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第五十四章 陸辭對自己的人身安全,顯然是很看緊的。 既然做了決定,那哪怕多一日,他都等不了。 于是翌日一早,他用過早膳后,就說服了另外四人,旋即向伙計問清方向,一同乘著馬車,直奔持有官牌的李行老了。 想在大宋雇請用人,向來不是繁瑣的事,畢竟行業成熟,已形成一套完整而簡單的流程了。 尤其陸辭要求明確,李行老也辦事利索,很快照著‘剽悍精壯、吃苦耐勞’的標準,篩選出了十幾名備選人來。 不過片刻功夫,李行老就將人悉數招來,在陸辭前一排站開,昂首挺胸,等候挑選。 陸辭五人陸續上前,各挑一人后,就直接在行老處簽訂了為期一年的契約。 陸辭隨口問了句柳七:“你家里難道沒給你安排人?” 柳七聳了聳肩:“自是有的。但沒少顧著給他們通風報信,干脆就打發回去了?!?/br> 托那人通風報信的福,害他每回歸家,都得因眠花宿柳、為歌妓譜寫詞曲而挨頓家法。 久而久之,他寧可獨自瀟灑,到臨考前再隨便雇個人用了。 陸辭會意頷首。 多了五個魁梧健壯的仆人隨行,自然得多雇上兩部馬車,不過費用分攤到五人頭上,看著也就不算多了。 對于他們帶來的對外震懾和安全感,陸辭是十分滿意的。 唯一感到些許不適應的,就只有一直以來,都習慣了為陸辭拎這背那的鐘元了。 眼看著原屬于自己的活兒被健仆頂替,他無所事事地在車上坐著,竟絲毫不覺快活,倒感到不被需要,而生出一縷淡淡的悵然若失…… 有這么些個健碩兒郎護衛,尋常宵小也不敢動什么歪心思。 于是,往汴京的剩下這段路途,都走得很是順順利利。 在陸辭的有意引導下,起初還略感緊張的四人,不知不覺地就放松了下來,紛紛將趕考的此行當成了游山玩水。 當其中柳七和朱說受山光水色的啟發,詩興大發,靈感四溢,作下無數詩作時…… 陸辭則沉迷于品嘗健仆在野林子里捉來的各種野味和山果,喝香噴噴的菜湯,也能喝得不亦說乎。 當看到恢弘偉岸的開封城門屹立在不遠處時,所有人都油然生出不甚真實的微妙感。 怎這么快就到了? 柳七心知自己多年不見的佳人蟲娘就在城中,一時間憶起甜蜜時光,難免心神蕩漾。 偏偏就在這時,陸辭忽道:“我們五人之中,唯有柳兄曾來此地,只有厚顏請柳兄多加費心了?!?/br> 自告奮勇要當向導好幾回,卻都無一例外地被陸辭婉拒了的柳七,聽了這話后,除了稀奇,就只剩驚喜了。 幾乎無所不能的陸解元,竟也有開口要用得著他的地方? 他樂得夸下??冢骸坝扌钟跂|京中,流連不下一年半載,雖時隔多年,亦還也剩些人脈。但凡是用得著愚兄之處,攄羽弟盡管開口?!?/br> 陸辭頷首,也不同他客氣,徑直取出早做好的筆記,一樣樣念了下來。 小至今夜住宿的地方,大至尋覓租賃數月的合適寓所,再到物美價廉的文房賣處……盡在其中。 畢竟算上即將跟他們會合的滕宗諒,共有六個人,在寸金寸土,消費甚高的汴京,一直住客邸的話,顯然不是上好的選擇。 倒不如租賃一處相對幽靜的寬敞寓所,也在專心做最后復習階段的沖刺。 陸辭的嚴謹和強大規劃性,在此突顯得淋漓盡致。 生活起居方面,只需半日就能打理明白,剩下全是讀書的日常,被排得滿滿當當,按輕重緩急有條不紊地列得清清楚楚,直讓從來不具計劃性、只隨心所欲地行動的柳七聽得頭冒冷汗,目瞪口呆。 只在片刻之前,他還琢磨著距交狀納卷到實際的引試,還有接近兩個月的時間,滿心以為能夠好好放松一下。 結果到了陸辭這里,就完全不似他模糊大概的時間觀念,而精確到了具體日子,甚至時辰。 從抵達東京的今日算起,十月二十五投狀納卷,正月一日群見及謁先師,正月上至中旬知貢舉官受任命及開始鎖院,再到鎖院后十日進行引試…… 經陸辭這么一安頓,竟連半日空閑都極難得了。 唯一沒有做什么事務安排的,就只有今天。 這非是陸辭遺漏了,而是出于對頭回進京的幾個半大郎君的興奮的體諒——總得給人半天熟悉熟悉周圍,再閑逛一陣吧。 陸辭念完之后,抬眼看向愣神的柳七,故作歉然道:“果真還是太為難柳兄了。要不這樣,我——” “無礙無礙?!绷呲s緊擺手,感嘆道:“我只想著,能得你這么個心細周到的友人同行,朱弟他們何其幸哉!” “彼此彼此?!标戅o莞爾:“千金易得,賢友難覓。接下來的日子,得勞煩柳兄多加關照了?!?/br> 柳七心虛地回了一禮,不好意思說,自己剛還想撇下幾人去尋蟲娘來著…… 陸辭微微一笑,他抬起車簾,挑了挑眉道:“進城了?!?/br> 汴京外城共設有十三個城門,他們通過的那道南薰門,則位于正南方。 等待守衛查閱公驗的馬車已排起了長龍,往前移動的速度慢得可以忽略不計。橫豎離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遙,距城門關閉的時辰又還遠,陸辭等人索性不在車上枯坐等待,而是下了馬車,在附近閑逛起來。 日光正烈,栽滿垂柳的護城河邊三三兩兩地聚著納涼的人,其中不乏綠衫羅裙的女郎。 易庶只無意中瞟了一眼,就猛然想起前幾日的教訓,不由打了個哆嗦,趕緊挪開了視線,莫名緊張起來。 陸辭則是饒有興致地研究著這蜿蜒彎曲、凹凸不平的古怪城墻。 遠遠看著,只讓人覺雄偉巍峨,待近到前來,就發現它絲毫與‘平整’二字搭不上關系,倒有幾分粗制濫造的粗獷,又似一條懶洋洋的游龍,曲折不平地躺在護城河邊,透著些許高深莫測的氣息。 與他在現代參觀游覽過那些個平整漂亮的宮殿古墻,可謂截然不同。 欣賞了好一陣后,一想到主持修建它的不是別人,正是開國皇帝趙匡胤時,陸辭就心下了然了。 規則固然美觀,可卻是這種不規則的結構,在戰事中更加實用。 不但有利于分散石砲的沖擊力、好進行吸收,哪怕抵擋不住,部分城墻毀損,所受的影響力也不至于那么大,修復起來,工作也更簡單。 柳七逗了會兒看外城風景都看得入神的朱說后,因對方不搭理他,就又來找陸辭了,見狀笑道:“這城墻怪模怪樣,著實有損京都威容。若哪日能修平整,可就好了?!?/br> 陸辭微妙地睨了他一眼,搖頭道:“這可修不得?!?/br> 柳七一怔,陸辭眼見已快輪到他們,便撇下他,施施然地回到馬車上了。 查閱過公驗后,陸辭一行人終于被放入了外城。然而要正式進入內城,則還有二十幾里路要走。 等進到內城后,除了在汴京住過頗長一段時間,對市井間的一草一木都很是了解的柳七,以及見過比這還繁榮上無數倍的現代都市的陸辭,這兩人還能保持淡定外,其他頭回來此的人,都忍不住看呆了。 這是一條好氣派,好廣闊的長街! 足足兩百余步的寬度,使它即使被劃分成了涇渭分明的五條道,也仍顯寬敞。 最中間的一條,自是只有官家能用的御道,此時空蕩蕩的。 兩邊的石路上則是熱鬧非凡,一排紅漆欄桿利落地隔開了車水馬龍和絡繹不絕的行人,是為御廊;再靠外點,是巨大條石砌成的結實渠岸;岸邊上栽滿了碩果累累的各類果樹;水溝里生長的,則是大片大片的蓮花。 可以想象的是,每年的花期,這長街上將是一片五彩繽紛的浩瀚花海,芳香飄散滿城。 長街兩端,不但銜接著縱橫交錯的街巷,還有無數幡幌迎風招展,百肆雜陳的鋪席立于鱗次櫛比的民居邊,甚至有雜七雜八的官署摻雜其中。 空中隱隱吹來曼妙絲竹,卻不知是這數不盡數的楚樓歌館中的哪家了。 難怪赴京趕考的士人多被分心,即便試后,也留戀此繁榮盛地的浮艷虛華,不忍離去。 陸辭這么一想,對柳七也就默默多了幾分寬容。 平時本就話多的柳七,看著一行人兩眼放光,貪看這繁榮盛景的模樣,更是忍不住得意地變成了話癆,一路走,就一路解釋過去。 此時則沒人會嫌他煩了,而都將腦袋從車窗里探出來,豎著耳朵,認認真真地聽他講述。 時不時還點著頭,直讓柳七更受鼓勵,充滿了成就感,不由得越說越多。 不知不覺間,他已將不久前還惦記著的貌美蟲娘,給忘到了九霄云外。 陸辭將這盡收眼底,唇角不由微微一彎。 到了內城之后,馬車的行進,基本就是隨著擁擠的車流而動了,不一會兒就到了熱鬧非凡的龍津橋上。 朱說等人看得目不轉睛,柳七介紹時卻有些不以為然:“這兒主要賣些時令鮮果——” 話剛起頭,剛還懶洋洋地半躺在軟墊上的陸辭,就倏然坐起身來,遞給坐在車夫身邊的健仆兩貫錢,叮囑道:“每樣都挑一些,看著買?!?/br> “……”陸辭動得既迅速又突然,直讓柳七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補完道:“以及一些文房四寶?!?/br> 陸辭道:“這些倒不急買,帶的還夠用一段時間,要挑好的買?!?/br> 畢竟省試時需自帶文房,這最關鍵的東西上,可絕不能顧著省錢。 朱說他們自無異議。 柳七又道:“還有一些書畫筆墨,大字條幅什么的?!?/br> 朱說頗感興趣道:“都是何人畫的?畫得如何?” 這可是柳七的長項。 聞言,他難掩驕傲地挑了挑眉,故作謙遜道:“功力尚可,也就比愚兄之作稍差一些吧?!?/br> 朱說瞬間變得興趣缺缺,不太自然地別開了視線,小聲道:“還是先去客邸安置吧?!?/br> 柳七眼皮一跳。 明明朱說也沒說什么,他怎么就聽著不怎么舒服呢? 再一想起幾日前,朱說一本正經地懇請他派出‘歌妓大軍’時,那絲毫不似玩笑的神態…… 柳七:“……” 他忽然就懷疑起自己在這位朱弟心里,究竟是個什么形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關于汴京外城內城的大多數描述,出自《如果這是宋史(3)變革時代》第七章 2.省試前后事宜的具體時日出自《中國科舉制度通史·宋代卷上》第四章 3.找用人多找行老,找女使則找牙人(《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4.參加省試,不但要自帶文房,還要自帶桌椅和試籃,禮部貢院是不備的。負擔不小,所以基本每個考生都會帶個書童或仆人幫拿東西。(《科舉與宋代社會》) 5.蟲娘是柳永在第一次省試后遇見的,也是他某段時間里最迷戀的歌妓,是唯一一個在他詩詞里出現過超過3次的女子?! 赌咎m花》《集賢賓》《征部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