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黃粱一夢醒來皆空
“江小姐?江小姐?” “嗯?”江嘉言在叫聲中回過神來。 “你最近睡眠情況怎么樣?”心理醫生拿著單子問她,“還容易做噩夢或者出現胸悶氣短的情況嗎?” 江嘉言長舒了一口氣,從沙發上坐起身,揉著自己的胸口,“好多了,只是還是半夜醒來的時候覺得喘不上氣,另外,我還是頭疼得比較厲害?!?/br> “我上次給你的一些治療建議比如多出去走走,結交一些新的朋友,另外,試著跟你的家人修復關系也會幫助你......” “我不需要他們幫助?!苯窝詳蒯斀罔F地說,“吳醫生,如果他們可以幫助我我就不會來做心理咨詢了,對吧?!?/br> 吳醫生嘆了口氣,繼續看著她的病例,轉移話題,“嗯...那你有沒有像我說的那樣,試著把你的負面情緒寫下來,這樣會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你紓解一些?!?/br> 江嘉言搖搖頭,“我的目的是想忘記這些事情,你干嘛非要讓我不斷地去回憶呢?”她的情緒逐漸變得暴躁起來。 “記憶是不會消失的,你要嘗試著控制你的情緒,走出...” “我不要控制,我只需要忘記?!苯窝栽俅未驍噌t生的話。 眼看場面變得即將不可控,吳醫生連忙把單子收起來,“我給你開一些舒緩的藥物,另外,最近不要再酗酒了,”吳醫生抬頭看了看江嘉言,“你的皮膚都開始變得差了?!?/br> 江嘉言平復了心情,點點頭。 拿著藥單子,江嘉言出了診療室,吳醫生跟著她一起出來,去前臺問護士其他患者的信息。 出門時,擦肩而過一個醫生,他回頭看了江嘉言很久,而后追上吳醫生,“師姐!” 吳醫生轉身,“齊楚,你怎么來了?” 齊楚笑了笑,“自然是來看看師姐,慰勞慰勞?!?/br> “油嘴滑舌?!眳轻t生笑著。 他回頭看看走出去的江嘉言,問,“剛剛那個女孩是你的患者?” “嗯,怎么?認識?” “她...她就是之前患者來醫鬧的時候見義勇為救了我的那個人?!饼R楚看著江嘉言走遠的背影,“她是來做心理咨詢的嗎?” 吳醫生先是驚訝,而后覺得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原來見義勇為的那個人就是她??!”邊說邊往自己的診療室里走,齊楚跟在她的身后。 “她,她怎么了?” 吳醫生拉開椅子坐下,“患者的隱私可不能隨便跟你講哦?!?/br> “啊...也是?!饼R楚低下頭。 吳醫生想了想,似乎是忍不住和師弟閑聊,“就是原生家庭導致的性格有些敏感,再加上...她丈夫應該是出了意外,她受了些刺激?!?/br> “受了刺激?” “嗯,她說她丈夫突然消失了,說什么,穿越回去了,我猜測可能因為意外事故導致她記憶紊亂了,你也知道,有些患者在受到強烈刺激下,大腦會形成自我保護的應激反應,出現妄想的癥狀,不過她情況倒不是很嚴重,就是有些躁郁傾向?!?/br> “她來咨詢多久了?” 吳醫生細數,“有一段時間了吧?!?/br> 齊楚想了想,又問,“她都什么時候來?” “每周一下午?!眳轻t生站起身,察覺不對,反問他,“你想干什么?” 江嘉言拿著藥單子并沒有去開藥,而是將單子撕了。 她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繼續回到家里躺著。 屋里一片狼藉,亂七八糟的,她也沒心情收拾。 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烈酒,回到床邊,飲了兩杯后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翻個身,努力讓自己睡著。 已經叁個月了。 她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總是從夢里驚醒,發現枕頭濕了一大片,緊接著就是難以忍受的頭疼。 只有喝完酒的麻痹能讓她適當消停會兒。 但飲酒過量帶來的是更大程度的頭疼。 她去醫院檢查,醫生看不出任何問題,就連中醫對她的頭疼問題都束手無策。 關欣看不下去,就給她聯系了心理醫生,可依舊沒有任何用。 想想自己頭疼的時候,一定都是在做夢,夢里夢見的全都是紀綱。 叁個月前,她還高高興興地和關欣分享自己的戒指。 記得伸出戒指的時候,王之那鐵青的臉。 記得跟紀綱興高采烈地挑選拍結婚照的場地和時間。 記得紀綱給她挑選的紅色傳統禮服。 一切全部戛然而止在那個他突然消失的四周密閉的試衣間里。 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想到他,她頭疼得像是要炸開似的,似乎有一雙手用生了銹的鈍鋸子一點一點劃開自己的頭骨,一萬個小勺子同時在分食里面的所有柔軟的地方,生拉硬扯地帶走,連血伴rou。盡管她在不停地勸解自己,可依舊無法抵擋rou體所帶來的痛苦。 她痛苦地捂著自己的頭,強撐著起身,從柜子里找出安眠藥喝下。 眼皮越來越沉,視線模糊在兩個人紅色的大幅結婚照上。 紀綱醒來的時候,先聽見的是擰毛巾的水聲。 暈暈乎乎間,感到似乎有人在給自己擦洗身子。 他費力地睜開眼,而后對上了一個焦急又信息的眼神。 “榮桓哥哥,榮桓哥哥,你...你終于醒了?!蹦氯貋G掉手里的熱毛巾,慌里慌張地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你要喝些水嗎?” 紀綱費力地撐著起身,看見一襲孝服的穆蓉,詫異道,“這...” 穆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在眼角擦拭著淚,“我...我哥....”說著,就失聲痛哭起來。 紀綱呆坐在那里。 許久后,他再次癱倒。 建文四年,六月十叁,燕軍抵達金陵。 燕王即位,大規模對靖難功臣進行封賞。 而隨后,朱棣更多的動作,則是對建文舊臣大規模殺剿。 但朱棣畢竟得位不正,他向來詭譎。 這日,他召來紀綱。 紀綱入殿后,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禮。 朱棣抬手示意他起身,“賜予的宅邸住得可還慣?” 紀綱又忙行禮,“臣草莽出身,有遮風避雨之處足矣,陛下恩典,賜臣金碧府邸,臣惶恐不敢受?!?/br> “行了,別跪著了,你們都是跟著朕從北平一路過來的,朕向來欣賞你身上那股桀驁勁兒,可別瑟縮謹慎著,失了?!敝扉πχ?,跟他聊著家常,“朕聽說,你將穆肅的親妹收為義妹了?!?/br> “是。穆肅與我一同長大,情厚如兄弟,戰時也是他救了我?!?/br> “既有義妹同在,卿宅邸可還夠???” “臣只怕太過奢靡?!?/br> “現今宅邸可有人在打理?” “是,義妹在打理?!奔o綱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臣的宅邸是陛下御賜,曾是前朝老臣的舊府邸,一些用人皆是侍奉慣了前主的,臣新主遷入,里外都需要有親信打理、看顧、立規矩,才安寧些。男兒家在外,現在又替陛下盡心當差,不得空去拾掇,臣與穆蓉是親人,交給她,臣放心些?!?/br> “這話甚對。只有一路跟著,出生入死的人才能盡心照顧打理家里的事?!彼叩阶雷优?,“義妹年紀尚小,后宅看顧的來否?” “臣也是剛及弱冠便斗膽拜于陛下馬前的?!?/br> 兜兜繞繞幾句話,雙方的想法都心知肚明。 朱棣翻著大臣上的折子,緩緩道,“宅邸尚需可用之人來管制均衡新老用人,如此才能使家宅安寧?!彼┝思o綱一眼。 紀綱馬上會意,“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br> “升錦衣衛千戶紀綱為錦衣衛指揮使,掌管朕的親軍,主管詔獄?!?/br> 回到府邸,紀綱沒有去正廳,而是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坐在書桌前,疲憊地揉著太陽xue。 穆蓉身著月白色綢緞裙施施然走進來,“榮桓哥哥?!?/br> 紀綱看見她,點了點頭。 穆蓉身后跟著兩個小丫鬟,端著托盤,“早上便讓人熬了些補品,想著新皇登基,你也是忙得很,可別累壞了?!?/br> 說著,她就要上前給紀綱捏肩。 紀綱抬手制止了她,“這些事情就不用你來了,你日日也辛苦的很?!?/br> “不辛苦的,蓉兒...蓉兒本草芥,占了榮桓哥哥和亡兄的交情才能過上這好日子,蓉兒伺候榮桓哥哥是應該的?!蹦氯丶葴仨樣种t卑,讓紀綱不好再拒絕她的好意,只說,“東西放這兒吧?!?/br> 他本想練字,又看到手上戴著的戒指,愣神了片刻,說,“蓉兒,你當真不知道這是哪兒來的嗎?” 穆蓉搖搖頭,“照顧哥哥昏迷的日子里從來不曾見過,也是從你醒來那日,問我時是第一次見。這到底是什么?” 紀綱轉著這枚奇怪的戒指把玩,什么都想不起來,忽而,他又說,“鉆戒?!?/br> “什么?”穆蓉奇怪地問,“鉆?戒....是什么?” “不知道?!彼⒅穷w亮閃的石頭看,自言自語道,“哪有男人戴這些的?!?/br> “若是不想要,便交給蓉兒拿去扔了便是?!?/br> “不不,不扔?!奔o綱斬釘截鐵地說,他將戒指戴好,看著穆蓉,“沒事了,你去歇著吧,我想看會兒書?!?/br> “好?!?/br> 穆蓉走后,他無聊地環視著書架,見一本《朱子全書》隨意地翻著,目光在書本上逡巡,只是沒一個字兒進了腦子。 無意間瞟見了一句話,讓他忽的坐直身子,喃喃念到,“見人嘉言善行,則敬慕而記錄之?!?/br> 他反復地念叨著這兩個字,“嘉言...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