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展理所當然地沉默了。

    對于這句話，他能怎么回答呢？

    他原不原諒路崎之都無所謂，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不是現在的他，最重要的是，得看池盞能不能原諒他。

    但是誰又能夠傳達池盞心底的意思呢？

    池展嘆氣：“我再問你，你做了這么多事，到底有沒有，哪怕一秒鐘，覺得你做的事情是錯誤的？”池展一字一句地問，“你如實回答我就好?！?/br>
    路崎之低頭，然后看向池展，音調里蜿蜒著無奈和喟嘆：“沒有?！?/br>
    “那……你做了這些事，有沒有為此后悔，哪怕一點點，有沒有？”

    “沒有?！?/br>
    池展無話可說，他還能問什么呢？

    待他大腦里的發燙的熱血冷卻下來，他的思維清晰了不少，這些問話，都是沒有意義的。

    “所以，因為這些原因，你就不能原諒我么？”路崎之忽然發聲，他的嗓音飽含著他的感情，正在侵蝕著池展絕情理智的那一面。

    “我現在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補償你，你想要的……你理應能夠獲得的東西，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后，我都會盡我所能，一并還給你，甚至給你更多倍。這樣的話，你也不答應么？”路崎之又說道。

    池展閉上眼睛，自己經歷的一切仿佛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過，他心神不寧地說：“不——”

    他好不容易做出的強硬表態卻在下一秒鐘被情緒忽然高漲的路崎之攔腰截斷，路崎之的話聽上去是那么痛心，那么孤寂，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勢讓池展不得逃避，而必須直視他：“這一切是我想要它發生的么？是我能控制的了的么？你不會理解我的，你怎么會明白，作為一個沒辦法選擇自己未來的人，是多么悲哀，是多么痛苦啊，我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這冥冥之中的其他人——”

    路崎之的語速很快，語氣也愈發激烈，在他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他看到了池展的瞳孔如他意料之中的變化——池展的瞳孔驟然放大了。

    池展一下子繃直了身體，他的胳膊抬了起來，又狠狠地墜落，撞得桌面咯噔一聲，也并不覺得有任何痛楚，他不想打斷路崎之的步調，只是想再確認一下好讓自己安心：“你在說什么？你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路崎之到底在說些什么？他在指代著一些什么？他有什么言外之意？

    他的話語，明里暗里，都透露著“他早已窺破現實”的信息。

    池展正在進行腦內風暴，他覺得自己讓班里的最后一名去做江蘇省高考理綜卷，大腦里的混亂程度也不及他現在分毫。

    路崎之這番話，究竟是誤打誤撞，還是——

    池展不敢想，也不能想。

    池展只好舉起杯子準備喝一口，卻控制不住自己細微的顫抖，杯中酒冰涼又粘膩醉人，灑了一兩點到他的虎口上。

    他對此一點反應也沒有，把酒漬晾在空氣里，等它自然干涸。

    他現在全神貫注地在觀察路崎之的動向。

    路崎之理了理衣襟，轉眼間又變成了平日里那個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歌神，他甚至還勾起了唇角：“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你現在所想?！?/br>
    池展放下杯子，大著膽子望進眼前這個人的眼底，他笑著，以他一貫的溫柔作風，在池展看來卻像個惡魔一般：“請你直說?！?/br>
    路崎之停頓了幾秒，忽然從喉嚨里發出幾聲柔和卻又頗具諷刺意味的嗤笑：“你是怕了，還是真的單純得以為，在這個世界的所有數據體都是傻瓜，無一例外？”

    池展猛然繃住了呼吸，他下唇被咬得有些蒼白：“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在見到你之后?！甭菲橹E然變深，他說得很是坦然。

    “你知道多少？有關于這個世界？”池展問。

    “我知道的不算多，但絕對比其他人多，”路崎之抬眸笑著，仿佛在和池展聊天氣和晚餐一般，“在你還沒出現的時候，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保持著同一頻率，這頻率能麻痹我們，能維持秩序，能讓我們覺得生活就應是如此，直到那一天，你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發現，你和其他人身上的氣息不一樣，我焦躁不安，我苦苦思考，我知道，你的頻率跟我們不同，你跟我們不是一類人?！?/br>
    “過了一段時間，我調查了你所有的資料，也跟你建立了一定的聯系，在某個晚上，忽然之間，我有了屬于我自己的意識?！甭菲橹v到這里的時候，揚了眉，不知道是在自豪，還是再表示詫異。

    “你的意識？”池展聽著這些宛若科幻小說的話，“……你在開玩笑嗎？”

    路崎之笑意漸深，沒理會他的懷疑，他的眼里閃著詭譎的顏色，繼續說著：“擁有自我意識之后，我和你的頻率就保持一致了。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和現實世界的‘人’不同的，不是你，而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我們。如果真要探究的話，我們這些人是否存在，都要打上一個問號?！?/br>
    “然后，我和你的接觸一步步加深，我探測到你大腦里的一部分信息，同他們進行數據交流，對現在的狀況、對那個真實存在的世界，也有了基本的了解?！?/br>
    池展目瞪口呆，嗓子里卡著一句話，什么都說不出來，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還想辯駁什么，就聽路崎之噙著一抹勝者的睿智笑容道——

    “我現在知道，你叫池展，本職是個老師，你不屬于這個世界，你的任務就是走完你的劇情，完成你的路線，我和墨讓，是你的兩種選擇，現在我們所在的世界只是一個虛構的游戲，所有的人都是一團虛無縹緲的數據，每當有新的玩家出現，站在了你所處的位置上，我們的記憶就會被清空重置，這就是這個世界殘酷的、永恒不變的規則——”

    路崎之看著池展的臉色漸漸發白，笑容更加柔和，宛若四月春風，又像是安撫他一樣：“但是現在的我不一樣了，我有了自我意識，這就意味著，我已經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個體，你放心，我以后不會再做那些你討厭的事情?！?/br>
    池展背后一片冰涼，他眼前漸漸冒出了雪花點，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他知道路崎之所言不虛，但對于這樣的情況，他毫無察覺，也毫無對策。

    要是……要是現在暖暖萌酷酷在的話，那他還能有個人能商量一下。

    但是他現在孤身一人。

    孤身作戰，無枝可依，他從來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

    這種情勢居然如此難熬，讓他如坐針氈。

    他甩了甩腦袋，眼前的馬賽克和雪花點倉皇逃竄，他覺得路崎之現在非常陌生，倒不如說，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池展盯緊了對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所以，你跟我說這么多，到底想要干什么？”

    路崎之抬步走到他身邊，俯下身，同他拉近了距離，溫柔地抬手，想撫摸上他的面頰：“我們現在也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你我的處境都是相同的，我們是唯一能理解對方的——”

    池展不習慣他突然的靠近，側身躲開了溫熱的氣息：“什么一條船上的人？屁啊我跟你怎么是一樣的處境？你特么只是數據成精了——”

    路崎之笑了兩聲，也不惱：“這么說也很貼切?！?/br>
    “就如我說的這樣，我現在有了自我意識，但是如果沒人愿意幫我出去的話，我仍然是困在這個地方，和那些對自己一無所知的數據并沒有任何不同，不，我可能比他們還要更加悲慘，因為我知道我什么也不是，”路崎之說著，眼神從黯淡到閃閃發亮，他無比深情地看向池展，“你愿意選擇我，然后和我一起迎接嶄新的世界么？”

    池展心里大呼“不好這個路崎之是瘋的”，咽下一口口水：“選擇你？怎么選擇？你在說什么，你是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