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孫子,”爺爺放下柳條筐,喘著粗氣,追趕到小樹林里,看到我在一塊塊石碑前發楞,爺爺拽了拽我的手臂:“走吧,大孫子,一個亂墳崗子,有什么好看的,走吧!” “爺爺,人死了,都埋在這里嗎?” “是的,”爺爺非??隙ǖ卮鸬溃骸拔覀冞@疙瘩的人,死了,都埋在這里,以后,爺爺死了,也得埋在這里!嘿嘿,這遼河邊的所有人,誰也跑不了,折騰來,折騰去,早早晚晚,都得埋在這遼河邊!大孫子,” 說著說著,爺爺有些激動起來,他拉著我的手說道:“大孫子,到這來,”爺爺將我拽到兩個小土堆前,他一邊指著土堆前的石碑,一邊按我的腦袋:“大孫子,快跪下,給你大太爺、二太爺,磕頭!” 咕咚——,平日里對我疼愛有加的爺爺,連撫摸我的時候,都不敢用太大的氣力,對待我,彷佛對待一件珍貴的瓷器,時時刻刻都是小心奕奕的,可是現在,在兩座平平常常的小土堆前,爺爺突然猛一用力,逆發出一股我無法想像的力量,不容分說地將我按跪在兩座小土堆前,我跪在兩座土堆前,怔怔地看了看石碑上的字跡:張××之墓,祖籍山東萊州! “大伯,爹,” 爺爺語音顫抖地說道:“你們的重孫子,給你磕頭來啦,……,老張家后繼有人了!” 說著,爺爺開始按我的腦袋:“快啊,快啊,大孫子,給大太爺、二太爺,磕頭!” 咕咚—,咕咚—,咕咚—,在爺爺干干巴巴的手掌按壓之下,我稀里糊涂,極不情愿地給兩座小土堆磕了三個大響頭,末了,爺爺愛憐地將我拽了起來,我仍舊望著兩座小土堆,若有所思,可又說不清楚思忖了一些什么,聽到爺爺的呼喚,我瞅了瞅兩座小土堆前的石碑,又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腦門,問爺爺道:“爺爺,那,你死了以后,在你的石碑上,祖籍應該寫哪里???” “哦,” 聽到我的問話,爺爺不假思索地答道:“哦,這,還用問么,祖籍:山東萊州!” “那,爺爺,以后,我呢?等我死了,石碑上,祖籍應該寫哪里??!” “嘿嘿,” 爺爺禁不住地大笑起來,輕輕地掐了一把我的小臉蛋:“小兔崽子,可別胡說,你離死,還遠著呢!再說啦,那個時候的事情,爺爺可就說不準嘍!” “唉——,”爺爺重新背起沉重的柳條筐,感慨道:“人啊,就像眼前這莊稼一樣,在這遼河邊上,一茬一茬地生、生啊,又一茬一茬地死啊、死啊,生生死死,循環往復,無止無休!” “呶,呶,” 膽小如鼠的老姑聞言,拼命地搖晃著小腦袋瓜:“不,不,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怕死,我不想死!” “嘿嘿,”爺爺拍了拍老姑的腦袋瓜:“好的,好的,俺老 女不死,俺老 女不死,總也不死,總活著!……” “汪,汪,汪,……”大黃狗不知什么時候提前溜回了家,此刻,正端坐在院門口,見我們且走且聊地走過來,它搖著尾巴,不停地沖我們汪汪著。 “三叔,”還沒走進院子,我便看見三叔手里夾煙卷,站在院子里,正笑吟吟地望著我,我喜出望外,像一支幸福的小燕子,歡快地飛進院子里:“三叔,三叔,” “哈,”三叔啪地丟掉煙蒂,雙臂一張,非常輕松地將我抱了起來:“大侄子,我大侄子來嘍!” “嘿嘿,” 爺爺指著三叔身后一個年輕人說道:“大孫子,他,是你老叔!” 年輕的老叔很是靦腆,沖我微微一笑,便低垂下頭,掄起鐵鋤,忙活起來。 “哽——,哽——,哽——,……” 早已是饑腸漉漉的大黑豬,哼哼嘰嘰地尾隨在爺爺的身后,拼命地高抬起肥實的大腦袋,伸出腥紅的長舌頭,企圖拽扯住柳條筐里的嫩草。 “哽——,哽——,哽——,……” 嘩啦——,爺爺身子稍稍向后一仰,嘩啦一聲,柳條筐滾落到了地上,大黑豬頓時樂得心花怒放,一頭撲到嫩草堆上,哽哽哽地啃嚼起來。 爺爺喘了口氣,抹了抹汗水,坐在一條小木凳上,盯著大黑豬對我說道:“唉,真不容易啊,大孫子,養頭豬真不容易啊,現在這光景,特別困難,人都吃不飽啊,豬就更沒有什么好喂的啦,為了養這頭豬,爺爺天天都要到遼河邊打豬草,唉,細細想來,這頭大黑豬也真夠可憐,長這大了,還沒吃到一粒苞米吶。嘿嘿,” 爺爺撫摸著大黑豬的肥脛,繼續說道:“它已經三百來斤嘍,到了臘月,就能長到四百多斤,” “哈,大孫子,今天春節,爺爺給你殺年豬,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嘿嘿,”望著埋頭狂嚼濫咽的大黑豬,我調皮的本能又顯露出來,我順手抓起一根柳條枝,頑皮地摳扎著大黑豬的肥屁股。 “哽——,哽——,哽——,……” 大黑豬搖了搖小尾巴,不耐煩地哼哼著:“哽——,哽——,哽——,…” 大黑豬不愿忍受我無端的sao擾,丟掉所剩不多的嫩草,甜嘴巴舌,極不盡興地溜到奶奶家的后院,我也窮追不舍、死皮賴臉地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