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唉,去,去,去!”為了滿足我的愿望,姑姑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好,大侄,別著急,姑姑收拾收拾就帶你去!” 跟姑姑看電影是最好的人生享受,姑姑拉著我的手,一面趕路一面快樂地跟我聊天。 “哎喲,大侄??!” 走著走著,姑姑突然俯下身來關切地問道:“累了吧,是不是走不動啦!” “不累,不累,”為了能夠看到電影,我氣喘吁吁地回答道:“姑姑,我不累,我走得動!” “你可得了吧,你瞅你累的,好象連氣都喘不上來啦,”姑姑無比愛憐地蹲下身來:“來,大侄,爬到我的背上去,我背你走!”姑姑背起我繼續趕路。 走過一段漫長的路程,姑姑亦呼呼地喘起了粗氣:“唉,好累啊,大侄,” 筋疲力盡的姑姑將我放到馬路邊的草地上:“時間還趕趟,咱們歇一會再走吧!” “啊,姑姑,”我一把捏住一只正在草叢里四處亂蹦的大飛蝗:“姑姑,你看,多好玩的大螞蚱啊,哎喲,姑姑,它咬我!” 絕望的大飛蝗毫不客氣地咬我一口,我咧著嘴將大飛蝗惡狠狠地遠遠拋開,姑姑抓過我的小手輕輕地按揉著:“看看吧,被蟲子咬了吧,別抓它們,會咬壞手指的,來,……” 姑姑順手從茂密的草叢中拔起一根嫩綠的青草然后非常嫻熟地擰搓起來,一眨間的功夫那根青草便在姑姑的巧手里變成一只極其可愛的草狗狗,姑姑頑皮地按住草狗狗的長尾巴輕輕地點了點,草狗狗立刻小雞搗米般地搖頭晃腦袋起來,我喜滋滋地望著姑姑手中的草狗狗,它沖著我非??尚Φ赜质屈c頭又是哈腰,那憨態之相真是有趣極啦。 “真好玩,真好玩,給我,給我,我要!” 我喜出望外地伸出手去,一把奪過姑姑那件妙不可言的藝術品。 陰霾的天空,看了讓人極其沮喪,濃墨般的云朵,像個調皮的頑童,不知好歹、十分討厭地與冷冰冰的太陽嬉戲著,那一片又一片厚重的、不停地變換著各種形狀的濃云,不懷好意地追堵著漸漸遠去的太陽,太陽那絲絲縷縷的光線越來越暗淡、悲悲切切地哽噎著,緩緩地變成了一個冰塊似的,陰冷無比的大圓般,可憐巴巴地孤懸在冷氣嗖嗖的蒼穹。 淘氣的濃云驟然間凝聚起來,以一個超級抽象派最為怪異的形狀將大圓般徹底覆蓋住,天空頓時極其可怕地陰沉起來,整個城市在這些令人窒息的,nongnong的云塊無情地壓迫之下,行將坍塌。 從天而降的狂風,伸出它那威力無窮的巨手,一面極其賅人地吼叫著,一面在死氣沉沉的城市里肆無豈憚地橫沖直撞,赤身裸體的老楊樹痛苦不堪地在狂風中無奈地呻吟著,早已枯死的葉片像是用鋒利的尖刀刮抹著的魚鱗唏哩嘩啦地灑落著,繼爾又低聲抽泣著,漫無目標的飛向空,中去找尋它們最后的歸宿。 空空蕩蕩的、彌漫著剌鼻塵土的馬路上人跡稀少,遠處有幾個蹬自行車的男人緩緩而來,在糾纏不休的狂風sao擾之下,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艱難地與狂風周旋著。 嗚——,老驢拉磨般的有軌電車哼哼嘰嘰地從怒吼著的狂風中掙脫出來,一身塵土地??吭隈R路邊,六七個男女乘客剛剛跳下車門便被狂風刮拽得站不住腳跟,尤其是那個身材矮小、穿著深藍色毛呢大衣的女人,險些被狂風掀翻在地,她非??尚Φ仨樦L向一路小跑著,同時將大衣領子高高豎起,把蓬亂的小腦袋盡可能地隱藏起來,以躲避狂風的襲擊。 灰蒙蒙的宿舍樓在狂風中凄慘地顫抖著,隔壁早已是人去屋空的李湘家那扇掀開的窗戶,在狂風的百般戲弄之下呲牙咧嘴地尖叫著,時爾東搖幾下,然后再西晃一番。 “噢,好大的風??!”望著這讓人沮喪的、無比悲涼的景色,我自言自語地嘟噥起來。 “是啊,這風刮得好嚇人啊,唉,冬天要來嘍!” 嗯?不知是誰接過我的話茬,發出一番無可奈何的感嘆,我循聲望去,一張白凈的、秀氣的、因稚氣而充溢著純真的孩童的小臉蛋映入我的眼瞼,這是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男孩,此刻,他正趴在自家陽臺的欄桿上與我一樣,滿面愁容地審視著眼前這落花流水般的景色。 他的容貌在許多方面酷似一個女孩子,我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碰撞到一起,默默地對視著,他首先沖我友善地微笑起來,這一微笑,使他更象個女孩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非常友好地詢問道。 “陸陸!”我立即予以答復,同時亦報以友善的微笑。 “我叫孫遜,到我家來玩吧!” “好哇,你等著,我這就過去!” 我與最要好的朋友孫遜,就這樣在陽臺上相識了。 孫遜住在我家的西側,位于林紅和金花家的中間,如果不是在陽臺上不期而遇,我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扇終日緊閉著的大門里還住著一戶人家。 孫遜的爸爸名叫孫德宏,亦是上海人,但普通話說得可比同樣也是上海人的楊姨要出色得多。 他的容貌在所有方面都與他的同鄉阿根叔完全相反,無論臉上的rou還是身上的rou都是非常圓滑的、疏松的,好似缺少筋骨,沒有一點阿根叔那種刀割般的棱角,孫遜爸爸的頭發也是卷曲著的,形成一個又一個永遠也數不清的、非??尚Φ男A圈,可是,他的頭發卻稀疏得可憐,其頂部已經裸露出一片十分難堪的、寒光閃爍的淡黃色頭皮。 他說起話來也是圓圓滑滑的、委委惋惋的,從不肯得罪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在走廊里迎面走過來一個誰都不放在眼里的毛孩子,他也報以和藹可親的微笑,然后真誠地問候一聲:你好啊,小朋友! 孫德宏的學歷在單位里是最高的,跟我爸爸一樣,孫德宏也曾在蘇聯留學、工作過,能講一口流利的俄語。 象他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至今能夠安安生生地、太太平平地與妻小終日廝守,享受著無比溫馨的天倫之樂,默默地打發著腥風血雨的時日,這在整個宿舍樓里極其鮮見,這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我們的高級知識分子孫德宏在單位里不肯加入任何組織,絕對不參與任何一個派系。他是那種樹葉落下來都怕砸碎腦殼的人;他是那種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人。如果孫德宏是一個農民,沒有讀過汗牛充棟般的書籍,那么,他一定是個三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似的非常合格的、極其典型的中國式的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