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他僵著脖子一點點扭過頭,看到身后的場景嚇得大叫:“這桌子瘋了?還是我瘋了?” 他也顧不上刀了,抱著頭就往出跑,身后的桌子像長了腿,追著他跑,不過桌子還沒跑出門,忽然就停了。 梁景湛只聽見他在門外喊著,刺耳的聲音回蕩在客棧:“救命!桌子要殺我!” 其他正在休息的人被吵到了,房間門紛紛打開:“再亂喊亂叫,就給老子滾出去?!?/br> “方才我聽到殿下的門響了一聲,殿下沒事吧?”門外是車夫的聲音。 黑夜中,停在門口的桌子又跑回了原位。 梁景湛回道:“沒事,客棧不安寧,晚上有賊,你也小心點,有事叫我?!?/br> 聽到腳步聲離開后,梁景湛摸著黑點燃了燭火。 在包袱里找了找,還真讓他找出一根針線。 其實他也不是必須要縫補那衣服,換洗的衣服足夠,實在不行也能去另買一件,但他就心血來潮地想試試。 針線旁還放著一封信,上面寫著使用方法幾四個字。 梁景湛拆開信,見白聞認認真真寫了一堆字。 白聞想得也太周到了吧。 天一亮,吃過早膳后,他與車夫又要繼續趕路了。 中途倒是見了不少美景,美則美矣,可他總覺得不夠,在他心里,什么景色都不如京城的好,人也不如京城的人可愛。 熬過了半個月后,馬車終于進了喻越城門。 一路上他遇到了不少行刺的人,要么大白天光明正大地提著刀來硬剛,要么晚上偷偷潛入他的房間,不是下毒,就是放暗箭,真當他是傻子。 本來他是很不情愿動手的,但不解決掉,只會影響他的休息。 于是他每住一間客棧,就會發生幾件命案,弄得當地人心惶惶。 梁景湛也不肯當這罪人,和車夫連夜地趕路,可才算正兒八經到了喻越。 一路上,越往北走,氣候越冷,到了喻越這極北之地,更是冷到發抖,嘴唇發青,梁景湛覺得把冬衣穿上都不為過。 但剛一撩開車簾,看到外面的人后,梁景湛從包袱里拿出鶴氅的手頓住了。 當地的人非但不穿厚衣,反而穿得全是短衫,更有張揚的,光著身子打著赤膊在路上走著,就連在街上玩的稚子也穿著薄薄的衣衫在街上亂跑。 梁景湛初次看著這條街,第一印象就是嘈雜吵鬧,耳邊嘰嘰喳喳的聲音,還有一陣又一陣兒童的哭聲。 再一看,就是混亂。 他視線所觸及的范圍里,就有五處打架場景。 還有各種用著方言罵臟話的人,他聽得都不怎么明白,但只看打架的氣勢,聽著打架的人與對方說話時的大嗓門,就知道是在罵人了。 打架的還有幾個小孩,一個小姑娘按著一個男孩打,拳頭一下一下地砸下去,打得比大人還兇。 而且看他們這樣的紛亂,像是完全不知道有新官上任,毫無要來迎接的念頭。 按理來說,地方派來新官接任,一般都有朝廷預先告知的,就算百姓不愿,那當地的太守什么的,也得組織百姓列于道兩旁迎接。 他倒也不是覺得失了面子,只是為日后著想,若都這么不服管教,以后辦起事整治起來可多難。 他也算是摸清了情況,想必喻越太守也是有心無力,想要組織百姓,可是沒人肯聽他的,于是就變成了這么副混亂的景象。 外面的車夫應該也沒料到這種情況,他拉著韁繩小心翼翼地問:“殿下,喻越太守也沒到,殿下要停在此處等會嗎?” “繼續走吧?!绷壕罢糠畔铝塑嚭?,身子靠著車棚。 馬車又繼續行駛了,馬蹄踏著青石板,發出有規律的噔噔聲。 街上幾個稚子躲了開來,毫不避諱地指著馬車,沖著同伴大叫:“瞧瞧,這架勢可真夠大的!” 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他指的馬車。 “這馬車中坐的人是誰?”有人從地上撿了塊石頭,上下掂了掂,目光緊盯著向他們而來的不速之客。 一老者柱著拐杖回:“這還用問嗎?看這絲制華麗的錦帳,定是哪個外地來的達官顯貴,咱們這里啊,哪有人敢乘這樣的馬車,就是寧老爺,也不回這樣!” 梁景湛坐在馬車里,也聽到了他們的話。 他坐的馬車沒有過多裝飾物,也算是普普通通,在京城,離華麗二字還差的遠,要說華麗,林顯坐的轎子應當算得上。 那他們為何會如此大驚小怪?梁景湛實在不明白。 “誒?!币粋€身著短褐,身上還破了幾個洞的男人眼冒出精光,“我聽那個橋老頭說,咱們這要來位新節度使,算算時間,也該是今日了?!?/br> “要有新節度使了?我怎么沒聽說過?”一人詫異地抬高了聲音。 “那是橋老頭說的,你沒聽過是自然,他說的話,應該沒有人去聽,我也是聽別人閑聊時聽到的,據說橋老頭讓我們都跪在街道兩旁迎接,你看誰做了?” 街上一團混亂,各忙各的事,幾個人遠遠望著街頭:“哈哈哈哈哈哈哈,橋老頭應該早習慣了?!?/br> 幾個人一同打著哈哈:“你看老橋頭說的話,有人肯理嗎?!?/br> 梁景湛不知他們說的橋老頭是指的誰,但能從他們的話里聽出,他們口中的橋老頭,應該也是個官。 馬車還在往前走,已經到了另一條街。 而這條街上的人也無一例外地談論著他。 “我聽說這次來咱們這塊寶地的可是圣人的兒子,堂堂的皇子!”餛飩攤前坐的一個人腿隨意地搭在長凳上,就他一條腿,都占據了整條長凳。 “管他什么皇子,哪怕他天皇老子親自來了,到我們這塊寶地,也沒什么不一樣的,該受欺負的還得受欺負,就像那橋老頭,一開始來這,那可是氣勢洶洶官威十足,你看看來這還不到半年,就蔫了吧唧的,見了人都要低著頭繞開走?!?/br> 坐在他對面的人道:“我看他啊,肯定也是受不了幾日就要走!” “可不是,京城來的,那可都是嬌生慣養的人,誰能忍住咱們的熱情好客呀?!?/br> 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梁景湛還是知道,那熱情好客四個字是加了引號的。 第一個說話的人吸了口餛飩,發出哧溜的聲音,臉浸在碗里升騰的熱氣里:“不過這下可有的玩了?!?/br> 梁景湛攏了攏身上披的鶴氅,看著餛飩攤前的熱氣騰騰,咽了咽口水,這會吃上碗熱熱的餛飩,一定很溫暖。 梁景湛看著餛飩攤離他越來越遠,空氣中飄的香味也漸漸淡了,他沒忍住,還是讓車夫停下了。 “你餓嗎?”梁景湛想著,車夫今日趕了一日路,和他一樣都還沒吃東西。 車夫身上還穿著梁景湛給的保暖衣物,他揉了揉扁扁的肚子,手在舒服的毛絨衣物上多停留了會,卻只道:“殿下想吃什么?小人幫您去買?!?/br> 即使隔著簾子,看不見車夫,但梁景湛也知道他一定也餓。 “去吃餛飩?!绷壕罢空f著,揭開了車簾,下了馬車。 車夫聽到動靜,也從馬車前跳下來:“殿下讓小人去買就好了?!?/br> 梁景湛沒再多說,只拉著車夫往餛飩攤的方向去。 “老板,兩碗餛飩?!绷壕罢坷嚪蛟谒媲白?。 “好嘞?!崩习逶阱伹罢弥笊讚浦锩娴酿Q飩,整個人都泡在了蒸騰的霧氣里。 “殿下,小人不能坐?!避嚪蛘f著,惶恐地就要站起來。 梁景湛抬眼,擺了擺臉色唬他,聲音也低了點:“在外面,還在乎這些做什么?” “可……可殿下又怎么能在這種地方吃東西?”車夫左右看了看,越看越覺得周圍的人粗鄙,不適合容王在此飽腹。 而且每個人說話的聲音大得像在吵架,一看就是市儈呆的地方! 梁景湛笑了一聲,將他拉到座位上坐下:“吃的是東西,又不是去賞風景,哪有什么適不適合?” 也不知是客人的聲音頗為沉穩悅耳,還是口音不像當地人,老板轉過頭,透過層層霧氣看了坐在最里面一桌的客人一眼。 霧氣外,坐了一個貴氣的少年,尤其是穿著紅艷的鶴氅后,看著更矜貴了,這那矜貴卻不會讓人感到難以接近。 少年對面坐著一個也穿著厚衣的人,但氣質明顯不如那少年,腰背后彎,更像是奴仆。 看著他們的衣著,老板更肯定他們二人是外地來的了。 若是擱了其他人,他也不想多說什么,但不知是不是那少年無害的笑還是他的話,讓他對那少年卻起了好感。 老板將餛飩全部放到兩只藍花碗里,再撒上鹽,放點醋和其他佐料,熟練地扔了一些碎蔥花,端了過去。 左手一碗放到了梁景湛面前,右手放在了車夫面前。 梁景湛接過碗,笑著道了謝。 老板看著他的笑,嘆著氣,忍不住學著官話提了一嘴:“我看公子是從外地來的,是經過此地嗎?” 他的官話說的很別扭,但梁景湛還可以聽懂。 梁景湛執勺,輕輕用勺子撥著清湯上飄的一層油花,仍是好相與的笑了笑:“待上一段時間?!?/br> 至于具體待上多長時間,他也不知道。 老板像聽到什么倒霉的事,眼光帶著同情,說悄悄話似的道:“我也不好多問什么,但公子需記得,待幾日就趕緊走,這窮山惡水出刁民,公子盡量少與其他人接觸得好?!?/br> 待上幾日,他又怎么做的到。老板把其他人說得這么不堪,讓梁景湛更想知道,喻越的百姓難道就比老虎還兇殘不成? “多謝提醒?!绷壕罢靠戳搜圮嚪虻耐?,“取只碗來?!?/br> 老板臉色尷尬,心里暗暗佩服少年:“公子看出來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