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他也才想起,他方才在府院里亂轉時,就沒發現過一朵花,所以府里不可能出現花香。 至于蕭府為何沒有花,一種可能是蕭國舅不喜歡花,或者是對花過敏。 這個問題在蕭國舅連著打了幾聲噴嚏后,就得到解決了。 蕭國舅對花過敏。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备谑拠松砗蟮男∑蛧樀蒙碜痈纱喙诹艘黄?,成了一個蝦球。 “若是沒有人進來,怎么會有花香?”蕭國舅大吼著質問,他一回頭,見身后的小仆愣是回答不出什么有用的話,再問他也沒什么用,便扇了扇手,讓小仆出去,“去,去把府里所有人手都叫過來問問?!?/br> “是、是?!毙∑兔碜油顺隽碎T外,路上摔了好幾次。 這下怎么辦? 他得想辦法脫身離開。 若是蕭國舅叫來引他入書房的那個小仆一問,他進書房的事自然會被蕭國舅知曉,若蕭國舅再讓人去席間找他,他卻不在,那他藏身的地方早晚得敗露,到時候能不能從蕭府出去都是個大問題。 這樣可不妙啊。 在梁景湛想著對策時,書房外傳來了很多人小而密的腳步聲。 “國舅爺,人都到齊了?!毙∑凸碜踊卮?。 身后的仆從看到蕭國舅不悅的臉色,都不敢再多說什么,也一個個低下了頭。 “我問你們,書房有誰進過?”蕭國舅抖著下巴上的胡子厲聲責問。 其他人都磕磕巴巴道:“小人不知道?!?/br> “不知道?!?/br> 一連串的都回答著不知道。 領頭的一個稍年長的仆從解釋:“書房沒有國舅爺允許,是不得進入的,小人們都記著國舅爺的吩咐?!?/br> 他的話做了結尾,在他之后,其他人就再沒發聲了。 蕭國舅爺也不說話,就這么沉默了一會。 忽然,一聲小小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是……有人進來過?!?/br> 蕭國舅一眼望向說話的人:“誰進來過?” 剛才說話的小仆被迫著上前了幾步,他脖子縮在了一起,頭都不敢抬,揪著腿上的褲子,像在憋尿般難受。 蕭國舅看著也難受,不耐煩的語氣徹底釋放了出來:“是誰?到底是誰?” 說話的小仆手磨擦著自己的褲子:“是……是容王殿下喝醉了酒,他說是……是國舅爺讓他去書房取個什么東西來,殿下說自己也不記不清是不是要去書房,他便讓小人帶路,小人想著是國舅爺您的吩咐,就、就讓殿下進去了?!?/br> “容王?!”蕭國舅又向里面走了幾步,目光搜索著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容王這會還有沒有在席上?” 幾個奴婢低著頭,臉上匆忙閃過紅暈:“奴婢沒……沒有見到?!?/br> 蕭國舅的眼光透過了一層層書架間的空隙看到了博物架下的紅木箱,又問:“那容王有沒有離開府???” 方才在門外負責收賀禮的人搖了搖頭,仔細回想著:“沒有,在門口并未見到容王殿下離開?!?/br> 蕭國舅又向里面走了幾步,離博物架只差幾十步。 門外一道聲音拉住了他繼續向里面走過去的腳步:“爹,怎么了?” 蕭國舅轉過頭,責怪道:“你在席上陪著客人,到書房來干嘛?” 蕭魏升穿著喜服,朝著蕭國舅走了過來,扶著他往外走:“爹,您把所有下人都叫過來了,我忙不過來,就看看看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蕭國舅隨著他走:“沒發生什么事?!?/br> 忽然,蕭國舅腳步停下了,他揉著鼻子又打了聲噴嚏。 “你帶幾個下人先過去忙吧,爹還有些事,忙完就過去?!?/br> 蕭魏升也不走了,他轉頭時看了一眼紅木箱,又掠過了床榻,才轉向了蕭國舅。 “爹,席上有幾個世家要和您喝一杯?!?/br> “你陪著喝不就行了?過來叫爹干什么?這點事都辦不妥?”蕭國舅斥責了他幾句,接著轉過了身子,大步朝著博物架的方向走去,他彎下腰,手摸著紅木箱上掛的鎖。 蕭魏升跟著過去:“爹在看什么?” “沒什么?!笔拠说氖蛛x開了木箱上的鎖。 他抬頭的瞬間,屋子暖和了不少,沒有呼呼吹入的風了。 原來是蕭魏升的身影站到了窗前,擋住了透進來的夜風。 “爹,窗戶怎么都不合上?晚上有風進來,爹睡著了,身子就著涼了?!笔捨荷仙狭舜皯?。 “你說窗戶大開著?啊……嚏!”蕭國舅又打了一聲噴嚏,口沫都濺在了空中。 “是啊?!笔捨荷龔拇斑呑叩剿磉?,“爹,您看您都已經著涼了,快回廂房添點衣服吧,夜深了,宴席結束后,爹就早些休息?!?/br> “好,添衣服?!笔拠它c著頭,在蕭魏升的攙扶下,順著他的腳步往門口移去。 直到那兩道聲音和腳步聲慢慢小了,梁景湛才翻過了身。 他對著那雖然看不清臉的人道:“你……怎么在這兒?” 梁景湛松了放在他嘴上的手。 即使他看不清面目,但只聞著氣味就知道是誰了。 只是他如何都沒想到傅晏寧會在這里,在他之前進來的人就是傅晏寧。 傅晏寧身上的酒氣,應該是方才在席上喝多了酒,染了一身酒香。 “臣……臣……”傅晏寧還沒想好說辭,他還在想這次要怎么編理由合理,或者說干脆不回答,就當做沒聽見。 “傅侍中不愿說,也沒關系?!绷壕罢繌拇查较鲁鰜?,朝著黑暗中的人伸出了一只手。 傅晏寧看著光亮下的那只手,放在腹上的手指動了動,他的內心仍在期待朝著光亮的方向而去,身子也在期待著那份光亮將他拉出黑暗之中。 焦灼而不安的期待,始終讓他很難主動去靠近那份光亮。 “若再等下去,蕭國舅就該回來了?!绷壕罢咳陨熘?,甚至把手往前湊了湊,等待著另一只手覆上來。 梁景湛看不見傅晏寧的手,但他能察覺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只柔軟冰涼的小手,那雙手小心翼翼地貼著他的手,手心都滲著涼汗。 梁景湛一手將他拉了出來。 他原以為傅晏寧出來的時候會很狼狽,但傅晏寧淡定得仿佛無事發生的模樣,讓他明白了,原來狼狽的人是他自己。 紫衣身上沾了很多灰塵,傅晏寧低頭正細細整理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梁景湛不在乎身上的臟,隨便拍了幾下就算完事。 蕭國舅已經懷疑他了,方才若不是蕭魏升走到窗前,讓蕭國舅以為他跳窗走了,恐怕今日這事不會輕易就過去了。 不過他拿了信,想必蕭國舅今晚便會發現,到了那時,他與林顯估計會趕在他說之前就采取行動滅他的口。 他們要動手的最好時刻,就是在他離開京城后。 但他也并不慌張,反而很慶幸。 好在傅晏寧并沒有因此受到牽扯。 只是他有點想不明白,在他來之前進入房里的人竟是傅晏寧,那么說傅晏寧也知道了蕭國舅有參與,而打開鎖的人應該也是他。 鎖沒有被撬的痕跡,那傅晏寧哪里來的鑰匙?他又如何知道蕭國舅與林顯的通信會在他的書房里藏著? 一個個疑問向他拋來,梁景湛最后還是決定開口問了。 “木箱上的鎖是你開的嗎?”梁景湛在書桌邊坐下,揚了揚手中的一沓信,“傅侍中從何得知在蕭國舅的書房里能找到這些?” 他問出口的時候,心里已有了猜想,這個猜想正好解釋了這段日子為何傅晏寧會和梁添在一起。 可他只想等著傅晏寧親口說出來。 傅晏寧望著他手里的信,長眉一展。 明日過后,他就再也見不到這人了。若想再說句話,不知道還要再過幾年,或者是幾十年,或者,再也沒有機會。 今晚,他也不想再隱瞞什么了。以往像鏈子一樣繞在心頭的所有顧忌,在酒的作用下,也都沒了。 便放開膽子,說一次實話,又有何妨。 傅晏寧深深吸氣,將許久以來徘徊心腹的不安焦躁情緒都壓了下去,話語里竟也帶著說出實話來的迫不及待,這樣的迫切,是他從未有過的:“臣是提前得知了信會在蕭國舅的書房,也早就想好了在蕭大尹大喜之日動手,鑰匙,是蕭大尹給臣的?!?/br> 梁景湛手里拿的信落到了桌子上:“言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傅晏寧理完衣袖,從袖中取出鑰匙放到桌上:“是臣預先告訴他的?!?/br> 怪不得蕭魏升進來時先看的是床榻下,還會故意打開窗子,作出他從窗子外逃脫的景象。 “他沒說什么嗎?”梁景湛拿著信,開始動搖了,他本就不想把蕭魏升也牽扯進去。 蕭魏升本來也與皇兄謀反的事沒有關系,蕭國舅是蕭國舅,他做的事與蕭魏升沒有關系。 他想要的結果只是還皇兄一個清白,最后哪怕是他在這場博弈中輸了,代價只要他自己一個人承擔就好。 若是挑在這個時候挑明一切,蕭魏升與傅晏寧也會被卷進去,他們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如今傅晏寧手上也有了證據,梁景湛不知道他會如何抉擇。 “傅侍中還沒回答我,傅侍中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梁景湛走近傅晏寧,燭光在他眼里閃爍搖曳,“傅侍中不如實話告訴我,傅侍中接近五弟,其實就是為了從他身邊找出陷害皇兄的證據,對不對?” 傅晏寧忽然低了頭,沉悶不語。 ……原來梁景湛知道他一直跟著梁添。 所以這段日子,梁景湛再也沒找他,也是因為這個嗎? 是在覺得自己背叛了他而刻意疏遠他? 他想要的效果就是撇掉與梁景湛的關系,但又為什么,真當梁景湛遠離他后,他卻茫然若失。 每次看到梁景湛后,就會覺得心癢難耐,莫名其妙一直期待著梁景湛能再次找他說話。 每次在與梁景湛擦肩而過后,他總會忍不住放慢腳步,慢慢停下來,駐足回望少年遠去的身影。 “傅侍中還在想著要用什么話來搪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