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云夢譚_分節閱讀_36
“夜里不是還要打工嗎?” “現在隔天去一次了,今天輪休,明晚才去?!?/br> 顧翼了然一笑,提議:“那我們找個地方喝一杯吧,剛才被水木和金山吵得暈頭轉向,根本沒喝盡興?!?/br> 孟想答應得很爽快,讓他決定去處,顧翼想了想說:“附近的店都沒什么意思,我們去買些烤串和啤酒,到對面的大樓天臺上坐著吃吧,那兒清靜寬敞,還能順便欣賞夜景?!?/br> 天臺約會是小資愛情片百試不爽的經典梗,孟想這個戀愛門外漢早就躍躍欲試,眼前的約會對象是和原先的構想差著一個性別基數,倒回去兩周,打死他都不愿意同對方單獨相處,可有過數段云蒸霞蔚的肌膚之親后,感覺便不可同日而語,那些因性、愛產生的多巴胺、腦咖肽不僅讓人欲、仙、欲、死更令人意亂情迷,總之聽了顧翼的話,他覺得自己完全沒理由拒絕。 他們在烤串店打包了一些串燒,又買了兩大盒章魚丸子和一打麒麟啤酒,來到大廈頂樓的天臺。華燈初上,腳下是熱鬧的煙火海洋,空闃的樓頂像一葉孤舟載著兩個鬧中取靜的年輕人悠悠蕩漾在喧囂之上,城市遠了,天空近了,輕寒的風徐徐吹拂,啤酒的味道更顯得清冽可口。 初次共度樽前月下的閑適時光,二人都稍感異樣,幾經冷場后不約而同相視一笑,孟想感謝夜色借出面紗遮蔽臉上的赤紅,沒話找話地問:“你上次說你來日本十四年啦?” 顧翼莞爾:“嗯,再過兩個月就十五年啦?!?/br> “你爸爸的中文學校辦得還順利嗎?” “還行吧,最近找了個合伙人,準備擴大招生,每天都有加不完的班,我很擔心他的身體會吃不消呢?!?/br> “你mama呢?沒去幫他的忙?” “……他們十年前就離婚了,我mama回國了,現在已經重新組建家庭,還給我生了個小meimei?!?/br> 顧翼說完開朗地笑了笑,像在替孟想化解難堪,孟想心里又爬進螞蟻,刺刺作痛,搔搔后腦勺,拿起一串烤花枝遞給他。 “這個好吃,你嘗嘗?!?/br> “好啊,謝謝?!?/br> 又一陣冷場,孟想猶如搖晃的可樂瓶,表面安靜,心中氣涌,知道自己無意中觸動了顧翼的舊傷,迫切地想說點什么轉移視線,暗中反復斟酌掐準了時間開口,沒想到顧翼跟他同時說話,雙方的聲音迎頭相撞,愣了愣,隨即一齊笑了。 “你先說吧?!?/br> 顧翼主動讓行,拿起啤酒小口啜飲,孟想難為情地把玩啤酒罐,傻笑著說:“那個,我最開始在上野毛北地公園遇見你,當時你怎么會跑到湖里去呢?還有那些雅庫扎為什么追你呀?” “哦,有個黑社會頭頭常到我們店里喝酒,一直sao擾我,那天硬約我出去吃飯,其實想在車里強、jian我,我看他手下人多,假裝順從,脫光了衣服,趁他不注意用煙灰缸砸了他一下,偷跑到公園,想從湖里逃走,然后就遇到了你?!?/br> 顧翼語氣稀松平常,似乎在大風大浪里闖慣了,早已練出舉重若輕的沉著。跟他比,孟想就是只井底之蛙,長期過著水平如鏡的生活,聽到這種驚險劇情不禁替他捏一把汗,忙問后續如何。 “我們店里的顧客不少是道上混的,有幾個大佬挺喜歡我,我把這事跟其中一個說了,那大叔很氣憤,幫我約那流氓談判,我跟去陪著喝了一頓酒,象征性向對方賠禮道歉,他過后就再也沒來找麻煩了?!?/br> “那就好?!?/br> 孟想舒了口氣,又想到一個問題,遲疑著問出來。 “山根老師已經答應幫你爸爸還債了,你為什么還要去新宿的夜店打工呢?” 顧翼洞若觀火地瞄他一眼,漫不經心說:“想幫家里多賺點錢咯,還有什么工作能比在酒吧當陪酒BOY輕松又來錢快呀?!?/br> 孟想被驚怒組成的連珠彈擊中,大聲斥責:“可是那樣只會墮落,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只要繼續回東大念書,拿到學位就能找到不錯的工作,堂堂正正過活。做人不能只顧眼前,你還有幾十年的人生路要走,再不上岸這些污點也許永遠也洗不清了?!?/br> 顧翼默默聽完,平靜深呼吸,吐出微風一樣輕渺的喟嘆:“我也想走正道啊,可是那至少還得花上兩三年才有成果,我怕我沒有那么多時間了?!?/br> “什么???怎么會說這種話?” 孟想有些吃驚也有些警覺,直直打量他,突然很惶恐,生怕看出什么端倪來。一臉凝重的呆樣惹得顧翼噗嗤發笑,逗狗似的揉弄他的頭發,朗聲說:“我開玩笑的,你不希望我去夜店上班,那我辭職好啦,可是mama桑對我挺好的,我得等他找到人頂替我才能走,估計還要再等一個月吧?!?/br> 孟想胸口打鼓,手指放在頭頂他摸過的地方用力撓了撓,赧然嘟囔:“我是為你好,人就是要行得端做得正,等將來老了回憶起往事才能夠問心無愧,不使子孫后代蒙羞?!?/br> “哈哈哈,你以前是學校的團支書嗎?這么會做思想工作。那我這種當過牛郎賣過身的人是不是已經沒救了?” “不是?!?/br> 孟想毫不理會顧翼是否在抬杠,直言正色說道:“人生在世難保不會走錯路,一不小心踩進泥坑里,只要能及時**往對的方向走就不用自卑,也不要怕別人的苛責,因為能理解你苦衷的人自然也會包容諒解?!?/br> 說完才發覺這些話過分政治正確,怕被誤會成假道學,連忙拘謹解嘲:“我就是想勸勸你,不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批判,我這人平時也不愛教育人,自己都還沒活明白呢,哪兒配管別人……” 顧翼靜靜地笑,夜的萬種柔情盡在他的眼底,今夜天清月朗,可惜滿地霓虹令月亮失輝,像個褪色的鍍金紐扣,顏色陳舊,但孟想在顧翼臉上看到另一種皎潔,既誘人又逼人,進而想起不久前的床笫之歡,想起他各種纏綿婉轉嬌柔嫵媚的艷麗姿容,想起他在自己懷里掙扎喘息時的楚楚可憐,心猿再次拴不住意馬,擔心擦槍走火做出什么越軌的事,匆匆搜出些話來岔題。 “我鄰居幫我介紹了一份工作,是去一家專門學校教素描,下周三就開始上班了?!?/br> 顧翼驚喜:“那很好啊,你本來就是美術專業的,現在學以致用,總算沒荒廢過去的學業?!?/br> 接著詢問了學校的名稱和地址。 孟想憨直地說:“我還沒給人當過老師呢,不知道能不能教好學生,好在那個學校的生源大部分是退休老人,跟他們打交道應該比跟小孩子輕松?!?/br> 顧翼安慰:“日本的老頭老太非常尊師重道,一定會和你相處得很好?!?,稍后又問他能不能允許自己去他的課堂上旁聽。 “你也想學畫畫?” “不是,我想看看孟桑當老師是什么模樣?!?/br> “哈,那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就這樣?!?/br> “不會啊,你長這么帥,要是穿上正裝往講臺上一站,一定更精神,就讓我瞻仰一下你的風采嘛~” 顧翼哄起人來就像嚼甘蔗,話渣都是甜的,孟想一邊害臊一邊飄忽,不多久繳械投降,笑鬧過后驚覺二人已倚肩相靠,顧翼身上的幽香絲線般鉆進他的鼻孔,勾出一記噴嚏。 “你冷嗎?” “不、不是,鼻子突然有點癢,我說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孟想未雨綢繚地為定力設防,他的確已在rou體上接受了與顧翼親近,但心理上依然抗拒,總以為那是自己最后的底線,守不住人生就會垮塌,陷入不可把控的漩渦里去,因此還須盡可能地保持距離。 顧翼可能看出他在逃避,卻假裝糊涂,頭一揚,擅自歪倒在他膝上。孟想的心狂跳起來,肋骨如同地震中的房屋瑟瑟發顫,大大妨礙了呼吸。顧翼心安理得爬著,像爬在自家的眠床上,半點不見外,喃喃地撒著嬌,央求更長的停留。 大江先生介紹的學校在新橋,路程不算遠,孟想午后前去報道,和校方簽訂了勞務合同,下午1點半正式上課,學生一共35人,半數以上是老者,教室里黑黑白白的腦袋參差錯落,酷似一盤圍棋,大江先生也在其中。 上課鈴響后,顧翼也來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和學生們一道向孟想行禮,令他哭笑不得。這個素描班已開辦一年多,現在他接替上一位老師,教授一些高中級技法,先現場示范勾勒人的五官,講到細節處說:“為了讓大家有比較直觀的了解,我想邀請一位同學擔任模特,愿意的請舉手?!?/br> 學員們還在猶豫,顧翼已像通訊天線唰得舉高手,看到他小太陽似的笑容,孟想也不由自主笑開花,叫他到教室中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