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饒之海的浪潮 (9-4)
在看到相無征臉的一剎那,我渾身血液涼透,酒都醒了。 他面上無波無瀾,完全沒有我十分之一的驚訝,讓我不禁懷疑他已經站在這里多久了。 我喉頭緊了緊,試圖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環境——在這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除開燈光普照的地方,其他角落都顯得過于幽暗。我迅速掃視了一圈,也沒看見他的搭檔在哪——我記憶中那是一個身材十分高大健碩的男人,應當很顯眼才對。 相無征開口道:“別找了,沒別人?!彼皖^抿了一口紅酒:“我不是沖著你來的?!?/br> “哦,”我說,“那你是沖著誰來?邊堯嗎?” “呵,除了你就是他?”相無征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沒別的事做?” 我也板起臉,道:“就已經分手很多年了,不要再執著念念不忘,相無征你放下吧?!?/br> “咳咳咳咳……”相無征成為今晚第二個在我面前嗆到的人,他抬起頭來瞪著我:“你聽不懂人話嗎?我愿意在哪呆著,和你根本沒關系!” 他深呼吸了一口,重新平復了表情,又恢復那副拽了吧唧的樣子:“我自剛才看見你們之前,根本不知道你們倆也在船上,這樣說你滿意了嗎?” “哦,一般滿意吧,我才不信你?!蔽艺f。 世界這么大,在一個城市中都難得相遇,更何況是同一條航線的同一艘游輪。相無征的存在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也就是這艘船上還有lunatic的其他人在——他們不久前才派了人意圖傷害甚至殺死我和邊堯,要說在這么一艘船上相遇完全是巧合,而對方還不帶任何惡意,饒是我這種傻白甜都不會信。 我退開幾步,滿臉警惕道:“我可警告你,最好不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如果你有任何輕舉妄動,我就要大喊大叫了?!?/br> 相無征滿臉黑線:“大喊大叫?” “對,”我理直氣壯地點頭道:“你敢欺負我,我月哥和范哥都在樓下,他們立刻跳上來咬死你?!?/br> “呵,你也就知道仗著別人了?!毕酂o征冷笑一聲,大約是想到上次他暴揍我之時卻被翟齊沖進靈域秒殺的事。 “對啊,我人緣好不行嗎?!蔽夜室獾?,卻被我聽見相無征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你月哥”。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小時候他和邊堯一起訓練長大,應該當時和邊堯爸爸以及月哥都是認識甚至熟悉的。 不知怎的,我面對他的心情頓時有些微妙,真有點像現女友見童養媳的既視感了。我遲疑道:“話說……你站在這個地方,這個角度看出去——難不成你真是無意間撞見我們,然后就躲在這里偷窺邊堯嗎?” 不料相無征聞言即刻怒了,提高音量道:“你到底什么毛??!我他媽就是找個地方躲清靜而已,今天本來不想動手的,你別逼我!” “脾氣這么大呢?!蔽夜緡伒?,“被戳中了唄?!?/br> 相無征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但我忽然想到他的本體是一種渡鴉,忽然又覺得有點好笑。我清了清嗓子,試圖用正經的語氣問:“所以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艘船上,難不成要我相信真的是巧合?” “你愛信不信,”相無征說,“我沒義務和你解釋,也沒必要聽你廢話?!?/br> “沒必要聽我廢話”這句話在我腦內立刻被翻譯成了“我出現在這里是因為別人的廢話(吩咐)”。想到月哥之前說相無征現在lunatic應該是個小干部,那么能夠差使他的也就是…… 我問:“所以你是聽了誰的令上船?lunatic的高層?話說你們這個組織結構到底怎么回事啊,什么下流生意都摻和,有沒有一點企業文化和企業信念啊?!?/br> 相無征冷冷看著我,我又說:“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們這個邪教斂財組織到底是什么制度,集團股東制?那你有基本工資嗎?你干了這些缺德的壞事有績效提成嗎?你可以作為員工入股嗎?如果全是黑色交易的話,股東怎么進行財務監督和審計???” 相無征端著酒杯轉身就走。 “誒誒誒你別走!” 他充耳不聞,走得更快了。 我又說:“相無征,你上次是認真想要傷害我們的嗎?如果我們在餐廳的時候就聽你的話放棄、不追出去,你那埋伏在外面的搭檔是不是就不會強行發動靈域開戰了?” 相無征停下腳步,但是沒有轉過身來。 “你故意安排他在外面等的吧,比如勸他說留一個人在外面看著什么的,然后自己先進來和邊堯說話。其實呢?我不覺得你會愿意傷害他?!?/br> 相無征轉過來,他看起來十分冷淡:“你什么都不知道?!?/br> “的確,我不認識你,也沒有親眼見證當年發生了什么,但是……”范無救記憶畫面中那個趴在小邊堯身上嚎啕大哭的少年浮現在我眼前——他的五官沒有太大變化,但是氣質已經截然不同了,“即使之后發生的那些事,但我從沒聽過邊堯說怪你?!?/br> “那他就是個傻子,”相無征沒什么感想道,“你也是個傻子?!?/br> “不過你有一點說的對,你不認識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今天我不想和你動手,單純是因為不在計劃之內,我也懶得費那個事??墒窍麓?,如果下次再有這樣的好機會,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br> 他說罷轉身就要繼續走,走到樓梯口時卻忽然頓住了,后退兩步略欠了欠身道:“景先生?!?/br> 景先生?相無征也認識景先生?我正要欣喜地朝對方打招呼,卻看見白天那位景先生走上來——他身穿一套較白天更正式的禮服,走上前來,手搭在相無征肩膀上:“怎么啦?兩個人說什么說得這么嚴肅?” 我不明所以地盯著他,盯著他親昵地撐在相無征肩膀上的手,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協調。 相無征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沒什么景先生,這就準備走了?!?/br> 不對勁???我想著,船上的工作人員尊敬他,因為他是客人,而且大概率是個有頭有臉的vip客人??墒窍酂o征呢?他也是客人啊,即使打招呼也未免恭敬過頭了吧。 等等,他雖然不是這艘船的工作人員,但卻是lunatic的組織成員。他說自己上船是聽了吩咐,也就是lunatic的頭領或上級吩咐的,那么這個景先生就是…… 我不可置信道:“你是lunatic的人?!” 景先生頓了頓,而后才一邊搖頭一邊笑起來:“lunatic,這個名字我們內部倒是不常用,都忘了在外面的品牌這么響亮了?!?/br> 他這樣說,無疑是承認了??墒窃趺纯赡?,這個溫和又親切的人,怎么可能是那個惡魔組織的一員! 男人不禁笑起來:“怎么了,瞧你這副模樣,下午我們不是聊得挺好嗎?!?/br> 他剛微微朝前邁了一步,我立刻后退兩大步——可惜這個小陽臺面積并不允許我進一步拉開距離。就在這時,我看見樓梯口又走上來一個身影,他直直從男人和相無征之間穿過,相無征被迫朝一旁挪了半步。月哥轉過身,留給我一個背影,說:“景宵,離我的人遠點?!?/br> 月哥語氣雖不強硬,動作卻稱不上有禮貌,可男人絲毫不惱,道:“哦,眠月啊,怎么了,我就是想和小朋友敘敘舊嘛?!?/br> 我小聲解釋道:“月哥,下午我出來轉圈的時候已經遇過他了?!?/br> 月哥卻搖了搖頭,側了側頭說:“他說的不是這個?!?/br> “什么意思?”我納悶地盯著他——難道我之前真的見過這人?怪不得我老覺得他有哪里很熟悉。 “游戲里,sip跑團?!痹赂缯f。 我不由得更茫然了。 景宵微笑起來:“張喬治,我是你的調查員同伴,鐵柱啊?!?/br> 我滿頭問號——啥玩意兒? 相無征也聽得一臉茫然,但根本不及我萬分之一的震撼——鐵柱?!就是跟我們跑了整整好幾周的團、人民教師鐵柱?! “當時我進游戲,就是因為他?!痹赂绾喍痰亟忉尩?,我卻忽然反應過來了——彼時月哥說要參與和我們一起游戲的時候,我單純以為他不放心我和邊堯的安全,還擔心自己會不會太耽誤他時間了??珊髞碓赂缯f自己是因為“對有些人比較在意,有想要調查清楚的事情”,我也沒有再追究?,F在想想,搞不好當時我和邊堯接委托的當下,月哥其實早就知道我們在干什么了——我們看新聞討論案件的時候,我們在晚餐時候和r聊天的時候——以月哥的聽力,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想來,其實他本來可以讓我們自己玩游戲的,卻因為發現lunatic有高層下場,才臨時改變想法加入我們,并且還默許了翟齊的一起加入。 這樣一想,難不成翟齊也知道這些內幕嗎?他與這兩方組織雖然都沒什么交集,但是師兄本人太過精明,就算全都知道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論空間創造能力這家伙才是行家?!痹赂缬洲D回去沖著景宵,“那兩個猴子只是吃了些藥就制作出那么復雜的靈域,也是你教導有方吧?!?/br> 原來如此,我頓時醒了——我和邊堯一直以為自己在玩游戲,在和游戲里的惡意和游戲外的管理員斗爭,殊不知原來月哥和師兄一直表面賣萌裝傻,實際整個過程里都在從看似隊友的人手中保護我們。 景宵揚了揚眉毛:“說什么呢,我只是從沒見過龍,想近距離地看看罷了。是不是小相,你可是親眼見過龍的人,雖然上次回來什么也沒說,還是老高告訴我的?!?/br> “老高”大概就是相無征的搭檔,也就是那面“鼓”。 相無征再次低頭道:“上次沒能好好完成任務,不敢多說話,也不敢找借口”。 “是嘛,是因為這個原因啊?!本跋卣f。 他語氣似乎有些微妙,但相無征面不改色:“慚愧,不過如果您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闭f到這里,他忽然抬起眼恨恨地瞪著我,我情不自禁往月哥背后縮了縮。 景宵輕松地笑了起來:“別這么緊張嘛,年輕人真是,大家上船就是要玩的,你們這么劍拔弩張地干什么?!彼辛苏惺?,說:“走吧小相,別打擾人家好好玩?!?/br> 他轉回身去準備離開,走到樓梯口時忽然又轉過身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嘴角仍是掛著毫無差別的笑容,我卻再也感覺不到一絲溫和有禮——他假面的背后,閃爍著某種讓我毛骨悚然的殘忍。 直到看著兩人的身影完全離開,我才問道:“月哥,你怎么上來了,你怎么發現我和相無征在這的,我以為你在忙呢?!?/br> “是在忙,但是看見景宵那個家伙我就覺得要出事兒,看他上樓了,我就找了個借口溜走上來看看?!?/br> 月哥說,“我們所在的海洋星辰號只是一艘游輪,整個海洋系列一共有十一艘游輪,背后是環球海洋游輪集團,這個集團諸家和景家都有很大額度的股份。雖然平時和這些人不對付,但在投資領域總繞不開的時候。而且你不去爭搶份額,就等于拱手讓出了壟斷權,這樣對其他領域的競爭和資源整合都很不利?!?/br> “哦哦?!蔽宜贫嵌攸c點頭,跟在他身后一塊走下樓去,回到人群之中。我遠遠瞧見邊堯一邊沖某個正在激情盎然和他說話的人禮貌點頭,嘴上不知說了什么,而后禮數周全地溜了。他端著一杯一口未動的香檳,邁著長腿走到跟前,卻不料剛一靠近,就立刻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開始撒嬌:“你們跑哪去啦,留我一個人,我要走了要回家了,我不聊了?!?/br> 見我們二人都沒有說話,邊堯眉毛動了動:“怎么了?你們怎么表情都這么嚴肅?!?/br> “你看,”我沖他示意相無征所在的位置——景宵站在游泳池的另一頭,和一群人聊著天,相無征沒什么存在感地站在他身后,但是邊堯還是一眼瞧見了他,吃驚道:“他在這干嘛?” “相無征說是巧合,但總之就是很詭異?!蔽覕偭藬偸?。 月哥勾勾手指接過了邊堯手中的酒,抿了一口說:“對于相無征來說可能是巧合,但對于景宵而言卻肯定不是。這個老jian巨猾的東西,出現就沒好事?!彼麕卓趷灥粝銠?,又把杯子還給邊堯拿著。 邊堯表情空白了一瞬間,問:“景宵?你說那個……景宵?” 月哥點頭。 我大概也猜到了這家伙既然有權有勢,在lunatic內部地位很高,想必在能力者中名氣也不小,說:“下午送我回來的就是他?!?/br> 邊堯這次真驚了:“你說那個很溫柔、人很好的就是他?你可知道那個景宵是誰?你這個看誰都是好人的屬性簡直越來越過分了,即使在信奉純種能力血統的人之中,他家也算是最極端的一只。他們不但不認為其他種族有權利和平、平等地和能力者生活在一起,甚至認為如今猴子統治世界的局面是不可容忍的,必須完全顛倒才行?!?/br> 我“呵呵”冷笑,說:“那你又可知道他是誰?我告訴你,他就是鐵柱!” “鐵柱?”邊堯納悶地反問,過了幾秒才忽然反應過來,大喊一聲道:“鐵柱?!” 邊堯臉上表情瞬息萬變十分生動,和剛才那個冷冷淡淡的西裝帥哥完全不同,二者的對比令我覺得相當有趣。他憤憤地說:“靠,當時就覺得鐵柱不是好人,還說自己是什么農村考上大學的鳳凰男呢?!?/br> 你還是花美男李杰克呢,我腹誹道。 “瞎說,”我拆穿他,“你當時說趙英俊不是好人?!?/br> “趙英俊也許也不是好人呢!”邊堯嘴硬道。 “趙英俊我也去調查過,”月哥說,而后在邊堯期待的目光中無情地說:“他還真就是個普通人,趙英俊就是一個職業跑團賺錢賺獎勵的阿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