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英豪_分節閱讀_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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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每個人都習慣了各自乘車前往相同的目的地,有時候母親會給江揚打個電話,囑咐他幾句諸如quot;少喝酒quot;、quot;好歹吃些東西quot;之類的。而父親永遠是一個冷淡而又嚴厲的眼神,帶著告誡和警醒的意味。 江揚在街口站的筆直,一身墨綠的郵遞員騎著自行車悠然地滑過,清脆的鈴聲和空中的鴿哨相互回蕩著。淺藍色的天空中,層層疊疊的都是白云。太陽躲在云層後面,陽光照在身上,一點溫暖的感覺都沒有。 江揚裹緊頸間的海藍色圍巾,悵然地舒了口氣,白霧似的呵氣在干冷的空氣中,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一輛鮮紅色的流線型跑車停在江揚的面前,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然後才恍惚反應過來,江立前陣子仿佛是買了一輛這樣的跑車,還興致勃勃地把照片發到哥哥手機上炫耀了好幾次呢。 江大元帥一身妥貼舒適的休閑服,戴著茶色的風鏡,自己開著車。他很年輕的時候就身居高位了,為了給下屬上司放心的感覺常常不得不讓自己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成熟 10歲以上,長年除了軍裝只穿黑西裝。這些年保養得當,又堅持每日鍛煉,身材絲毫沒有走型,一旦換上這些淡色的休閑服,看上去卻像是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多,不過三十多歲似的。 江揚愣了片刻,還是微微欠身:quot;您好。quot; 江元帥推開車門,笑說:quot;上車。quot; 江揚再次欠身一禮,說:quot;請您讓我來開車吧。quot; 江元帥舒展著身子靠在駕駛座上,一只手拍拍方向盤:quot;這麼信不過我的技術?我可是開過裝甲車的人呢。quot; quot;這是規定的禮數,下官不能讓您來開車。quot;江揚說完,便垂著頭站在駕駛座旁邊的車門旁邊,恭順而固執。 江元帥眉毛一挑,卻壓抑了怒火,深深吸了口氣說:quot;好,這是命令,命令你上車,坐在這里。quot;說著拍了拍副座。 江揚習慣性地敬禮,對面小賣部里七八歲的小女孩一直好奇地望著這邊,終於清脆地笑了起來。江元帥也笑了,他扯扯兒子的休閑褲:quot;得了,看著跟神經病似的,上車,約好時間了。quot;江揚沈默地點頭,欠了欠身終於從車後轉過,輕輕關好車門,拉上安全帶,在副座上挺胸拔背坐成標準好看的姿勢,恭順地垂著眼睛,像是在專心致志地觀察自己放在膝上的雙手。 江元帥也不再說話,熟練地發動了汽車,車子沿著部隊大院的主干道奔馳而出。 天色慢慢暗下去,夕陽西下,漫天酒紅色的云霞,江揚瞥了一眼他的父親,慣常的江元帥總是安從容鎮靜而又十分威嚴的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兒子已經習慣了不去凝視父親的面容,他擅長用純語言的方式來判斷元帥的喜怒心思,偶爾還會觀察軍靴或者手指的細節,這些已經足夠他做一個好下屬了。 但現在不一樣,金紅色的晚霞下穿著休閑裝的江元帥神色很溫柔,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有深邃的智慧和歲月的滄桑,只是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已經爬上了幾條細細的魚尾紋。 車里的暖風開得很足,江揚的身上暖洋洋的,甚至不合時宜地有點犯困,他忽然開始想念蘇朝宇──那個可愛的、藍頭發的小兵仿佛每次跟他一起坐車都會犯困,會信任而且依賴的把全部體重都放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心滿意足。 愛未眠(12) 江元帥從後視鏡里捕捉到了兒子嘴邊溫柔滿足的弧度──那不是熟悉的帶著距離感的禮節性微笑,那琥珀色眸子里閃爍的幸福也絕不是為了跟父親的單獨相處。 quot;兒子?quot;江元帥靈活地轉了個彎,車子駛上通往郊區風景區的高速公路,quot;幫我開瓶礦泉水好麼?quot; 江揚又恢復了那種客氣疏遠的微笑:quot;當然。quot;說著俯身從座位底下撈出一瓶水,擰開了遞給江元帥。江元帥喝了兩口便示意夠了,他并不渴,但江揚在過去的十五分鍾內已經兩次舔過自己有些起皮的嘴唇了,并不口渴的元帥只是希望他和兒子,能像任何一對普通的父子去郊游那樣,在車里隨意地開著玩笑,分著喝同一瓶礦泉水。 江揚只是擰緊了蓋子,把瓶子放好,重新坐正,挺直的脊背與靠背若即若離,再次舔了舔嘴唇。 江元帥的心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掉頭回家,面前是十幾年父子積怨的冰山,能從容調動整個國家武裝力量的元帥第一次心里發虛,他知道自己害怕,害怕所有的努力只能讓那冰層變本加厲地厚實起來,怕自己再次把事情搞砸,就像那個新年夜一樣──幾乎奄奄一息的江揚用注射止疼嗎啡的方式來撐起身子,前胸後背一片令人擔心的潮冷,卻穩著聲音,用下屬的方式匯報工作;撕心裂肺地吐過了,顫抖著手指也要接過杯子自己漱口。 是否,屬於江翰韜的大兒子,早就失去了;留下的,只有江元帥最好的下屬江揚? 跑車的速度慢下來,從高速路的出口駛進了一條通往落雁湖風景區的岔路,江揚知道那里有出名的火山溫泉,首都里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喜歡周末去度假,仿佛很小的時候,那時候還是一家三口的江家,也曾經去過。 只是那些溫暖的記憶,都太過久遠了。江揚沒有任何熟悉和懷念的感覺。窗外,安靜幽遠的群山一眼望不到邊,路的兩側溪流淙淙,高大的楓樹密密層層,只是隆冬時節,絲毫看不出暮秋時滿山紅葉層林盡染的美景,干枯的巨大枝杈指著天空,反倒讓人生出幾分蕭索和敬畏的感覺。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風很大,澄澈的夜空里,有一彎新月,這月卻是帶著氳的,朦朧不清。 車子駛入林間深處的一處表面看來毫不起眼的山莊,大概是事先已經交待過,女老板早等在了門口,她不過三十多歲,有一雙月牙似的眼睛,總是笑瞇瞇的樣子。 江揚下車,始終謹守著下屬的分寸,落後半步跟著,江元帥跟女老板寒暄的時候,江揚已經斷定這并不是一家普通的度假山莊,而是軍部直屬的療養機構,那些彬彬有禮的服務員顯然個個都是身手了得的職業護衛。他愈發不明白父親到底要做什麼,只靜靜跟著。 女老板引著他們先乘坐了一段非常平穩的電梯,然後沿著室內仿天然的石階走了大概六七分鍾的樣子,然後在一扇推拉門前停住了腳步,她用一張特別的磁卡打開門,又請江元帥做了指紋驗證,門才緩緩打開,女老板恭謹地退到一邊,請他們進去。 這是一間完全由防彈鋼化玻璃構建的溫泉浴池,位於山頂,兩面被山石包圍,一側是密密的森林,另一側正對首都,能遙望到那如同銀河落九天一樣璀璨的城市,天頂也嵌著一塊巨大的玻璃,隱約可見那彎新月已經被濃云遮住了。房間很大,幾乎全部都用來容納溫泉浴池,池壁由光滑的琥珀色巖石堆砌而成,池底鋪著白色的鵝卵石,熱騰騰的白色蒸汽覆蓋在水面上,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硫磺氣息。 江元帥對女老板打了手勢,她便欠身離開,片刻就親自送來了晚餐,江元帥等關好了門,才說:quot;先吃些東西,快六點了,餓了吧?quot; 江揚點頭,微笑:quot;還好。quot;說著就走到窗邊餐桌旁邊,替父親拉開椅子,擺好餐具,等父親坐好,才在對面坐下了。 桌上只是簡簡單單的三道菜,一道桂花糯米藕,一道清炒筍絲,中間擺著一只燜著的雙層瓷煲,江揚剛要去打開,卻被父親攔住了。江元帥遞過擺在一邊的厚手套:quot;小心燙。quot;江揚倒是愣了一下,大概十幾年的光景,他都不習慣被照顧的感覺,承擔責任,照顧別人,是他的義務。 江揚接過手套,表面上依然是平靜恭謹的,他一面道謝一面掀開瓷煲,把蓋子放在旁邊。里面是燉成奶白的一道川鯽魚湯,熱氣騰騰,上面漂著簡單的幾片蘿卜。不知道廚子是用了什麼方法,保持了魚身的形狀又剔凈了刺,魚rou細嫩,魚湯更是清鮮誘人,配著香軟的米飯吃,十分舒適過癮。只是飯桌上氣氛壓抑沈默,一方面是多年習慣使然,另一方面則是江揚太過戒備,他已經知道,這種功夫湯決不是一會兒就能煲好的──父親煞費苦心,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江元帥幾次想尋出些輕松的話題來,都被江揚不超過三個字的回答給堵了回去,直到兩條小鯽魚都已經失去了蹤影,白瓷盤里藕片和青筍也只象征性的剩了一點點的時候,江元帥終於下定決心,直奔主題,他用湯勺隨意攪著碗里已經冷了的魚湯,緩緩開口:quot;通訊器丟失的時候,我和你mama,都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你了......quot; quot;對不起......quot;江揚立刻放下筷子回答,可話剛出口,就被江元帥揮手打斷了:quot;我們會擔心和難過,并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事,而是因為我們是你的父母,所以,你不必道歉,相反的是,親手把兒子送入那樣險境的我們,才是真正應該道歉的。quot; quot;可是......quot; quot;不要'可是',我想你接受父親的道歉,好麼?quot;江元帥不再掩飾他的疲憊和感傷,沈沈道,quot;我曾經以為,我永遠......沒有機會了。跟墓碑和好,又有什麼意義呢?quot; quot;是。quot;江揚尷尬地回答,習慣性地欠身頷首。江元帥從來不會給他任何形式的體罰,最兇不過是吼一句quot;你自己去想清楚quot;,但江揚知道,自己心里對於太過精明又感情太過內斂的父親始終是難以產生親近之心,此時這些柔軟的話,則比任何嚴厲的指責和命令更讓他緊張。 江翰韜也并不習慣這種談話方式,他心里隱隱期待兒子任何情緒的波動,就算不被這些柔軟的話語所打動,至少他應該冷笑,或者指責,指責一個親手簽署命令,讓親生兒子去送死的父親沒必要在這里惺惺作態。但江揚僅僅是垂下眼睛,禮節性的說quot;是quot;。幸好不是quot;是,長官quot;,江翰韜安慰著自己,卻也無法說出準備好的言辭,只能沈沈地嘆了口氣。玻璃浴室里面,只在餐桌上有一盞羊皮紙的手工吊燈,nongnong的橙紅光芒在水霧彌漫的空間里顯得非常溫暖,曾經以為永遠失去、只有在夢里才能重見的兒子就坐在餐桌的對面,父子之間相距不足一米,可這短短一米卻隔著永遠無法彌補的十幾年。 江揚也并不習慣這樣的談話方式,但他并不像父親那樣煩惱著,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略顯冷漠的父子關系,而且不認為有任何改變的可能,他很有耐心,靜靜等著。 如果不是女老板盈盈地走進來送浴衣和沐浴用品,大概父子倆會像是武俠小說里對戰的絕世高手那樣,僵持對峙到精疲力竭。江元帥給自己找到了臺階,他在女老板出去以後,從從容容地拉開高領開衫的拉鏈,脫了衣服,鉆進水里去了,并且招呼江揚:quot;江揚,我想我們應該談談。溫泉能放松身心,讓人更坦誠。quot; 江揚從未有過跟父親共浴的經歷,十七歲做勤務兵的時候,他習慣了站在浴室外間的按摩臺旁邊,跟裹著浴衣出來的父親匯報工作。他皺眉想了片刻,也脫了衣服,卻不下水,而是直接穿上了準備好的浴衣,捧了毛巾過來,挺拔站在池邊,像個勤務兵一樣,垂下眼睛:quot;請您指示。quot;江元帥靠坐在水池中,他一只手緊緊攥住了幾枚池底的鵝卵石,幾乎要把它們捏碎一樣,他真想跳起來,狠狠地把面前的兒子揍一頓,卻極力壓抑著。隔著朦朧的水汽望過去,有跟自己一樣琥珀色頭發和眸子的年輕人就像是年輕時的自己,固執,倔強,在陽光燦爛的微笑後面,藏著刻骨的悲傷和孤獨。 quot;我知道,簽署海神殿任務命令的那一刻,我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兒子。quot;江元帥緩緩松開手,平靜地陳述,quot;那是一種最徹底的背叛和傷害,我知道。那時候你肯回來,肯帶上稱謂,跟我說一聲再見,我很感激。quot; 江揚看不清父親隱在白霧里的表情,只覺得四壁的黑暗都慢慢擁進了這間奢華冰冷的房間,他仍然垂著頭,微微一笑:quot;不,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我活著回來了,所以,您不必再放在心上。quot;江元帥凝視著水霧中那個朦朧的白色身影,嘆了口氣,說:quot;如果沒有後來的奇跡,如果那真是訣別......在往後漫長的歲月里,那就是最後的溫暖回憶。兒子,我想聽你一句實話,你的心已經被我傷透了,是不是?quot; 江揚默然,然後輕輕地說:quot;於公於私,我都非常尊敬您。quot; 江元帥慘然一笑,他深深吸了口氣,把自己沈到池底,半晌才鉆出水面,池邊的江揚仍然站在那里,挺拔如同標槍。 quot;好,我再問一句,如果可以選擇,你要的是今天的生活麼?quot; quot;是。quot;江揚毫不猶豫地回答,quot;如果沒有選擇過去的一切,也許我不會遇到蘇朝宇。浮生半日的快活,已能賺眾生活上百年,何況是那樣執著不悔的,生死相隨。quot; 愛未眠(13) quot;我不是為你們的愛情來跟你吵架的,江揚!quot;江元帥提高了聲音,但要表達的卻不是憤怒,而是無可奈何,quot;盡管我無法接受那樣一種在我看來過於荒唐的愛!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