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旗袍(二)
四 第二天,可依起的很早,公雞打第一遍鳴的時候她已從床上坐起來,公雞打第二遍鳴的時候她已經跑到電燈橋買早點,等到公雞打第三遍的鳴的時候,亮晶晶的晨露已經浸濕了她的衣裳。 富岡義勇隨著第一縷朝暉一起出現在可依的視線中的。 他穿著整齊干凈的鬼殺隊制服,眉目間有清朗沉靜的氣色,唇角有溫和地抿著??粗梢辣汶[約覺得,昨夜的月亮其實并沒有落下,它變成了這個男人然后又隨著第一縷朝陽一起出現在她面前。她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富岡義勇,忘了說話也忘了笑。 “おはよ?!备粚x勇走到她面前說。 可依還是呆呆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笑。 富岡義勇糾結了一下,用斷斷續續的語氣說道: “早……上好?!?/br> 可依這才醒過來。醒過來之后她就頗有些惱火,她在“新卡爾登”看到過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美男子,這是第一次看個什么人看得忘了說話也忘了笑。這個鯽魚,真是——不像話。 她帶著這些惱火,故意板著臉在桌子上擺上了她買好的小籠包和豆漿。富岡義勇雙手合十很短地說了一句,便開吃起來。他很喜歡美味特色的中國食物,可依一邊看他吃著,一邊有點陰暗地想著,等他跨上回日本的船時,他最好一失足掉到海里去,再由她救回來。 等富岡義勇吃完,可依去里屋拿過來一個用白布包好的包裹。 “給?!笨梢腊寻f給了他。 他疑惑地打開,原來包好的是干凈整潔的他的羽織。 “我已經洗過晾干了……反正你也聽不懂?!?/br> 富岡義勇呆呆地看著熟悉的羽織,心里揚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他突然想到,已經很久沒有人給他洗過衣服了。作為一個鬼殺隊的普通獵鬼人,他能得到的優待只有出任務時歇息的紫藤花之家和重傷之后在蝶屋能得到一些照顧,不過這些都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他為鬼殺隊賣命。 “謝謝了?!备粚x勇很真誠地說。 可依尖尖的下巴揚起來,眼睛瞇了起來,心里似有個小小的太陽升了起來,突然懷里多了個yingying的冷冷的東西—— 她低頭,看見一串她不認識的錢幣。她茫然地看著他,他還是一副溫和誠懇的樣子。 “你應得的報酬,收下罷?!彼f。 可依不高興了,可依很不高興,但可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說出來他也聽不懂。她要把那串錢塞還給富岡義勇,可富岡義勇堅定誠懇的眼神制止了她。她竟然沒有再推過去。因為她覺得她不聽他話,他要不高興了。 早飯時間很快結束了,可依要整理東西去盧灣,他們在老破的小租屋門口道別,然后富岡義勇往日租界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富岡義勇突然停下來回頭,看到可依還站在原地不動。他有些奇怪地看著可依。 “可依,謝謝你,你走吧?!备粚x勇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可依像是猜出來了他的意思,搖搖頭。 然后用了很小很小的聲音說:“さようなら?!?/br> “さようなら?!备粚x勇微微一笑,說。 他說完這話就轉身走了,只留下可依拿著包站在原地??梢谰驮谀抢锎粽玖撕镁煤镁?,直到再也看不見他了,她才一跺腳,一轉身走了。經過吳淞江的時候,她堅決而憤然地將那串錢扔進江里去了。 五 富岡義勇在外交官的府邸里住了下來,他的府邸在吳淞路,其實離可依住的地方并不遠。移居上海的日本人看起來并不少,他附近的區域內建起了不少為日本僑民的住宅、學校、劇場和寺院,看起來很像“小東京”。 外交官告訴他最近開往日本的郵輪是下個月底開往長崎的“上海丸”,也就是說富岡義勇還要在上海呆上一個多月。鬼殺隊雖然沒有得到政府的認可,但在民間的呼聲很高。外交官決定讓屬下正好帶富岡義勇在上海游玩一番。富岡義勇看著招搖在吳淞路上的日本兵,他們都配著槍支,他有些疑惑為什么本國的軍隊可以在他國招搖過市,他問他的向導,向導一臉尷尬地笑著。 富岡義勇在上海玩了三天,第四天傍晚,向導突然一臉神秘地說要帶他去見識見識“夜上?!?。 朱葆三路是上海最短街,可同時卻又可說是最熱鬧的街。全街只有10來間屋子長,而街道兩旁的大約有20幾家店鋪,都是餐室、咖啡間、舞場、酒吧之類。向導讓他特地換上了一身西裝馬甲三件套,傳統家庭出生、從小訓練長大的富岡義勇皺著眉穿上了奇怪的衣服,領帶打得更是奇奇怪怪。 舞廳外面耀眼的霓虹燈讓富岡義勇感覺新奇,仿佛眼前是一個現實社會與幻覺世界的過渡空間。霓虹燈點綴下的舞廳,隱隱約約看見里面隨著爵士樂伴奏起舞的舞女,瞥見她們的衣著,富岡義勇羞赧地別開了頭,向導咯咯地笑了。 向導帶他進了一家叫做“新卡爾登”的華麗建筑。這里兼營電影、餐廳和舞廳。舞廳八點才開門,到深夜一兩點達到高潮,一般不到凌晨四五點,客人是不會散場的。彈簧舞池地板與縱橫交錯的鎂光燈,讓人感覺像是在雞蛋上跳舞。 富岡義勇渾身僵硬,他再怎么少年老成也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而舞廳里的舞女比他執行任務在吉原看到的游女們都要時髦得多:有的舞女穿戴很少,帽子、淺幫鞋、細腰布;這里演奏的樂曲都是當時最流行的美國爵士樂,而不是熟悉的三味線。 向導熟稔地跟舞女大班打了聲招呼,叫來了兩個舞女,其中一個看起來和富岡義勇差不多大,狹長的眼里閃著精光,她居然會說日語,開始和富岡義勇搭話。 “你好,東方來的武士先生,我的日文名叫麻衣?!彼龐尚χf。 富岡義勇點頭,說:“你好,我叫富岡義勇,我是鬼殺隊的成員,不是武士?!?/br> 麻衣汗顏,看來是個不好說話的主,她又說道:“鬼殺隊?是軍隊嗎?富岡君好厲害!” 富岡義勇答:“不是軍隊,是獵殺鬼的組織,我不厲害?!?/br> 麻衣掙扎:“呃……獵殺鬼?鬼是什么?” 富岡義勇答:“鬼是一種吃人的怪物?!彼櫭枷肓讼?,語氣溫和地說道: “麻衣小姐,你離我太近了,味道……很重?!?/br> …… 麻衣卒。 “新卡爾登”每晚開場之前必演奏一支黑燈舞曲。每次想起這首舞曲,燈光全部熄滅,整座舞廳變成一伸手莫辨五指的黑暗世界。 富岡義勇是在舞曲開始之前去洗手間的,向導沉迷于調笑他的舞伴,隨意指了一個方向他就點頭道謝離開了,他想讓麻衣帶他去,結果麻衣聽完一臉嬌羞地扭捏著,他以為麻衣臉色不太好不舒服,于是自己一個人去了。 沒想到這里面人太多了,走到一半燈光突然暗了下來。他撞上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走路晃晃悠悠,嘴里喃喃說著什么,大罵了他一聲:“爛琴鬼!”看來是把他當成舞廳的演奏人員了。 他抿唇,雖然這里并沒有鬼,他還是很討厭這里的氣味。 六 可依一直覺得“新卡爾登”像教堂里牧師說的天堂。 這里沒有饑餓,沒有寒冷,沒有貧窮。這里的人像末日來臨前般盡情舞蹈,像財神爺一樣一擲千金,她甚至想一輩子呆在這里,燃燒她的青春,然后在人們對新人的歡呼聲中死去。 今天她同樣在后臺幫忙,死鯽魚已經走了四天了,她惡狠狠地想,一點也不想念他這個白眼狼。 今天是玉隱jiejie一月一度登臺的日子,玉隱jiejie是帶她的舞女,人氣在“新卡爾登”常年位居前茅,她也靠jiejie的引薦認識了幾個肥頭大耳的“紳士”,他們肥頭大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讓她在“新卡爾登”“活”下來。 她早在半年前就在“新卡爾登”“出道”了,因為年紀尚小,那些青年人和達官顯貴因為不能動手,對她并沒有什么興趣,只有幾個偏愛“養成系”的“紳士”會在與玉隱jiejie約會的時候賞她一些。 可依覺得,自己并沒有討厭的權利。 很快,玉隱jiejie畫好了精美的妝容,今天她在可依的臉上點了一顆淚痣,據說是“大人”的新愛好。 玉隱jiejie牽著可依在登臺之前去客人的包廂寒暄,可依穿著一襲嫩綠的旗袍,小臉略施粉黛,像出生的嫩芽一樣可愛動人。又因為衩開得高的緣故,那兩條白腿顯得愈發修長,在霓虹燈光下閃爍著緞子樣的光澤。 她的眼睛在身影扭動的人群之中逡巡著,突然在一個半開門的屋子里看到了一個人。 她的眼睛發起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