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李辛上回撲買,也未缺席,可明明是一如既往的窮酸模樣,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的。 怎就這回,輕輕松松地拿了四萬貫出來了? 季臺垣皺了皺眉,又與秦知縣低聲交談片刻,接著由秦知縣毫不留情地開口道:“至少得足七成,剩下三成,可允你在兩年內繳足,但你這離七成之數,可還差了整整五千五百貫?!?/br> 李辛腦子里先是嗡地一聲,以為希望破滅了,卻又在下一刻,瘋狂地翻找起來。 他……加上他這次帶來蘇州的家中積蓄,剛好夠這個數! 如此一波三折,最后塵埃落定。 看著官吏清點完那些交子,最后向秦知縣和季臺垣匯報了結果后,孫父臉色徹底灰敗下去。 這李家莊園,兜來轉去的,最后還是重歸了李家。 撲買一結束,青紫著臉的孫父,看也不看一臉幸災樂禍的周圍人,就悶頭出了官衙,煩躁至極地上了馬,回孫家去了。 而陸辭白日在外頭時,就訂好了明日午時啟程的商船,也得到了柳七的回信。 對著來辭行的陸辭,孫父意興闌珊,沒了半點虛與委蛇的興致,就敷衍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投標失利的噩耗,很快就傳遍了孫家,見孫父心情極差,家里但凡有點眼色的,都不敢上前湊。 孫家翁翁被氣病在床,那就只剩下孫父的正妻,林氏敢了。 畢竟她已暗中了觀察了陸辭好幾日,哪怕對方讓自家阿舅吃了癟,可到底是出自不知內情下的孝心一片,模樣俊俏,溫文爾雅不說,根據大郎的話,還是個出手闊綽的。 最合她心意的還是,此人未定下任何婚約在身,家里還只剩下個體弱多病,又性情懦弱的娘親在。 而她膝下正巧有一女,剛剛及笄,只因模樣不佳,尚未許人……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原承包人擁有優先權。在承包期屆滿的前一年,政府要先詢問原承包人是否有意繼續承包,如果有意,通常會給予一定優惠,原承包人若錢不夠,還可以“分期付款”,如在一次官田出讓交易中,原佃戶獲得了七折的優惠,并允許“限二年納足”。如果原承包人無意承買,政府即貼出公告,重新招標。在評標的時候,政府也會問原承包人愿不愿意按中標的價錢承買,“仍具最高錢數,先次取問見佃賃人愿與不愿依價承買,限五日供具回報”。(《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2.臺垣: 監察機構叫御史臺,也叫憲臺,所以御史叫臺官。 而言諫機關叫諫垣,所以言諫官員叫垣官。 兩者合起來叫臺垣。 宋之前,臺是監察官員,垣是勸諫皇帝的。但宋之后,就統統拿來對付臣僚了。 極其坑爹的一點是,言諫監察官員上任百日如果無所彈劾,就要撤職罰款,所以導致他們不得不無事都生事。(《易中天中華史大宋革新p60p61》) 3.阿舅:即公公。 兒媳婦稱呼公婆為“阿舅”“阿婆”(《假裝生活在宋朝》) 第三十四章 之前孫母還不急,準備多觀察幾天,畢竟是最疼愛的女兒的婚事,當然要精挑細選的好。 結果就在她越看這準女婿越滿意的當頭,忽然得知了陸辭將回密州去的消息,當然就坐不住了,夜里一躺在床上,她就主動向沉了大半天臉的相公提起此事。 連還對撲買失利之事耿耿于懷的孫父,都被她的異想天開給嚇了一跳,毫不猶豫地表示反對:“不可!” 他那女兒什么德性,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可不一清二楚? 整日帶著丫鬟穿個男裝,上街閑逛的事沒少做,正經的女紅卻一竅不通,大字不識幾個,更別提琴棋了。 若是性情上溫柔可人,善解人意,也可以彌補一二。然而她就是個好吃懶做,蠻橫霸道的,相貌還很是平平。 要不是他膝下僅得二子一女,怕也忍不住有些嫌棄。 她年歲漸長,是該說人家了,而按他所想的是,就在這蘇州城里找一戶知根知底、脾氣和善的人家,哪怕家境清貧些的也無妨。 他大可把奩產加厚幾分,把人嫁去,以后也在他眼皮底下過日子,不愁看顧不好。 誰想到他這夫人無緣無故地打起了陸辭的主意? 他態度堅決,孫母可不樂意了,冷著臉道:“你整天在外頭跑來跑去,不見你為閨女掛心一二,現我琢磨了門好親事了,你倒是文都問半句,就顧反對起來了?” 孫父在趨利避害上,還是很明白的。見她拎不清,不由不耐煩道:“婦道人家又懂什么。當初奪了女弟奩產之事,你可沒少摻和,逼她遠走更是有你一份,你怎就忘得一干二凈了?就憑這層淵源,如今不結仇已算不錯了,但瞧陸辭那不冷不熱的態度,你該也能看得出來。你倒好,還敢將閨女嫁給他!到時候遠在密州,她縱有難事也求托不了人,你又要如何看顧?” 他最初同意兒子同陸辭修復關系,看重的不過是自己那印象中懦弱好欺的女弟好似發了一筆橫財,想趁機撈一筆罷了。 等撈完這筆,哪管對面會不會記恨在心,他反正是打得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主意,根本不打算長長久久地當門親戚的。 不過,在真正見過陸辭之后,他的想法,則漸漸產生了些微的改變。 這么多年里他是看清了,孫家上下,就沒出個真念得進書的讀書人。倒是自己這多年不見的外甥,還算有些希望。 要是對方哪日真飛黃騰達,還肯顧念他們這門血親的話,他那倆不成器的兒子說不定還有靠蔭補做個低階小官,有生之年風光一把的可能呢。 孫母倒是沒考慮到這么遠去,甚至還真將欺凌過陸母這茬忘得干干凈凈了。 被孫父難住后,她默然片刻,才又狡辯道:“依我看,他若當真記恨在心,哪兒會為阿舅的身體奔波多日,又親力親為地照顧數日?再者,他娘親帶他離開蘇州時,他還不到記事的年紀,你女弟也不似個會將這些同小郎反復提起的,怕是只知大概,不解內情罷?!?/br> 要是對恩怨糾葛清清楚楚,還能這般平靜地對待他們的話……也太可怖了。 這般深沉的心機,絕不是個小郎君能做到的。 孫父顯然也沒往這頭上想,只皺了皺眉:“他瞧著是個聰明相,哪怕我女弟不說,自己怕也能猜出不少情況來?!?/br> 孫母理直氣壯道:“這些時日,你還不見大郎同他頗相處得來么?況且占他娘親的奩產之事,都不知過去多少年了,現兩家都不差這點小錢,又有誰還那般小肚雞腸,凈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你要還是擔心,不如直接還回去,再贈他一些旁的什么,以此消了這點疙瘩,你也不必老想東想西的了?!?/br> 孫父遲疑了。 他依舊覺得婚事毫不靠譜,但meimei既已富貴、今非昔比,陸辭自身瞧著也是個大有前途的,甭管蔭補之事是否有戲,的確不好留這么個潛在的仇家在。 要能盡早用小錢來一筆勾銷,當然最好。否則陸辭日后若真有大出息了,芥蒂可就不是這么輕輕松松就能消除的了。 若是陸辭堅持不收,他大可說是當日非是真正據下其母之田產,僅是想替其打理而已。 話說到這頭上,但凡明理的,都該同意一筆勾銷了。 反正李家莊園沒買下來,之前準備的銀錢還在,不存在捉襟見肘的窘境,從里頭出那么一小筆來辦成這事,聽著倒是不錯了。 “反正這事你就別管了。這門親事,我絕不同意,你也莫跟任何人提起?!?/br> 在警告過林氏后,孫父翻過身去,背對著她又琢磨了會兒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將孫靜文叫到書房來,開門見山地問道:“你那表弟比較喜歡什么?” 孫靜文很是莫名其妙:“爹爹問這個作甚?” 孫父清楚,送禮這事兒,也得講究個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 見兒子這傻愣愣的模樣,他就忍不住皺眉頭,語氣就不好了起來:“平日沒少見你去尋他,怎連他喜好摸不清楚?” “我雖沒少同表弟見面,卻從不見他對何物特別喜愛過,這也能怪到我頭上?”孫靜文不滿地為自己辯解一句,隨隨便便答道:“照我看來,天底下就沒人不愛銀子的,他想必也不能免俗?!?/br> 莫看是一些自詡清高人口中的銅臭之物,可連當今天子、朝中的達官顯貴都愛不釋手哩。 孫父從前就只覺長子只有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機靈,不想現在連這么點優點都沒了,一時間只覺身心俱疲,打發道:“你回去罷?!?/br> 孫靜文也為一來就挨頓訓斥之事感到老不快活,被孫父趕走,正是求之不得,毫不猶豫地走了。 孫父省得為這么件小事多費心思,更不想讓陸辭再在這兒多呆了。俗話說夜長夢多,說不定自己那拎不清的夫人還不死心,又得惹些事端來。 在掌柜的送來賬本時,他心念一動,索性將那日被陸辭掃空的貨物所價值的銀錢數加起來,兌成密州內通用的交子一張,叫管家給陸辭送去。 當然不能靜悄悄地送,而是等陸辭上了馬車,前往港口了,再大張旗鼓地送,好讓別人知曉,自己待這外甥可不算薄。 陸辭彼時已上了船,見著孫家管家帶著一行人前來相送,不免有些意外,得知來意后,更是堅決不肯受。 管家連忙將孫父事前準備好的一番說辭拿了出來,小聲向陸辭解釋了好幾句。 比陸辭朱說還早一步上船的柳七見陸辭久久未回,不由出艙室來瞧瞧情況,剛巧就看到這么一幕。 他不緊不慢地搖著折扇,端的是瀟灑好看,又悠悠地走到跟前,聲音不大,卻足夠叫周圍好奇看熱鬧的人聽個清楚:“陸弟還是收下罷。既是你舅父替你娘親打理奩產所得,你又怎好代母拒了?” “柳兄所言,確實在理?!?/br> 陸辭嘆了嘆,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管家順利完成主家交代,也大大地松了口氣,目送載著陸辭的船只行離后,便回去向孫父匯報了。 孫母還盤算著如何叫女兒偷偷見上陸辭一面,就得知這一噩耗,當然不依不饒,大鬧了孫父一場。 孫父任她亂發脾氣,聽了一陣不耐煩了,干脆躲進書房里,但關乎女兒之事,卻堅決不肯松口的。 他隱隱約約覺得,陸辭看著雖隨和孝順,可骨子里,怕不是個好惹的。 要真是好拿捏的人,就不可能在這么輕的歲數時,就敢孤身乘船遠下,途中還未出過任何亂子了。 孫父暫還不知,自己因一貫的謹慎,而無意間成功避開了被進一步折騰的噩運…… 下人在打掃清正居,見桌上攤著墨痕干盡的三張紙,也不敢隨意丟了,就拿給了孫父過目。 孫父固然上過幾年私塾,背書是不成,吟詩也吟不出,但單是字的話,倒是認得不少的。 “單瞧這字,倒是寫得比大郎的漂亮多了?!?/br> 他頭個感嘆便是如此。 一張寫著‘蕭何韓信’,一張寫著‘君子載物’,還有一張,則是‘南北’。 他仔細瞧了又瞧,也摸不著頭腦,等孫靜文回來后,又召了一起看,還是得不出結論。 孫靜文生怕孫父又因他答不出所以然來發火,果斷道:“怕不是表弟練字時隨便寫的,根本沒有深意,何必費神研究?” 孫父也大概猜是如此,只板著臉訓道:“成日見你瞎逛,念書時也不勤勉,現連你表弟這一手字,都要比你的好上不知多少?!?/br> 孫靜文打了個哈哈,搪塞過去了。 因這字寫得著實好看的緣故,孫父不自覺地在書房里擺了幾日,最后才著人收拾了。 被安排去處理此物的下人,也喜這字,便沒舍得丟掉,便隨意收在家中。 直到某日,他那妻子去廟會上支了攤子,賣些雜物時,不慎將它夾帶出來,才被一挑選貨物的士人看見。 那士人盯著它琢磨片刻,很快回過味來,忍不住笑了:“你怎連這也拿出來賣?” 漢初三杰,唯缺張良;君子載物,所憑厚德;東西南北,唯有南北。 不正是罵人缺德少良,不是東西么?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