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還愣著做甚?走罷?!?/br> 陸辭板著臉,干脆利落地握住朱說的手,撇下了還在滔滔不絕地自夸的柳七。 易庶和滕宗諒也從錯愕中恢復過來,忍著笑,也跟著陸辭進貢院去了。 徒留柳七在后頭,不甘心地呼喚:“哎,攄羽弟等等??!我為你倆應解而專程譜寫的新詞曲,《送陸攄羽之赴考場》,你可還沒來得及聽呢!你等等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點茶 用開水煎煮茶葉叫‘煎茶’,開水沖泡茶末叫‘點茶’。 碾茶為末,注之以湯,以筅擊拂”——為點茶。也就是日本抹茶的祖宗。 章節中關于茶技的描述化用自《易中天中華史大宋革新》p3637 高明的分茶技術,能夠利用茶末與開水的反應,在茶碗中沖出各種栩栩如生的圖案。北宋《清異錄》記述,“近世有下湯運匕,別施妙訣,使茶紋水脈成物象者,禽獸、蟲魚、花草之屬纖巧如畫,但須臾就散滅。此茶之變也,時人謂之‘茶百戲’”。李清照就是分茶高手之一。 宋朝也流行“斗茶”,即幾個熱愛茶道的朋友,聚于一起,分別煮水分茶,看誰的茶葉、茶水出眾,茶藝更高超。不僅士大夫中盛行斗茶之風,平民也喜愛斗茶。(《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2.考試時間: 主考官的鎖院時間基本是8月25日,8月15引試,9月初放榜。這個時間不是完全固定的,會有些微的變動。 3.免解: 大中祥符7年10月22日的詔書“進士、諸科曾至御……亦與免解”。 所以的確是陸辭他們考試的這一年才開始實行的哦!《中國科舉制度通史宋代卷 上》p166 4.歌妓 不光是酒店會讓妓去招攬客人(非是出賣rou體那種招攬),市民的婚嫁儀式,也會雇請歌妓慶賀。 “顧借官私妓女乘馬,及和倩樂官鼓吹,引迎花檐子或粽檐子藤轎,前往女家,迎取新人……迎至男家門首,時辰將正,樂官妓女及茶酒等人互念詩詞,攔門求利市錢紅?!秸埿氯讼萝?,一妓女倒朝車行捧鏡,又以數妓女執蓮炬花燭,導前迎引” 可見在宋人生活中,“妓”并不是一個受歧視的群體。妓的本意為女樂。 5.旋裙:北宋流行的一種裙子,前后開衩,方便騎驢騎馬,很受仕女歡迎。 第四十二章 經柳七這么個小插曲,不單飽受調侃的陸辭一臉心如止水,看了場熱鬧的其他四人,在哭笑不得之余,也不知不覺地冷靜下來了。 陸辭睨了毫無自覺地已然徹底放松、正專心尋找著各自房舍的四人,才決定不再同不按常理出牌的柳七計較。 進門的時候,監門官按例對五人的行囊進行了簡單的搜查,倒未要求他們解衣。 未看到有書冊,又核對過五人身份,不存在有人代筆的情況后,就痛快放行了。 ……怎么跟聽說的不一樣? 陸辭若有所思,滕宗諒許是看出他的疑惑,主動釋疑道:“等到入考場那日,才會查得更嚴密些。而解衣搜閱,則被官家認為頗失取士之體,不復為之?!?/br> 陸辭點了點頭。 在房舍的安排上,貢院定的是二人一間,排定則按照保狀上的來。 陸辭自認不論與誰同住,都頗能相處得來,因此在去查看排定時毫不著急,只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倒是其他四人暗暗較勁,尤其朱說易庶,皆是志在必得,便無意中加快了腳步。 結果幾人聚去一看,全都大失所望了——五人中唯一一個被分去同生人住的,不是別人,正是陸辭。 朱說同鐘元一間,易庶與滕宗諒一間,陸辭,則與蔡齊一室。 陸辭:“……” 雖是小事,但也多少有些運氣不佳啊。 他無奈地笑了笑,倒不存在絲毫抵觸。 雖然不能與相熟的人一起,難免有些小小遺憾,但只要這位將要相處一個多月的短期室友別太奇葩,他也樂意同對方結交一二的。 ——要真是讓人難以容忍,他也有的是辦法對付。 陸辭在鐘元的幫助下,將行李放入房中后,隨意瞄了眼房間另一側。 那還空空如也,不見人或行囊,顯然來得還更晚一些。 他便不多加關注,出來之后,看同樣也收拾好了的另外幾人還是一臉懨懨,就忍不住好笑地安撫了幾句:“夜里不同屋又如何?白晝不照樣能聚在一起么?況且明日就要引試,你們最好還是先去關注一下座次的榜排吧?!?/br> 陸辭這一句,成功將幾人注意力都引到了正事上去,才不再糾結了。 被官府暫‘借’作貢院的,是前朝的一處官舍。哪怕只在原先的基礎上多做了些修繕,也比陸辭原想的寺廟要好的多。 衡鑒堂為考官和吏人之舍,自是戒備森嚴,陸辭幾人更無意靠近那處,以免無端惹上是非。 他們特意小繞了一段路,行過穿廊,路過天井,就找到了大門側的排次處。 跟分屋時的照顧不同,排定座次時,刻意將保狀上的幾人分得天南地北,或多或少地也有出于防止熟人間有心傳義的目的了。 陸辭和朱說都從柳七處了解過這點,滕宗諒又曾隨友應過一回舉,對此也清楚得很,唯有鐘元和易庶看得有些懵。 鐘元破天荒地有些憂心忡忡:“……要是坐錯了位置,或是找不到座位,會被當做搗亂的架出去么?” 陸辭笑道:“等入場前搜查過后,自會有監試官領你去座前坐下,你還真不必擔心這些?!?/br> 鐘元這才長舒了口氣。 朱說卻敏銳地察覺到,陸辭方才一直將目光隱蔽地定在了聚在天井的那一小波人身上,又輕微地挑了挑眉。 他也跟著往那幫人身上瞄了幾眼,只是他不比陸辭老練,觀察得太明目張膽了些,很快就差點被發現了。 陸辭就在他被對方察覺前,宛若湊巧地拽了他一把,往廚室的方向去:“快到午膳時間了,去瞧瞧吧?!?/br> 其他幾人不明情況,只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陸辭笑瞇瞇地小聲問朱說:“你看到什么了?” 朱說老老實實道:“一群人……” 陸辭:“確切地說,是一群人圍著一個人?!?/br> 朱說一愣,仔細回想片刻,猶疑地點了點頭:“不似有欺凌之舉?!?/br> 陸辭沖他眨了眨眼,給了最后一個提示:“朱弟可曾聽說過‘巾箱本’?” 朱說瞬間進入了慣常的被陸辭choucha經義的正經模式,流暢無比地背起了《鼠璞》:“南陽衡陽王鈞,手寫五經,置巾箱中。賀玠曰:‘家有墳素,何須蠅頭細書?’答曰:‘檢閱既易,且手寫不忘?!T王從而效之?!?/br> 陸辭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一個素來在學業上嚴謹之至,時刻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不曾有半日松懈偷懶的學霸,怎么會了解一些學渣精通的歪門邪道呢? 陸辭眼皮一跳,默默地拍了拍朱說的肩頭:“回房取上你平日最愛的蜜汁rou脯,一起用飯去吧?!?/br> 等用完午膳,各自回到房里稍作歇息時,陸辭也閑臥在床上,將方才看到的一幕稍微梳理了一下。 通過那一番觀察,他基本已經可以肯定,那十數人是共同斂財,雇傭被圍住的那位代為懷挾書冊了。 巾箱本即為一些小書坊暗中售賣的一項小發明,??浭纷蛹统涛挠谛“迳?,專供懷挾之用。 加上一群人聚在某間房里,很容易就引來注意;而圍在人來人往的天井,別人哪怕看見了,也只當做是結伴之人在談天說地,不會輕易起疑。 陸辭在打量他們時,就發現他們還安排了一人,不著痕跡地守在了衡鑒堂的穿廊口,就為防備有官忽然出現。 對雇傭方來說,只要花一些金錢讓別人承擔舞弊的風險,若能進展順利,那當然是皆大歡喜;若是被人發現,受罰的也只有挾書的那一人。 而對被雇傭方而言,由于獲利頗豐,哪怕大多數士人都愛惜羽毛,總有家貧又自知才學不足怕是難中者愿意鋌而走險,要掙這筆外快了。 陸辭當然是不會容許這種群體作弊行為,就此進展順利的。 ——開什么玩笑,要讓那一群人靠作弊得解的話,豈不是襯得為備考累死累活的自己像個傻逼? 他當時固然可以直接向監試官揭發,但這樣就只會讓受雇挾書之人被攆出去,那十幾人卻能輕易以不知情為由撇清關系,照樣可以應試,不會收到絲毫連累。 并且還輕易將自己暴露在了那群人前,之后還得防備打擊報復,可謂得不償失。 因此陸辭并未聲張,也不欲讓嫉惡如仇的朱說知曉太多,省得對方沉不住氣,打草驚蛇。 要捉就得捉個人贓俱獲,一個不落,還必須得將自己摘干凈了。 那么,得了挾書的那群人,哪怕躲過了檢查,在進了巡視森嚴的考場之后,又要何時才能翻看呢? 陸辭想了想,忽唇角微揚,有了主意。 等陸辭很快布置完畢,再回來時,就見屋里多了一人。 蔡齊正心不在焉地整理著行李,聽得后頭傳來腳步聲,趕緊打起精神,轉過身來,先向陸辭拱手一禮:“這位一定是陸辭陸郎君了。鄙人蔡齊,因事耽擱,方才晚到了些,未及問好,還請見諒?!?/br> 對方客氣有禮,陸辭自然也投桃報李,笑著回禮后,就與蔡齊寒暄幾句。 蔡齊的頭上已有不少華發,再一問起,已年過不惑了。 這是蔡齊第三次應舉,前三回無一例外,全飲恨倒在了解試這步。他閉門發奮苦讀了五年,躊躇滿志地去準備應解,卻因運氣不好,趕上了連年詔停貢舉。 好不容易等到大中祥符二年開,他又因父親病逝,要守孝三年而不能去,再度錯過了。 蔡齊苦笑道:“不怕陸郎笑話,若是這回再不中的話,家中所剩資財,應也等不到下回,而需為維持生計做考慮了?!?/br> 似蔡齊這樣因屢考不第而窮困潦倒,不得不改行他業的士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擁有足夠的毅力和財力,等到朝廷那并無實職,只聊以慰藉的‘特奏名制’賜予科班出身者,永遠只是少數。 說到傷懷處,蔡齊也沒了談興,陸辭更不欲勉強他,二人便默契地各忙各的去了。 在引試前的這一晚,除了心態最平常的陸辭以外,所有人都徹夜難眠,無法闔眼。 等到天光大亮,巡鋪官敲起了銅鑼,催促士人們備好物品,挨個進入考場時…… 在一個個精神萎靡、衣衫不整、甚至手忙腳亂丟三落四的士人中,容光煥發,始終掛著從容微笑的陸辭,就如鶴立雞群一般,無比顯眼了。 朱說他們也還好,在始終難以入睡后,就點燃了陸辭事前就著他們每人一份、備好的安神熏香,總算睡了兩三個時辰。 但始終不比陸辭的精氣飽滿,從容淡定。 他們只當陸辭是信心十足,卻不知對方懷的是‘頭回大可落榜也無所謂,只當探探路’的輕松心態,跟彼此檢查了一下文房和試紙后,就在巡鋪官的虎視眈眈下,于監試官前排成了一隊。 見慣士人們走到檢查的這步,才在他們公事公辦的問詢下猛然意識到自己漏了什么,發瘋一樣跑回去取的狼狽;以及滿頭冷汗、手腳發軟,問話后恍神半天才回的緊張姿態…… 輪到陸辭時,這位面無表情的監試官才終于有了些神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