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雙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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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朱紅的宮墻腳下,一團白嫩嫩的小絨毛正樂此不彼地舔著小爪子,粉嫩的爪心,因為蹭地而變得有些臟污。 自從前朝大憲慧靈承天皇太后下令杖殺太微宮中所有的貓后,這里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小東西。 它慵懶地舔著毛,兩丸石黃大眼炯炯地看著前方,突然,又哀哀叫喚了一聲,頗有賣慘的嫌疑。 一白衫紅袍、頭戴軟腳蹼頭的美髯男子從遠處不疾不徐地行來,風儀頗逸,腋下夾著幾本書,一雙皂靴落地有聲。 見了這貓兒,那垂至脖頸的美髯一動,男子笑吟吟地彎下身,單手一把將貓兒抱起,這生靈竟也乖順,不叫不鬧的,由得男子捂進懷里。 “好,好啊?!蹦凶有Φ溃骸敖袢毡阌赡阃嵋坏廊ブv課,不知可否?” 石黃的貓兒眼眨了眨,吐出一截粉色的小舌頭來,舔了舔男子胡須的尾端。 “哈,哈哈哈——” 男子揚聲大笑,一手抱著貓兒向前行去。 太微宮南內,初陽映照著蒼色的九脊,朱紅的殿柱下,宮人們紛紛撤去四道石燈中燃盡的燭火,中原人的建筑,千百年沉淀出的樸拙肅穆,高高的梁上,嵌著一塊檀木匾,上頭寫著——青羊齋。 太微大學稱稷下,供宗室子弟讀書為用;而青羊齋,則是稷下一處小小旁支,專供出使外域的臣僚習學外邦風物所用。 美髯男子緩緩行進,于階前止步,早有姚姓內侍迎了出來:“您來啦?!?/br> 男子拄手點頭,姚內侍瞧了眼男子懷中的書與貓,油白光滑的老臉略怔了怔,勉強笑道:“讓老奴來罷?!?/br> 說著,便要上前接手,那貓兒察覺到危險,狠狠“喵”了一聲。男子往側邊一躲,笑吟吟:“有勞了,不必?!痹硌ゴ蟛较蚯斑~進,姚內侍苦著臉跟在后頭,暗道這青羊齋的事著實難做,枯燥乏味不說,還得成天伺候這么一個貓癖的主兒。 無論刮風下雨,只要見到貓,必會撿來帶在身旁,授課時亦如是。他一個小小內侍,苦勸不住,上又最重學宮風氣,只盼著陛下千萬不要哪天興之所至往青羊齋來,不然,唉—— 待進入大堂,三張長案空空如也,身前的男子見此情景,回過頭來,捋了捋貓爪上的胡須:“侍官,三個小祖宗都沒來?” 姚內侍摸了摸額上的汗,堆起滿臉橫rou的笑:“學師大人恕罪,老奴已著人去催請了?!?/br> “想來很快就……” “少年人貪睡,無妨無妨,便晚些也可?!蹦凶拥箾]生氣,笑呵呵的模樣,仿佛極好說話,垂頭一邊擼著貓,一邊走到正中方案前坐下。 姚內侍見他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頓感職業生涯的無望,只好拱拱手,退出去了。 男子把帶來的書隨意堆在案上,專心玩了一會兒貓,這貓兒在他懷中亦乖覺的很。過了約一刻鐘,長廊上傳來人聲,不多時,一個簪花少年風塵仆仆來至,見了他,拱手便行一禮:“學生見過老師?!?/br> “嗯?”男子抬起頭,見是少年:“好,好啊,你來了?!?/br> “是,學生來遲,這廂向老師請罪了?!?/br> “好,好啊……” 少年眉頭微挑,抬眼,見老師的心思完全沒放在自己身上,一時五味繁雜,他立于原地,想了想:“老師,那學生就…先入座了?!?/br> “好,好??!”男子正用自己的美髯逗弄那貓兒,貓兒舉著爪子不亦樂乎。 少年:“……” 他走到靠左的位置坐下,雙拳搭住大腿,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卻未見他動作,而是左顧右盼,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少年便是左千牛衛中郎將、官拜武州牧驃騎將軍裴隴的兒子裴瓊,武將出生的男兒郎,好動不好靜,從小不喜讀書,卻硬逼著自己坐在此處,少年宏圖啊,若要橫征邊關,收復失地,必須習學四夷外邦之風物語言,為日后一戰做好萬全準備。 只不過,這位老師…… 裴瓊輕咳了幾聲,見另外兩人還不至,眉間顯見不豫。又過了一刻鐘,擼貓的老師打了個哈欠,坐下的學生玉面拉得老長,右腿不住地抖動。 “侍官?!?/br> “哎——” 姚內侍聽喚,匆匆跑了進來:“學師大人有何吩咐?” 男子又打了個哈欠:“那兩個小祖宗還沒來?” 姚內侍梗著脖子,道:“是,華陰候爺片刻前著人傳訊,說是今日咳疾發作,只得請辭。至于瑾玨公主,說是有要事耽擱,隨后就至,請學師大人與小將軍暫候片刻?!?/br> “片刻,片刻,這都候了幾個片刻了?!”少年忍不住一拳錘向桌子。 姚內侍趕忙笑著圓場:“小將軍息怒,稍候則個?!?/br> 拂塵一甩,正說著,人就到了。 纖紗素裙,梳著雙鬟髻,額間一枚鵝黃的花子,清麗嬌小的身形款款而至,側頭,先看了面色不佳的裴小將軍一眼,又轉而望向堂中正坐的美髯男子,盈盈闔手道:“見過老師?!?/br> 男子吟吟笑道:“來得倒也快,坐罷?!?/br> 上玉頷首,牽裙往正中長案前坐下。 “既然人來齊了,”男子一手抱著貓,斂色道:“開課罷?!?/br> 姚內侍舒了一口氣,清清嗓子:“開課——!” 外頭的銅磬被擊打了三下,青羊齋正式授課。 這是昌寧十一年三月春日,瑾玨公主與華陰候一道去往異國丹犀為質的年歲。 堂上美髯男子正是青羊齋一等學師酆不須,傳聞他少年天才,博覽群書,跡歷江河內外,曉四夷風物、通三十六國語,如此才識,卻并未任職鴻臚寺,而甘愿到青羊齋做個整日擼貓逗狗的小小學師,足見其人心性。 上玉對這位為她普及丹熙風物的臨時老師很是尊敬,不僅因為對方和善好玩的性格,更源于他身上那一種不屬于宮廷的自在天性。 但此刻,她卻無心聽老師授習。 因為——她又雙死了一次。 然后——好像又雙重生了! 原以為自己已葬身在那段未知的歲月里,一枕黃泉。沒承想,睜開眼竟然又見著太微宮。 上玉起初呆愣了許久,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直到女侍鷂子匆匆推門走入,告訴她今日要去青羊齋習學,她才想起曾經確實有過這么一樁,為前往丹犀國所作的出行前準備,跟著稷下學師學習當地的風物人情。 唉,兜兜轉轉吶,竟還是活回了這里。 不過萬事隨緣,既來之則安之?;叵肭皟墒?,簡直像上蒼有意為之,為了叫她看清某人的真面目,如今她前情俱清,自然不會再像過去那般。 “喵——” 堂案上那白貓兒突然叫了一聲,上玉回過神,見老師美髯輕晃,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呃…… 她下意識地往旁邊望去,卻見裴瓊目露鄙夷……盯著自己的書。 上玉垂頭一看,登時身軀僵硬。 好好一本《四夷志》上被人用毫筆畫了一只肥碩的豬公,身著白衫長袍,頭戴軟腳蹼頭,腋下夾著一疊書。 上玉:“……” 她慌忙站起身來:“老師,這絕非學生所為?!?/br> 老師捋了捋須尾:“哦,那你說是誰?” “……”她只得再次硬著頭皮:“總之不是學生,請老師明鑒?!?/br> 確實不是她畫的,如此粗俗的筆觸,可曾有半點閨女兒的手筆,繡目下意識移向裴瓊。 裴瓊瞬間漲紅了臉,起身怒道:“此事與學生無干!” 少年聲音洪亮,把守在外頭的姚內侍引了進來,酆不須擺擺手,示意兩位學生先坐,他負著手,走到上玉案前,拿起那本《四夷志》仔細看了一會兒,看得上玉額間沁出細汗,隨后就著案上的筆,沾墨在豬公的懷中添了一只活靈活現的貓兒。 畫完,哈哈一笑:“好一個愛貓成癡的豬公??!”美髯左右飄動,又引得那白貓兒躥了過來,他將其抱起,順手擼了擼。 事情就這樣輕輕地揭過。 上玉也沒再走神,認真地聽著老師授課,金樽名士,講起課來充滿意趣,抬手舞足,就連裴瓊都忍不住露出一絲別扭的笑容。 三足爐里,檀香和松枝即將燃盡。宮人們悄悄地,揭開爐頂,將厚厚的香灰往旁邊撥了撥,又換上新的熏香。 酆不須講課的興頭漸弱,他有些乏味,遂闔上書:“今日先講到此處罷?!?/br> 上玉同裴瓊一聽,知是老師累了,便恭敬地站起身,拱手道是。 裴瓊先行離開,上玉收拾自己的桌案,并不在意,她同這個頂簪大紅花的意氣少年本來也無甚交集。 收拾好桌案,正準備離開之際,老師突然笑瞇瞇地遞過幾本書:“今日華陰候因病未至,吾聽說公主與他頗有交情,便請公主替吾代為轉交,可否?” “???”上玉瞪圓了眼。 酆不須:“有勞了?!闭f著,將書往桌案上一放,抱著貓轉身便走,有白絨絨的尾巴從廣袖中伸出來,不住地晃啊晃。 上玉看了看桌案上的書,想起來了,自己當年確實去送過書,而且還送得很開心。 所以即使她兩度重生,該做得事還是得重復做一次嗎? 那好罷。 小姑娘嘆了口氣,只是送個書,大概無妨的。 出了青羊齋,鷂子已在外頭候著,見她來,匆匆迎上前:“殿下何以這么晚?婢看裴小將軍早就走了?!?/br> “有點事,耽擱了會兒?!鄙嫌裥α诵?,再見到鷂子讓她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親切感,即使她是…楚國公主派來的人。 鷂子點點頭:“輦車就在前方,婢扶殿下過去罷?!?/br> 上玉默了一默:“不忙,咱們先去個地方?!?/br> “殿下想去何處?” “北殿姑冼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