第58節
但其實不必多問,單看每人的精神氣,多少就能猜出幾分了。 連柳七和朱說,面上也不見半點輕松,倒是一副充滿疲憊和凝重的模樣。 見眾人如此,陸辭也不愿再折騰他們了,索性叫了外送的熱食,就讓幾人早早歇下。 看著他們的背影,陸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難道覺得那命題容易的,不是所有人,而真只有他自己嗎? ……還是先別說話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第一本策論參考書出在南宋。 南宋人魏天應所編的《論學繩尺》一書,收錄了宋人論三百五十六篇,還有《論訣》一卷,講解如何破題。原題、講題、使證以及結尾等等,是專供應舉人學習參考用的。(《中國科舉制度通史·宋代卷上》)p430 2.看到上一章有人疑惑,毛筆寫字為什么會有聲音。 答案是有的。 “無嘩戰士銜枚勇,下筆春蠶食葉聲?!本兔枥L出了考場上舉子應考時的動靜,出自歐陽修的《禮部貢院閱進士試》 3.在兩宋時,作為計時儀器的漏壺,經歷了多次改良。 太平興國四年(979),張思訓在他所研制的渾儀中采用水銀為動力,即他所用的漏壺以水銀代替水,以克服“冬月水澀,夏月水利”的狀況。 到仁宗天圣八年(1030),著名機械制造家燕肅發明了精美的“蓮花漏”,使漏壺的時間計量的精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此后沈括又有改進,為‘浮漏’。 (《兩宋文化史》) 第六十二章 見連一向溫柔詳雅,面上總是帶笑的陸辭都肅著臉,原是充滿期待地等著郎君們回來的健仆們,心里也為之咯噔一下。 郎君們在簡單用過晚膳后,就沉默地各自回房,徒留健仆們在外不知所措地守著,面面相覷。 ——怕是都沒考好啊。 他們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現這一猜測,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這幾位有多篤學業文,用心向知,在過去這幾個月里,他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況且這般與人和善,厚待下仆的雇主,他們還是頭一回見。 哪怕簽訂的只是一年的短契約,承過不少恩惠的他們,當然也盼著主家好。 陸辭倒不知連仆從們都忍不住替他們惋惜上了。 他雖配合其他人露出凝重神色,但真實心情還是輕快的。 因時辰還早,他沐浴過后,卻不著急凈面漱口,而是讓廚子做了份酥皮蛋羹送來,作為宵夜。 在子時到來之前,他就一邊嘗著軟軟甜甜、煮得恰到好處的美味蛋羹,一邊悠閑地翻著已然倒背如流的《春秋》,還給自己choucha了三十來條墨義題。 只是在他剛要歇下的時候,房門就不出意外地被人叩響了。 陸辭:“請進?!?/br> 門一開,一臉扭捏地進來的人,果然是鐘元。 鐘元將門輕輕關上,轉過身來,也不坐,只清清嗓子,眼神飄忽道:“攄羽啊,我們也認識好些年了……” 陸辭聽這萬分艱難的開場白,就將他想說的話猜出了七八分,挑眉接道:“你是沒考好,做好落榜的打算了,然后想讓我向令尊替你說幾句情?” 鐘元咳嗽一聲,飛快地點了點頭。 在這兩日的省試中,當他坐在椅上,對著考題一籌莫展,最后只掐著時間草草寫了點不知所云的話交差時,就徹底明白了自己和其他人還隔著的巨大差距了。 當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鐘元在腦子一片空白地坐在那時,聽著旁邊人奮筆疾書的細微響動,就生出深深的悔意來。 要是當初陸辭督促他念書,邀他一起讀習時,他不想方設法逃了就好了。 那樣的話,起碼不會似現在這樣茫然無措吧? 明日雖然還有一場,但鐘元對自己定會落榜之事,已是心知肚明。 陸辭實事求是道:“你年紀還輕,頭回應舉就能通過發解試,已很不易。令尊令堂雖望子成龍 ,但也極通情理,你不必太過憂心?!?/br> 見鐘元面色漸轉輕松,陸辭也不愿讓他毫無緊迫感地一昧把心放寬,便皺了皺眉,強調道:“你也別擺出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結果未出,誰知如何?哪怕上榜無望,也決不可輕易放棄這難得的鍛煉機會,仍當全力以赴?!?/br> “畢竟能得些寶貴的省試經驗,對你日后查漏補缺,可是幫助極大的,也不知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機會呢?!?/br> 鐘元已全然忘了陸辭比他年紀還小的事實,虛心地連連點頭。 在得到陸辭的承諾和安撫后,一直心里擱著事的他終于一身輕松,恢復了沒心沒肺的模樣,告辭回房歇息了。 陸辭笑著搖搖頭,送他出門后,剛要熄燭,門又人小心翼翼地叩響了。 “……” 也不知是鐘元去而復返,還是另有別人。 陸辭輕嘆一聲,只有披上外衣,再去開門。 門開后,赫然站著一臉緊張局促的易庶:“打、打擾攄羽兄了?!?/br> “來坐下吧?!?/br> 陸辭邀他進屋后,并不急問他,而是先倒了一杯白水遞去,解釋道:“臨就寢的時候,就不給你吃茶湯了,喝幾口潤潤嗓子吧?!?/br> “多、多謝攄羽兄?!?/br> 易庶受寵若驚地接過,禮貌性地立馬飲了好幾口。 陸辭莞爾一笑,輕快道:“難得見你單獨尋我說話??上銇硗砹诵?,要來早點,還能趕得上讓廚子替你也做一份蛋羹來?!?/br> 在這無比溫和的注視的鼓勵下,易庶只覺眼眶越來越燙,越來越濕。 他深吸口氣:“我——” 才說了一個字,他就再撐不住故意做出的堅強了,整個上身都伏在了桌上,在這個最讓他感到安心和溫暖的地方,堵塞的情緒一下爆發,直接嗚嗚嗚地小聲哭了起來。 陸辭眼皮一跳。 在這時候,倒不適合再問什么了。 陸辭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只不時輕輕拍撫他顫抖的肩背,遞去干凈的巾帕。 一盞茶的功夫過后,易庶那如霏霏春雨的低泣聲,才漸漸減緩,徐徐收了勢頭。 等他神智回爐,意識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到陸辭房里,結果一句話還沒說,就已丟臉地哭了半天時…… 整張臉頓時都如被火燒過一般通紅了。 他發現還抑制不住抽噎,就更覺丟臉了,索性直接站起身來,向陸辭深深揖了一禮,飛快丟下句‘多謝攄羽兄’后,就手忙腳亂地開了門,飛速跑走。 這一串行動完成得如行云流水,根本不給陸辭反應的時間。 所以說,易庶到底是來干嘛的? 看著被重新關上的房門,陸辭不由失笑。 他可真是什么都沒做。 當一前一后地送走情緒最不穩定、出考場時,臉色也最難看的這兩人后,陸辭想著總算可以安置了,便將披著的外裳掛在一邊,重新躺下。 然而他剛準備熄燈,門第三次被叩響了。 “………………” 陸辭這下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好了,認命地坐起身來,再次披上外衣,平心靜氣道:“請進?!?/br> 這回進來的人,可大大出乎了陸辭的意料。 “柳兄?”陸辭眨了眨眼:“你怎么來了?” 和神色赧然的前兩人相比,風流慵懶的柳七,可全然不似要尋陸辭談心求助的模樣。 他笑瞇瞇地進了屋來,故作鬼祟地將門掩好:“我便猜到,攄羽定還未歇下?!?/br> 陸辭哼笑一聲:“柳兄若晚個半步,我這燈就已熄了?!?/br> 柳七大大方方地在緊挨著床的椅子上坐下,眼角余光掃到空了一半的杯子,心下了然:“剛才有人來過了吧?” 陸辭睨他一眼,實話實說道:“你是第三位?!?/br> 柳七忍不住笑了:“不愧是攄羽弟,果真深受眾人愛重!” “莫說笑了?!睂α吆椭煺f,陸辭就沒那么體貼呵護了,無情攆人道:“夜已深,有話快說,要只是插科打諢,就給我早些歇息去?!?/br> 柳七這才正了正色,笑道:“我方才頭回見你面帶愁色,還以為你考試失利了。結果看你這精神氣貌,想來是我多慮,倒是省了安慰你的功夫?!?/br> 聽出話語中nongnong的關懷之意,陸辭有些意外地怔了怔,心里一暖。 他莞爾道:“多謝柳兄關心,我并無礙。況且不論前兩場考得如何,都不當將雜念帶到最后一場去。它看似最為簡單,卻也考校心細和基礎,容不得半點大意?!?/br> 柳七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反應過來后,不禁故作懊惱道:“哎!我原想著,難得拾起兄長的威風,好生寬慰你幾句,不想又被你給教訓了?!?/br> 陸辭笑瞇瞇地拱了拱手:“柳兄大度,原諒愚弟的心直口快吧?!?/br> 柳七心思玲瓏多竅,哪兒還瞧不出,陸辭非但沒考砸,倒似考得很不錯的模樣,心頓時就徹底放下了。 他一本正經道:“既然如此,明日考畢,到放榜之前,愚兄建議攄羽再雇多幾位健仆,以防萬一?!?/br> 陸辭頭個反應,就是京中局勢是否有變,導致治安不寧。 但又很快意識到那不可能,便詢道:“這是何故?” 柳七終于有機會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從容架勢,向虛心求教的陸辭講述道:“省試放榜時,榜下聚集得最多的可不是舉子,而是生得火眼金睛的富賈豪商和朝中大臣。雖不比殿試放榜時再動手捉婿的那些達官顯貴來得位高權重,但也不是區區五位健仆就能擋得住的?!?/br> 回想幾年前省試放榜時,榜下多方你爭我搶的光景,以及竟連七旬老者都不曾放過的狂熱,就足夠叫柳七感到記憶猶新。 上回錯過陸辭被人當街捉走的狼狽情景,固然使他感到遺憾,但在這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京城里頭,還是提前避免了好。 陸辭一時無語,半晌才無奈道:“柳兄之未雨綢繆,高瞻遠矚,愚弟受教。只是如此高看,我可擔當不起?!?/br> 就算他這兩場自我感覺是發揮不錯了,但要想在七千多人中脫穎而出,成為被錄取的一員,也絕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