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珺林抱著懷中的孩子,點了點她額角,“我去抱一抱你meimei可好?” 襁褓的嬰孩懂得什么,自然不會有何作答,只仍舊沖他咧著嘴“咯咯”地笑。 “我去了,你可別哭!”說著,珺林將她放在床榻,然還未轉身,便聽到那嬰孩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 珺林含笑俯身握住她胡亂揮舞的小手,“我不抱別人,就抱你……” 嬰孩卻依舊拼著命哭著,直到珺林重新將她抱起,千般哄著,方才漸漸熄了聲響。 “我再也不抱別人了,就是你meimei,我也不抱她?!爆B林輕輕吻過她額頭,卻不料那嬰孩仿佛長了脾氣,只瞥頭讓過,十分矜傲地扁了扁嘴…… “阿辭!” “阿辭!” 西辭是被桑澤喚醒的,她醒來時,桑澤正拿著扇柄流蘇撓她耳鬢面頰。她雖在睡夢中,卻沒有失了警惕。 甫一被人這般侵擾,雙眼還未睜開,掌中靈力已經聚起,隨著氣澤傳來的方向直劈而去。待她從榻上躍起,懷中現出繞鐘琵琶,十指捻弦撥轉,雙目輕抬的時候,似是不過轉眼時辰,卻已經同桑澤交手過了十余招。 “我就說不用試!”桑澤搖開扇子,沖西辭滿意得笑了笑,“本尊一萬年便教了這么一個徒弟,必是白璧無瑕?!?/br> “那是本尊血脈傳承的好。若是沒有底子根基,饒你本事再大,也覺不可能教出阿辭這般的孩兒?!绷桢仍诒绕拮雍捅扰畠荷?,從來是半步不肯讓。 御遙一貫懶得理會兩人,只拂袖于虛空中揮出洪莽源各族分布圖,和神族仙界邊防軍事圖,又向西辭問道,“可需要沙盤模擬圖?” “不必!”西辭搖頭,原是連這些圖也不需要的,早在她接掌司戰一職開始,所有與作戰有關的地圖風貌便完完整整印入她腦海,刻進骨髓。 邊防圖上標的清清楚楚,魔族嬰梁谷當是同八荒最為接近,而嬰梁谷則在整個洪莽源的邊緣盡頭處,也就是嬰梁谷往前一步是八荒,退后一步為凡塵。 辛伏魔君若是野心不死,要么吞八荒開疆拓土,要么入凡塵重新修來再劈天地。 是個人都知道,縱然八荒亦是神界君主圣地,但與入輪回染凡塵氣澤重修功德以此得更廣闊之天地相比,自是侵占八荒要容易得多。 只是按著陸岐的回稟,蒼梧之野現了魔魘之氣,如今九幽河亦是如此,而大宇雙穹上相闕少主的魔魘之氣亦是至今沒有消除,如此推想,怕是辛伏魔君動了人間九州的念頭。 “姑母,辛伏當沒有這般能耐,cao控如此之多的魔魘之氣?!?/br> “的確,蒼梧之野和相闕少主,許是道心不見堅之故,尚有可能被cao控?!鄙蓳u著扇子道,“可九幽河在青丘君殿處,神澤繁盛,莫說被其cao控,只怕那辛伏自己都過不了九幽河?!?/br> 一時間,殿中四人皆寂寂無聲, 西辭看著洪莽源各族分布圖,最后目光落在同嬰梁谷隔了不知多少山水的羈崖山,出聲問道,“若是魔界結盟了鬼界呢?” 鬼界多行不軌之道,最善cao控九州凡塵枉死的生魂,若是這兩界結盟,自是有所可能。只是魔、鬼兩界地勢距了半個洪莽源修道場這般大,如此暗通款曲,代價委實大了些。 桑澤攏了扇子道,“如今左右兩個局面,一則魔界獨行,只為要開疆拓土。二則這兩界結盟,意圖化四界為二界……” “哪一種都不行!”西辭目光如冰,“破八荒,傷凡塵,吞四界,辛伏純粹做夢!” “那便等珺林那邊消息,且看九幽河上的魔魘之氣從何而來,我們再做打算!”桑澤笑道,“左右相安少主生辰將近,且把那些釘子拔了再說。伐外且先安內!” 西辭額首,亦未再說什么! 倒是桑澤又想起一事,只湊到自己徒弟身側,“方才進來,你睡得香甜,面上更是笑得歡愉,可是夢到了什么開心的事?” “我夢見我生了兩個孩子?!蔽鬓o向來直爽坦率,只一挑眉,“不過子鈺偏心,只愿意抱大女兒,居然還說只抱她一人,便是她meimei也不抱!” “我去同他傳水鏡,看看九幽河的事。順便教訓他一番,不得偏心?!彼龥_此間三人笑了笑,拂袖出了煉丹房。 然一瞬間,煉丹房內三位至親,面色皆沉了下來。 那兩個女孩是誰,珺林抱得又是誰,他們自是再清楚不過。 第49章 挽發 煉丹房內, 隨著西辭的話音落下, 桑澤、御遙、凌迦三人彼此眼神掃過,心中皆知不好。 西辭那夢分明夢見的是她自己。當年相安便是在青丘合歡殿生下了她和北顧,而她則是由珺林一手帶大的,從嬰孩起便只要他一人撫抱。 凌迦記得再清楚不過, 珺林曾抱著她安撫,直言“我再也不抱別人, 便是你meimei,我也不抱她?!?/br> 不曾想, 西辭連這般枝葉末節都夢見了。 “阿辭可是要恢復記憶了?”桑澤攏了扇子, 急著要去追西辭。 “不會的!”凌迦攔下了他,“她不是尋常失憶, 是被珺林抽了情根所致。除非她又有了情根, 不然她當是想不起來的?!?/br> “那便好, 情根只此一根,她的當年早就被祭了天劫……”桑澤話說了一半, 眉頭卻皺的更深了, “那阿辭這副樣子是什么情況?” 凌迦雙眸逐漸聚起寒霧, 半晌到底消散開去,只留了一貫的矜傲之色和一點無奈之意。 “兄長——”御遙喚了一聲。 “無妨, 左右我練了藥!”凌迦走到鼎爐旁,凝掌吸出一顆白色丹藥,幸得他未雨綢繆。 “這藥……”桑澤扇尖一敲腦袋,“當年珺林求娶阿辭時, 你也給過他一丸,可是同樣的藥?” 凌迦額首,再未說什么,只傳了水鏡于珺林,提前告知西辭夢境一事,以免從西辭口中說出,他便又情難自禁,誤了九幽河的調伏。 果然,水鏡中的少年聞此信,又見凌迦隱含薄怒的一雙眼睛,只拱手示意,斂正神色繼續調伏九幽河。 待得九幽河恢復平靜,魔魘之氣消散,神澤仙氣重新繚繞河上,已是十數天之后?,B林從河面躍回青丘城樓時,因著連日施法,面色有些蒼白。 而真正讓他心悸的是,是此番九幽河的晃動,他在多日的調伏中,感知的清晰,絕非一般的魔靨所致,乃是人世枉死還未來得及進入冥府苦境輪回的生魂。 人世枉死之生魂,如此,便是說明鬼界也參與了其中。 九幽河連著幽冥苦境的忘川,可渡人間惡靈,可化紅塵濁氣。但若施法不慎或被人惡意cao控,便可反其道而行,引塵世冤魂入神界,化神澤仙氣為魔魘之氣,便是神族大劫。 不想鬼界,竟有如此膽量,想出這般釜底抽薪的法子?,B林思忖半晌,掌間白光大盛,啟動了插入鬼界羈崖山的暗子。 又數日過去,眼看相安少主生辰將近,珺林亦有些心急。這幾日,他也傳水鏡給西辭,但她都埋首于“征魔”之戰的布略中,圓房那兩日的熱情與柔情已然消退。 珺林兩次隔著水鏡看她,她都是一邊推演著沙盤模擬圖,一邊同他敘話,還沒說幾句,便匆匆合上水鏡。 他自是理解她,應是從發現“陰陽契”的那日起,又理清了當年拔她逆鱗的始末,她便對辛伏起了殺心。只是到底同為一界之主,若是辛伏安分,她應是當私怨處理,或許看在洪莽源安寧數千年的份上,亦可化了怨恨。然辛伏如此貪心不足,魔魘之氣燎原神界各處,便已成部族之戰,西辭絕沒有放過他的可能。 終于,在相安少主生辰的前一日,珺林得了暗子消息,理清原委,便稍稍安下心來,回了七海。 彼時,通往毓澤晶殿的三條水路已經劈開,分別從央麓海、客剎海、鹽陽海衍伸開來。每條水路兩側按每三十三丈為間隔置放琉璃燈盞,共一千又八十盞。 珺林立在云頭,凝神望去,九層白玉燈盞中,橙黃燈火閃爍,襯著七海碧濤,的確是千花同開的盛景。一如九天銀河倒掛,繁星點點閃爍。 他在央麓海處下了云頭,方踏上水路,便看見不遠處一個光影閃現出來,待霞光散開,是個黑袍墨發的少女,只是難得的,她竟將三千青絲全部挽起,梳成一個飽滿的發髻。后髻往右側鬢角鑲了數縷赤金純雪珠鏈,在晚風中微微顫動,與她原本左邊眼角處的金色梅花鈿相互輝映,又動靜相宜。 “阿辭?” 珺林自然知曉是她,只是卻到底訝異她這樣的打扮。雖說成親之后,是該挽發成髻,然西辭嫌之繁瑣,又素愛披發,便也從未挽過。他亦不曾要求過,反正從小到大,他也習慣了她長發如瀑或肆意翻飛,或安靜垂于身后的模樣。 “好看嗎?”西辭立在原地,挑眉問道。 “好看!”珺林朝她走去,抬手拂過她額角金梅,方才撥了撥那閃著盈盈光澤的純雪珠。 若說披散著青絲的她是嬌俏明艷的水蓮,那么此刻便是一朵端莊雍容的牡丹。 “只是,怎么想到挽發了,不是嫌麻煩的嗎?” 西辭亦拂了拂云鬢,與珺林一同往海底宮殿走去。 “走了將近一月,你有想我嗎?”西辭問著話的時候,有些心虛,眼峰瞥向了別處。 “當然?!爆B林未料到她會問這個,聞言心中只覺一股暖流涌上。 他原想著后來的幾天,西辭整日埋首沙盤演練,偶爾開通水鏡,亦是匆忙敷衍。 如此情境他倒也不甚在乎,一來她恨辛伏已久,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她沒有情根,自然生不出由情衍伸的情愛間的思念、糾纏、嫉妒一系列情緒。 故而此番西辭這般問來,當真像極了小別重逢夫妻間得親昵之語,讓他既感動又免不了疑惑。 “一直想嗎?”西辭仍舊沒看他,只有些不安地望著周邊景色。 “嗯!”珺林頓下腳步,將本就握在手中的人拉得更近些,撥過她面龐鄭重道,“沒有一刻不再想你。離開七海的第一日,想著……想著后來一次不知是否弄疼了你,你都哭了……” “然后便想著,你不知有否好好用藥!” “后來便是發現自己身上那些牙印慢慢散去,竟有些不舍……” “再后來,你忙著沙盤演練,與我說話的時間少了,我便有些難過,當是想你想得太厲害了……” “你看,我來去用得都是全速印,去時便罷了,九幽河告急!回來原也無需用此法,不瞞你說,連著十數日調伏九幽河,一時氣息還未理順??墒俏蚁朐缧┮姷侥?,見到你便什么都好了!” 珺林陸陸續續當真將月余來全部的思念和盤托出,話至最后,仍不忘彈了彈西辭額角,“上次鏡中忘記了,今日補上!” 西辭摸著被他彈過的地方,垂眸鼓起腮幫子,默默嘆了口氣。 暗忖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病,如何便喜歡不上眼前這人呢?真真是半點愛意全無?他離開的第一日,自己原是有些想他的,然待司戰那些事一鋪開,她當真是將他忘倒九霄云外去了。便是此刻盼著他回來,最期待的也不過是尋問九幽河魔魘之氣的事宜! 她又摸了摸自己挽起的發髻,心中頓感有些慶幸,幸虧提前看了話本,又從母后和北顧處問來許多與夫君小別重逢后讓其開心欣慰的方法。 撲入他懷中這一則,她之前已經用過,雖效果還行卻也差點沒把自己累死。故而,她挑了個別致的。 她沖珺林笑了笑,拉著他繼續往海底走去,邊走邊道,“挽發是麻煩!這發髻是母后給我梳的,花了整整一個時辰,委實浪費時間。但我想著,我已經嫁給你了,女子出嫁,自當挽發。再者,你見我這般,可開心?” “嗯,當然開心。是特地給我的驚喜嗎?” “是??!”西辭挑了挑眉,雙眸中盡是得意之色。 “其實”……這原也不是最重要的?!彼D了頓,“主要是近來我讀到人間的一句詩,叫長發綰君心?!?/br> “不用挽,我的心,也總是在你身上的?!?/br> 西辭停下腳步,搖了搖頭,“有些道理我是懂的,譬如一個人總是付出,久無回應,到頭來亦是會疲倦和心冷?!?/br> “我很努力了,卻也不知為何,總對你生不出你對我這般的情意。你看,你于我,動不動就會臉紅,發燙,吃醋,這些都是正兒八經愛我的意思??墒俏?,卻半點沒有這樣的感覺。便如此番分開,你日日想我,我卻不過想了一日,便不太想了。我知曉,這是不公平的?!?/br> 西辭說這話時,頭已經有些垂下去,便也看不到此刻珺林的神情,只繼續道,“我給你的回應,原都是從話本和旁人身上學來的,不知有幾分作用。更不知是否真的能暖你心,讓你歡喜,或者給你驚喜。但是……你、你……” 西辭攏在廣袖中的手,十指攪動著,“你說了愛我,那你可否一直一直愛著。其實不愛也不要緊,就是你能不能別離開我?” “不知是從何時起的,你在時不覺什么??墒悄阋徊辉谖疑磉?,我便心慌得厲害!所以我學一學人間女子,長發綰君心。先留住了再說,你且等一等! 話至此處,西辭有些懊喪,“你可能不知,我自小學什么悟性都極高,但凡用心別人三五年學成的我一兩個時辰便學精了?!?/br> “可是,卻也不知為何,學著愛你,竟是這般困難……” “別說了!”珺林逼回眼淚,只一把抱起西辭,“我等著便是,只是你一定要好好學,不然我一生氣了說不定就不愛你!” “哦……” 西辭還沒感應過來,兩眼睜合間,已經回到擺月殿,唯有伏在她身上的男子喘著粗氣道,“將冰床寒霧打開,一會該熱得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