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每天清晨,孫德宏用過簡單的,但卻是地地道道的滬式早餐后,他便蹬上那輛令整個宿舍樓的居民都無比羨慕的永久牌自行車,去單位公干,下班后,我們的高級工程師換上便裝,扎好潔白的小圍裙非常投入地溜到廚房里,為嬌妻愛子燒制可口的、但卻很不合我胃口的精美晚餐:“小朋友,吃吧,這可是正宗的上海風味啊,你好好償償!” 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非常熱情地把他剛剛燒好的菜肴推到我的面前,盛情難卻,我不得不抓過筷子在這位可愛的大朋友那慈祥的目光下,心不在焉地品償著他那超人的廚藝,早已習慣于東北口味的我,對味道怪異的上海菜肴顯然很不適應。 “怎么樣,好吃吧,荷荷!” “好吃,好吃!”我一面咽藥般地咀嚼著,一面違心地應承著。 “荷荷,”聽到我嘴不對心的贊賞,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立刻樂得合不攏嘴:“好吃吧,那就再償償這個吧!” 說完,我的大朋友孫德宏工程師非常自信地將另一盤冒著滾滾熱氣的菜肴推到我的眼前,沒有辦法,我只好繼續咽藥。 用過據說是正宗的上海晚餐后,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孫德宏便開始孜孜不倦的向他的寶貝子,也就是我的小朋友孫遜傳授他那滿腹、但卻早已沒有用武之地經綸,如果有我在場,當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與孫遜一起,接受他真誠的教誨,這使童年時代的我受益匪淺,我應該永遠感謝這位高級工程師大朋友孫德宏。 “兒子,這個字念什么?” “孫!”孫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對,好兒子,好記性,陸陸啊,這個字你認識嗎?”工程師大朋友將笑臉轉向了我,我草草瞅了瞅:“張,姓張的??!” “……” “好啦,” 我的大朋友打了一個哈欠,看了看腕上閃爍著晶瑩光澤的上海表,他輕輕地合上了又厚又沉的大字典:“時間不早啦,應該上床睡覺啦,來,孩子,爸爸已經燒好了熱水,咱們洗臉、洗腳,睡覺吧!陸陸,” 他把永遠帶著微笑的圓臉轉向我,同時,伸出手來輕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朋友,太晚啦,你應該回家睡覺啦!” “叔叔再見!” “小朋友再見!”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里,吃飯、工作、下廚、教育孩子已經是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一成不變的生活軌跡。他有許許多多貴重的藏書,統統塞進幾只碩大的木箱里,并用手指般粗大的鐵釘狠狠地封死,然后高高吊掛在小走廊的棚頂上,他已經不敢再去觸碰這些書籍,就象老鼠不敢觸碰貓爪一樣,那將使他遭至滅頂之災,好多人已經為此吃過大虧,有的甚至丟掉身家性命,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他的妻子姓蘇,我稱她為蘇姨。 她是吉林市人,生長在美麗的松花江畔,蘇姨身材適中,體態豐滿,卻一點也不顯得臃腫,極具貴婦人那種孤傲的高雅氣質。 她的皮膚細白滑膩,雪白之中透出迷人的微紅。然而,她所擁有的僅僅是一副姣好的容貌而已,她沒有任何學歷,她也不需要那個,蘇姨堅定地認為:女人只要有一副出色的臉蛋就萬事OK啦。 蘇姨不僅生著令許多女人既羨慕又嫉妒的出色容貌,同時更熱衷于不厭其煩地修飾自己的美麗,盡一切可能地使之錦上添花,從而達到更高的、爐火純青般的境界。 只要蘇姨在家里,便沒完沒了地梳洗打扮,秀美的長發剛剛洗過一次,不出半小時不知為什么又要再次重新梳洗。蘇姨對著梳妝臺的明亮無比的大鏡子一絲不茍地描畫著兩片光艷的朱唇,經過一番極其費時的涂抹,似乎已感滿意,便久久地佇立在鏡前如癡如醉地孤芳自賞著。 突然,蘇姨兩道柳葉眉令人費解地擰鎖起來,迷人的容顏可怕地陰沉起來,只見她抓起潔白的毛巾毅然決然地將朱唇上的口紅擦試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然后,蘇姨又拿起另一種顏色的口紅,重新開始耐心的描畫、描畫,然后又是一番自我陶醉的自我欣賞著。 蘇姨的梳妝臺是她溫順的丈夫從遙遠的上海千里迢迢帶回來的,據說是她的婆婆曾經使用過的。小巧玲瓏的梳妝臺造型非常精美,一個緊鄰著一個的小抽屜看得我眼花繚亂,我悄悄地拉開其中一個小抽屜,哇,好家伙,里面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口紅和指甲油,相比之下,mama那些質量低劣的口紅,以及非常廉價的雪花膏,在蘇姨超級商場般的化妝品前真是自慚形穢,扔到垃圾箱里也毫不足惜。 蘇姨是我們這個宿舍樓里為數不多的幾個公認的大美人之一。但是,較之于氣質更為高雅,不喜歡濃妝艷抹的楊姨來說,我總是感覺到,蘇姨的美麗在某些方面還欠缺點什么,那么,蘇姨到底欠缺點什么呢? 蘇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孫德宏對她那可是恩愛有加、百依百順,當蘇姨心情舒暢時,便輕柔地、半撒嬌似地呼喚著:“德宏啊——!” “哎,……” 聽到妻子那嬌滴滴的、柔麻酥骨的呼喚,孫德宏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忙著的家務活,活象一只深得主人寵幸的哈巴狗,歡快地、乖順地擁到愛妻的跟前,點頭哈腰地唯唯諾諾著:“親愛的,什么事???” “來,德宏啊,”蘇姨甩了甩剛剛梳洗好的一頭烏黑的披肩秀發沖著我的大朋友嫵媚地問道:“德宏啊,怎么樣,這個造型怎么樣???” “好,好,”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像老媽子似的彎腰弓背地奉承著,突然,他感覺到有點什么問題,便怯生生地嘀咕道:“親愛的,這個發型好倒是挺好的,不過,不過!” “怎么啦,什么不過不過的啊,”“不過,不過,有點太,太,太那個啦,親愛的,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啊,你留著這樣顯眼的發型,有些不太妥當吧!” “哼,”蘇姨聞言,一分鐘之前還是滿臉揚溢著幸福微笑的秀臉,突然從晴轉陰,她瞪著雪亮的大眼睛沖著奴才般的丈夫咆哮起來:“少廢話,這事用不著你管,我愿意留什么發型跟運動有什么關系,瞅你那個熊樣,怕這怕那的,連喝水都怕嗆死,你啊你啊,一輩子也不能有大出息啦!” 我可憐的大朋友頓時成為蘇姨的出氣筒,她那兩條剛剛描畫完的柳葉眉陡然橫豎,抹著厚厚口紅的嘴唇爆豆般地罵聲不絕:“他媽的,你個廢物,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老娘為你cao透了心,沒有我,你早就進牛棚喝稀粥去啦,沒準還得進勞改場呢。哼哼,”蘇姨悄悄地掃視我一眼,腥紅的小嘴一呶:“呶,陸陸他爸爸不是下放了嗎!哼哼,沒有老娘!你,也得勞動改造去!” 我的大朋友孫德宏高級工程師一句話也不敢反駁,呆呆地低垂著可笑的、閃著剌眼光芒的圓腦袋,木然地躲在床角,顯現出一副活脫脫的可憐蟲之相。 蘇姨在單位里可是個不甘寂寞的風流人物,有關她的風流韻事傳聞很多,成為人們茶余飯后閑聊時必不可少、津津樂道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