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聽見這粗鄙之語, 沈楚楚高高提起的小心臟, 緩緩的落了下去。 從他的話語中可以判斷出來, 這人應該是來送飯的, 并不是想象中來殺他們的人。 想來太后還是留了一點余地,畢竟以狗皇帝身上那么嚴重的天花,怎么樣這次也是死路一條,不過就是快點死和飽受折磨再死的區別而已。 木門外頭的鎖被那人打開,只聽見‘吱呀’一聲, 迎著左右搖曳的燭火,沈楚楚依稀看清楚了那人身上穿著的一身灰沉沉的僧衣。 僧人粗魯的一腳將送來的食盒踢進了屋子里, 而后動作迅速的將木門關上, 重新將門從外頭鎖上。 沈楚楚聽著僧人似乎走遠了,才敢拿著蠟燭,朝著門口的方向緩緩走去。 在昏暗的燭光下, 她提起一個破舊的食盒, 將食盒放在了木桌上。 打開食盒后, 沈楚楚微微一怔,這就是他們今天的晚飯? 食盒里只放了一個碟子和一只碗, 碟子里是一個干巴巴像是骨頭一樣硬的半塊饅頭,碗里是稀得跟清水沒什么區別的米粥。 她拿起筷子攪了攪米粥, 在清湯里隱約看到漂浮著的兩三顆米粒,它們快活的在碗里游著泳。 “老妖婆……”沈楚楚咬的齒間嘎吱作響,恨不得把太后這個老妖婆一起扔進鍋里燉湯。 這點東西,別說夠兩個人吃了,就算是一個人估計也吃不飽。 再者說,瞧著那饅頭上的牙印,這不會是將哪位僧人吃剩的饅頭給他們送過來了吧? 沈楚楚嘴角都快要耷拉到地上去了,這簡直太惡心了,她就算是餓著,也不想吃從別人牙縫里剩下的東西。 她捧起瓷碗,罷了,這清湯便當做水喝了也好,有那兩顆米粒,總比一碗白水要強上許多。 沈楚楚慢吞吞的抿了兩口湯,和冷水幾乎是一個滋味,這湯里若是細細一品,似乎還隱隱帶著一股刷鍋水的味道。 她五官扭曲的將碗放回了桌子上,若是這樣下去,怕是她和狗皇帝還沒因為天花而死,就先被餓死渴死在這里了。 一點都吃不下去的沈楚楚,又縮回了方才蹲著的角落中。 她看了看手中可憐巴巴的小半截蠟燭,心中有些猶豫,要不要將蠟燭吹滅。 那些來送飯的僧人,肯定是不會給她新的蠟燭。 后面還不知道要在這里待多久,若是蠟燭用完了,晚上屋子里就黑漆漆的跟墳場似的,萬一有點什么事,她想照明都不行。 沈楚楚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將蠟燭先吹滅了。 如果她節省些用,屆時將滴下來的蠟油收集起來,自己動手沒準還可以再做出小半截蠟燭。 屋子里黑的駭人,只有窗戶處隱隱投來微弱的月光,屋外似乎是在哪里養了條狗,時不時會從外頭傳來一兩聲響亮的犬吠聲。 也不知道狗皇帝現在是死是活,本來他身上就沒有御寒的東西,如今半敞著窗戶,涼颼颼的冷風直往屋子里灌,他肯定不能舒服到哪里去。 可她也不清楚天花具體的傳播途徑,如果關上窗戶,屋子里的空氣就不流通,最后一點微弱的照明更是會消失。 她現在心里又亂又害怕,那扇窗戶就仿佛是她心頭的最后一絲希望。 正在她猶豫不決之時,安靜的空氣中,響起了像是倒氣一般令人揪心的聲音,那是狗皇帝的呼吸聲。 沈楚楚攥緊了手中的蠟燭,半晌之后,顫顫巍巍的用火折子點燃了蠟燭,從自己的包袱中翻找出那件狐裘大氅來。 她將蠟燭固定在桌面上,而后小心翼翼的靠近榻邊,在距離他一米多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因為她實在不敢去碰掉在地上的被褥,如今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也只有用這件狐裘來幫他御寒了。 在空中比劃多次之后,沈楚楚精準的將狐裘扔在了他的身上,蓋住了他的身子和四肢。 或許這就是老天爺的意思,冥冥之中帶上這一件狐裘大氅,便是為了讓他御寒。 她咬著下唇,側過頭看了一眼他泛紅的面頰,狗皇帝是男主,應該不會死吧? 沉思的沈楚楚,并沒有注意到榻上昏迷不醒的某人,輕輕顫了顫睫毛。 她走回角落前,順手將窗戶關了個嚴實,她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這小破屋子根本不結實,那木門是木頭做的,木頭之間肯定有間隙,有那間隙也足夠換氣通風了。 吹滅了蠟燭,沈楚楚也感覺到一陣困意襲來,她抱緊了自己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像是鵪鶉一樣倚靠在角落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她是被門外的犬吠聲吵醒的,望著陌生的四周,她忍不住懷念起每天早上碧月喊她起床的聲音。 屋子里從門縫和窗戶縫中灑進幾縷陽光,沈楚楚走到窗戶旁,將窗戶推開,帶著涼意的金芒涌進屋子內,一下便照亮了她的視線。 沈楚楚捂住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敢放下遮擋陽光的手臂。 她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本以為在角落里縮著睡了一宿,醒來之后會腰酸背痛。 可她除了脖子有些僵硬之外,似乎并沒有什么不適的反應。 沈楚楚打了個哈欠,轉過身走到桌子旁,遠遠的看了一眼榻上的狗皇帝。 他依舊是昨晚那個姿勢,連動都沒動一下,面頰上的緋紅似乎稍微淡了一些,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高燒。 見他胸腔上下還有起伏,她微微松了口氣,不管怎么樣,到目前為止,他還活著。 沈楚楚不太會認這里的時辰,往日都是直接詢問碧月,如今碧月不在了,她甚至連現在是幾點都不清楚。 “好餓……”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坐在木板凳上嘆了一口氣。 沈楚楚有氣無力的朝著木門走去,她將臉蛋貼在兩扇門中間的間隙中,透過門縫看到了屋子外的光景。 原來這屋子的外頭是一個小院子,她還以為這邊也是一堵高墻呢。 這件小木屋正對著院子的大門,院子外似乎是有人把守,她隱約聽到了幾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沈楚楚將門縫推的大了一些,正準備看仔細一些院子里的情況,便看見有人推開了院子外頭的大門。 她嚇得連忙往后退了幾步,沒過一會兒,木屋外響起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緊接著一個身穿灰色僧衣的僧人用腳踢開了木門,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僧人看到她,微微一愣,隨即皺起眉頭:“別想著逃跑,你若是敢跑,門外的兄弟們便敢將你的腿打斷?!?/br> 沈楚楚搖了搖頭,她又不是傻子,太后那種心思縝密的人,好不容易把狗皇帝弄到這里來,怎么可能不派重兵把守? 如果她沒猜錯,不光院子外頭都把守著人,連窗戶旁邊的那堵高墻外,都會有人看守著。 便是再借給她十個膽子,若是沒有八、九成的把握,她也不敢就這樣莽莽撞撞的往外逃。 僧人都說輕了,她要是敢跑,門外的侍衛不會打斷她的腿,只會干脆利索的一劍穿心,送她去西方極樂世界游玩。 有那個逃跑的心思,倒不如想想果腹之事。 沈楚楚咬著下唇,望向僧人手中端著的一只小碗。 現在敷衍到連食盒都不愿意送了,直接就是一只瓷碗? 當她看清楚碗里的東西,她感覺眼前一花,差點沒當場一口老血噴出來。 不出意料,這又是一碗清澈到像是白開水的稀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碗里的米粒似乎比昨晚上要多上一兩顆。 僧人抬眼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盒,見里頭的食物幾乎沒有動,他嗤笑一聲,將碗放在了地上。 “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到了這里還敢端著架子,想來今個中午的午膳,不用我送了吧?” 他的嗓音像是公鴨嗓,說話刺耳至極,甚至還出口威脅她不給送午膳。 若是放在原先,這種人都要被拉下去杖斃一百次,可放在了現在,沈楚楚卻是一點也不敢得罪他。 眼看著僧人便要轉身離去,她手腳麻利的從頭上扯下一根金簪子:“小師傅請留步!” 也不知是不是這一句小師傅,取悅了這個看起來快要三十歲的僧人,他的腳步頓了頓,面色稍緩的轉過了頭:“干什么?” 沈楚楚雙手將金簪子往前奉了奉,態度誠懇道:“太后娘娘讓小師傅給皇上送飯,想來是看重您,我瞧著您來回奔波,心中愧疚的很,這身外之物我也用不到了,還請小師傅一定要收下?!?/br> 她不敢抬高身份惹他不快,只好自降身份,將‘本宮’的自稱換成了‘我’,還對著一個小僧人稱‘您’。 僧人光是聽到她謙遜溫柔的語氣,面容也跟著柔和了不少。 當他看到她手中的金簪子時,他的眼睛驀地一亮,這只金簪子若是去當鋪當了,怎么也能賣個不菲的價錢。 他咂了咂嘴,心中猶豫不決,不知要不要收下她的金簪子。 住持偏心的要命,說是嫌他笨手笨腳,旁的師兄弟都撈到了好處,就他什么都沒搜刮到,末了還被派來干這種苦差事,恨得他牙根直癢癢。 當初要不是因為窮,又不想進宮當太監,他也不至于跑到寺廟里來當和尚。 現在這可是送上門的好事,他只要收下了,屆時攢夠了一筆銀錢,他就可以找住持要求還俗,而后回老家娶妻生子了。 沈楚楚察覺到他的遲疑,連忙上前一步,將金簪子放在了那只瓷碗旁:“小師傅也知道,這天花是不治之癥,皇上如今病的很重,我怕是也躲不過去……” 說到這里,她面色凄然道:“若是小師傅不愿收下,那我扔掉就是了!反正此物放在我這里,和廢銅爛鐵也沒什么區別!” 僧人不再猶豫,生怕她一激動將金簪子再扔到窗戶外邊,他用帕子包著那金簪子,將金簪子拾了起來:“娘娘既然都這樣說了,小僧便恭敬不如從命了?!?/br> 方才還一口一個‘你’,現在的稱呼卻一下變成了‘娘娘’,金錢的力量不可小覷。 沈楚楚見他收下,蒼白的小臉上,帶上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這金簪子可不是白給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既然他收了她的東西,往后多多少少肯定是要幫襯她一些的。 而且這僧人看著有些愚蠢,從昨晚上他踢門的舉動,還有方才那不加掩飾的話語便能瞧出幾分來了。 便是太后再想弄死皇上,既然還給皇上提供伙食,沒有直接暗地里派人刺殺了他們,就說明太后不想在面上做的太難看。 可這僧人三番五次表現出對皇上不敬,又是踹門又是威脅不給送飯的,顯然根本就沒動腦子去思考過太后的想法,又或者他壓根就沒那個腦子。 她猜想應該是太后給了寺廟住持好處,結果住持分贓不均,惹得這僧人不快了,所以僧人才會拿他們開刷,送來這種惡心人的伙食。 如今她給了他金簪子,他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最少不會再給她送剩菜剩飯了。 除了這一點,她還有一個目的,僧人若是傻乎乎的將這金簪子拿去當鋪當了,便相當于替她將皇宮出事的消息傳遞了出去。 她頭頂的金簪子不是普通的物什,瞧著似乎就是一根普通的簪子,可那簪身上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鸞鳳,簪尾處還刻了不怎么明顯的皇宮印章。 因為她只是貴妃的身份,簪子上不可以刻鳳凰,但原主很喜歡鳳凰這種鳥類,所以特意花錢請人在簪身上刻了鸞鳳。 而那皇宮的印章則是一早便有的,所有皇上賞賜給嬪妃們的物什上,都會有這種印章,這樣便可以防止宮人們偷竊皇宮里的財務,向宮外倒賣。 宮里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宮外的人卻不一定了,因為外頭的人沒接觸過皇宮里的物什,自然不會知道皇宮里的東西上還會刻下印章。 太后想來是忽略了這一點,更沒想到云瓷會收下她的賄賂,并私自同意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再離宮。 沈丞相雖然是忠臣,在朝廷之上的人脈關系卻也不比姬家差多少,若不然這么些年,沈家也不會在晉國屹立不倒。 而且他能在朝廷立足,當然不會是吃閑飯的,據她所知,他在京城私底下掛名開了不少商鋪,其中便有幾個當鋪。 像是當鋪或是錢莊,都是朝廷之中有權有勢的官員開的。 就算僧人沒去沈丞相開的當鋪,而是去了旁的當鋪之中,只要有人收到了這支簪子,都會猜測出皇宮出了大事。 想來太后想要隱瞞皇上染了天花,無非就是用皇上舊疾復發,暫時不去上早朝之類的借口擋住眾臣。 但是皇上一連幾天不去上朝,再加上這簪子從一個僧人手中,流出到宮外的當鋪里,那些大臣們也不是傻子,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