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梁景湛還在他面前。 傅晏寧抬眸,靜靜看著他。 梁景湛也正隔著眼睫看著他。 那雙眼睫隔去了外面的一大片燭光,只剩下了眸中的一片褐色。 梁景湛總會戳破他的心思。 他告訴梁添他們每次行動的地方在哪里,確實是為了獲取梁添的信任,讓梁添對他放松警惕,他也好有機會一點點找出太子謀反案的真相。 在兩人都沉默著僵持時,門響了一聲。梁景湛下意識擋在了傅晏寧身前。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人走到博物架前,梁景湛就看清了他的臉。 也頓時放下了戒備。 是穿著一身喜服的蕭魏升。 “方才多謝你?!绷壕罢亢鋈徊恢涝撜f些什么好。 蕭魏升在桌邊坐下,一手按了按自己酸麻的肩膀,有些不悅:“謝什么?” 他眉頭又皺了起來,語氣消沉:“是我對不住你,爹是陷害太子殿下的幕后黑手,我也始料未及。你放心,我不會向他暴露你們的事?!?/br> 梁景湛和傅晏寧也回到了桌邊坐下。 “言濟不必道歉,此事與你無關,”梁景湛說話時,把明晃晃擺在桌上的信從蕭魏升眼皮下移開了。 他不能讓蕭魏升看到這些,這些信會加深蕭魏升的自責,還會讓他與蕭國舅鬧得不快。 蕭魏升一只手卻按在了桌上淡黃的信紙,搖了搖頭:“拿著這些信,將事情告訴圣人吧?!?/br> “不行?!绷壕罢康人f完話立刻就接了話,話里透著堅決之意,“信一交給父親,你也會受到牽連,我不會讓你出事?!?/br> “我知道你也在為難,但做錯事的就是我們蕭家,本來就要受到該有的懲罰?!笔捨荷昧藥醉撔趴粗?,又慚愧地放下了,“若不是傅侍中告訴我,我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來,怪不得他一直不讓府里其他人輕易進書房,原來是有罪證在內。要不是因為我們,太子殿下,你最要好的皇兄,他也不會死?!?/br> 知道蕭國舅也有參與后,梁景湛心里不是沒有過一絲恨,但更多的是無奈,束手無策的無奈,好不容易知道了兇手是誰,但他卻礙于種種原因,不能幫皇兄報仇雪恨。 就連洗脫皇兄的罪名,也得等到自己有了能力之后。 梁景湛從他手里拿過信,看著一個個殘酷的字眼,笑嘆了聲:“你不要多想了,皇兄這事不怪你,一切我自有定奪?!?/br> 門忽地響動了一聲,蕭魏升如聞驚雷,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向門口看去。 窗外的葉子沙沙抖動,房間里的紙張也翻動個不停。 桌上好幾張信都落到了地上。 梁景湛彎腰撿起地上的信,將一封封的信紙都整合在一起:“沒關系,是風?!?/br> “噢,我還以為是我爹來了?!笔捨荷砩县Q起的寒毛又落了下去。 “快,你去那間房,關好窗戶?!?/br> “你去那間?!?/br> 房間外面幾個小仆的聲音隱隱約約,但他們三個人卻都能聽得清。 “怎么辦?”蕭魏升先亂了陣腳,在房間里又走來走去,“你們要怎么出去?爹他已經懷疑你了?!?/br> 梁景湛側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走到窗邊,看著下面的街道:“今晚的離別酒是喝不了了,待會我從窗戶出去,傅侍中……” 他回頭看著傅晏寧,腦袋想著辦法,“你爹還沒有懷疑傅侍中,你等會找個時機,帶著傅侍中從門外出去,行嗎?” 蕭魏升爽快答應:“沒問題?!?/br> 梁景湛的半個身子剛到窗外,蕭魏升叫住了他。 “你明日幾時走?” 梁景湛道:“辰時?!?/br> “到了給我回封信?!笔捨荷蛔栽诘赝谋秤?。 “好?!绷壕罢恳卉S,身子隱進了夜色中。 蕭魏升和傅晏寧在屋里待了一會功夫,等到外面沒聲了,蕭魏升才帶他出了房門。 傅晏寧在宴上也只待了那么一會,就待不下去了。 蕭魏升敬酒時剛好看到他要走,便匆匆放下了酒,要送他到府外。 傅晏寧點點頭,他放下酒杯,剛一站起身,腦袋就昏昏沉沉地。 傅晏寧下意識撐著腦殼,踉蹌著走了幾步。 胳膊上忽然多了一只手,是蕭魏升在攙扶著他。 傅晏寧聽他勸說著:“傅侍中醉了,喝點醒酒湯再回去?!?/br> 傅晏寧搖著頭,自顧自地往府門口走。 蕭魏升知道自己勸不住,便只能跟在他身后。 兩人正巧路過蕭國舅身邊,蕭國舅朝他客套地笑了笑:“傅小閣老好走?!?/br> 傅晏寧含糊地點了點頭,沒有想停下來的意思。 蕭國舅與他擦肩而過后也瞬間沒了客套的假笑,嘲弄地哼了一聲。 但還沒走幾步,他忽地停下匆忙腳步,鼻子像是捕捉到可疑的氣息。 他猛然回頭看了一眼,捂著鼻子,面目皺在了一塊,打了一聲響亮的噴嚏。 “啊……啾!” 府里棲在樹上的幾只鳥像是受到了驚嚇,亦或是預料到了危險,撲騰著翅膀從窩里飛了出來。 院里的其他幾個客人遠遠聽到了聲音,都趕了過來,粘在蕭國舅身邊,左一個“國舅爺”右一個“國舅爺”地問候著。 “國舅爺是受了風寒嗎?可得回院中去,外面風利磨耳?!?/br> “國舅爺,要保重好身子呀!” 被圍在中間的蕭國舅一言不發,眼睛漸漸瞇成了一條線,露著危險的神情,只望著空寂寂的府門口。 梁景湛已經回到了宮里,剛抬腳走進殿里,他就看到了長清師父和白聞等候的身影了。 長清師父背對著他坐在桌邊,白聞則默默站在一旁,卻是朝著殿門口的方向而立。 在他剛出現在殿門口里,白聞就迎了上來,帶著滿臉的興奮,就連朝他走來的腳步都比以前輕快。 長清師父也是和白聞同一時間轉過了頭,他也站在桌邊,臉上是與白聞一致的歡喜。 “怎么了?還有什么喜事?”梁景湛走向長清師父,看到桌邊放了一張信后,他便猜到了答案,“是解藥到了嗎?” 長清與白聞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是解藥?!?/br> 白聞不無高興地說:“殿下有救了!” 長清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青花瓷瓶,搖了搖:“我說過了,我的徒兒不會有事的?!?/br> 青花瓷瓶里的藥丸在藥瓶里滾來滾去的聲音,聽著也是讓人高興的。 梁景湛看著小小的瓷瓶,心里涌著熱潮:“辛苦師父了,還有白聞,這段日子,幸好有你們在我身邊,多謝?!?/br> 在他蠱毒發作而昏迷后,一直都是他們兩個人在輪流照顧他,日夜不息。 梁景湛自然感激,只是感激的話說出口,就也沒意思了。 白聞倒因為他的話,直接跪到了地上:“殿下言重了,白聞也沒做什么,只要能看到殿下身子康健,白聞死都愿意?!?/br> 梁景湛真的不知道是誰讓他養成動不動就要下跪的習慣,動不動就說死的習慣。 他之前就說過很多遍,他信任白聞,在他面前不需要跪,但白聞在這件事上,從沒聽過他的話。 梁景湛又伸出胳膊扶起他,做著重復過很多遍的動作,說著說過很多遍的話:“起來?!?/br> 要說起來,白聞比較乖的一點就是,他扶著白聞起來時,白聞從不會反抗,就像個傻子一樣,打他罵他似乎都不會還手的樣子,雖然他并沒這么做過。 但他看過白聞殺人時,血濺到了臉上,那眼睛可是一眨不眨的。 哪有現在這么乖巧聽話。 不過倒是很像他之前裝出來給別人看時的樣子。 因此有一度他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曾做過什么對不起白聞的事,讓白聞故意潛伏在他身邊要殺他。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只是在他很虛弱的時候,躺在軟榻上,什么都做不了。對任何人的防備心也更強盛了些。 但那段日子也過去了。 想想日后一段時間里再也難見到他,要說他心里無動于衷,那當然是假的。 “哎好徒兒,不打算夸夸師父嗎?”長清摸著白須得意洋洋,等待著梁景湛好好吹捧自己一番。 梁景湛還真不忍讓那期待的眼神落下失望,腦子好歹想了會,才說了出來:“師父您英俊瀟灑,氣宇非凡,心還善良,教了我那么多功法和劍法,還有傀儡術,還找到解蠱毒的辦法,那么奇特的蠱毒,師父都有辦法解,我看除了師父,再也沒有人比師父還厲害了?!?/br> 這一夸,就夸了這么多。 梁景湛想著總該夠了吧。 長清師父應該也聽得很受用,從他像捋貓毛一樣不斷摸著自己白胡時,梁景湛就知道了。 “就這些?”長清目光期待更甚,像是在鼓勵他再多夸一些。 梁景湛正欲開口再夸,白聞卻先為他打抱不平了。 “殿下身上的毒還沒解掉,身子也還虛弱,就先不要再說其他事了?!?/br> “白聞?!绷壕罢繅旱土寺曇?,氣得還咳了幾聲。 這段日子同長清師父待了這么久,他也知道長清師父不會放在心上,但白聞一直跟在他身邊,說出的話不對,他還是要說幾句的。 白聞看到他咳嗽,面色一下就慌了,長清師父也緊盯著他的手,兩人像遇到什么天大的事一樣,一瞬間就全圍到了他身邊。 “殿下快躺著?!卑茁勔皇址鲋屯竭呑?。 長清師父也攙著他,取出了解藥。 梁景湛展開了放在嘴邊的手,特意給他們看著干凈的手:“沒血,只是咳嗽而已,不要擔心?!?/br> 但兩人絲毫沒有因此懈怠,梁景湛還是只能由著他們將自己扶到榻邊躺下。 “為師幫你解毒?!遍L清從腰間取下一只匕首,拔開了刀鞘。 白聞一驚,身子護在梁景湛前面:“你拿匕首做什么?不是直接服用解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