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風華
大興通遠十一年,冬至,海軍學院。 “小侯爺!”楊青山一轉頭,發覺正是江恪在喚他:“這個短假你打算怎么過???” “我還能怎么過?”楊青山沖著江恪的胸口捶了一拳:“跟你說多少遍了,以后別再這么叫我,我不愛聽?!?/br> 江恪揉了揉胸口,十分不服氣地回捶了楊青山一拳:“旁人都這么叫著呢,我不也是隨大流嘛。再說了,你難道不是小侯爺么?”見楊青山懶得反駁,江恪便接著問道:“誒,我爹說了,讓你今兒晚上來我家吃餃子,我娘親自下廚呢?!彼袅颂裘迹骸霸趺礃?,要不要來???” 楊青山知道江恪的母親廚藝斐然,只是他存心要與這人戲謔,便故作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冷冷應道:“不去?!?/br> “為什么?”見狀,江恪趕忙擋在了楊青山身前:“我可告訴你啊,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你愛來不來?!?/br> 楊青山忍不住笑了,一把推開江恪,自顧自地往前走著,只扔下了一句話:“誰不去誰傻子?!?/br> 這天楊青山連侯府都沒回,直接跟著江恪去了他府上。其實楊青山也并不愿回自己的家:十六年前老侯爺楊澤在廣州城殉國,五年前他母親也撒手人寰,自那之后楊青山便遣散了府中大部分奴仆,只留幾人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楊青山不好人情世故,往來之間常是懶于逢迎,久而久之京中的官員們摸上了小侯爺的脾氣,便也甚少與他來往。故而偌大一個侯府,向來門可羅雀,冷清如荒宅。 只是江恪卻不一樣:這人與楊青山自幼相識又是多年同窗,是他少時便交下的摯友。江恪的父親江允誠是朝廷大員,平日里總聽江恪念著楊青山孤身一人實在冷清,于是逢年過節便常邀這人去江府與江恪同吃同住。 不過江恪母親的手藝實在是好,過分貼合了楊青山的口味,著實讓他拒絕不得。 這天晚上楊青山沒歇在了江府的客房,而是睡在了江恪的房里。江恪睡覺向來不喜歡拉簾,于是銀白的月光便從窗間透進來,紛揚著填滿屋子,連空中的塵埃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楊青山,”江恪忽而喚他:“轉過年來你就要畢業了吧?” “是?!睏钋嗌较犹?,于是躺在了里面。他用手臂擋著臉,閉著眼睛應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沒什么,閑聊罷了?!苯u了搖頭:“你可有什么打算?準備在朝廷謀個一官半職還是去軍隊里歷練?” “都不是?!睏钋嗌酱蛄藗€哈欠:“我想去西洋,去英國皇家海軍學院接著學海事?!彼毤毸尖庵骸罢f來再過一年多你也要畢業了?!?/br> “你真要去西洋?”江恪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而后迅速穿上鞋竄到柜子前翻找著。 楊青山嚇了一跳,瞬間睡意全無,于是也坐了起來:“你找什么呢?” “這個給你?!苯∽氐酱采?,遞給楊青山一塊玉佩。 楊青山接過來,見江恪手中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不由得問道:“這是什么?” “你就要去西洋了,山高路遠,也不知道得等幾年才能再會?!苯〉吐暤溃骸斑@兩塊玉佩是一樣的,一塊給你,另一塊我自己留著,也不枉你我自小到大的交情?!?/br> 楊青山笑了:“又不是往后再也見不著了,你也至于?” “呸,”江恪十分哭笑不得地責怪道:“以后可不準再說這么不吉利的話?!?/br> “行了,快睡吧?!睏钋嗌桨延衽宸诺搅苏眍^底下:“明兒一早走時別忘了提醒我,不然我得把它忘了?!?/br> “就不能自己記著點兒?”江恪推了他一把,不由得皺起了眉。 “記著呢?!睏钋嗌洁珣?,像極了夢中的囈語。 大興通遠十三年,西洋。 來了一年多了,楊青山終于適應了西洋的天氣。這天正是周末,又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午后,小雨如往常一般淅瀝下著,也不知已有多久未停。楊青山難得清閑,在屋里待得久了卻只覺得悶,于是他撐著傘出了門想隨處走走。 學校邊上有一處小湖,楊青山緩步走到了湖邊。這是他頭一回過來,望著湖水被雨滴激起的陣陣漣漪,他忽而覺得雨天也不見得那么難熬。他忽而玩心大發,也不顧雨水弄臟大衣鞋褲,收了傘踩著水便走到了岸邊一處木質長椅旁側,徑直坐在了椅子上。 “楊青山!”他忽而聽得不遠處有人在喚他,聲音熟悉得很。他猛然地轉過頭去,卻發覺江恪正站在不遠處。 “你連傘都不打嗎?”江恪沖他跑了過來,用自己的傘為那人擋著雨水:“見著小爺,高興傻了吧?” “你怎么來了?”恍如身置夢境,楊青山有些哭笑不得:“竟連聲招呼也不打?!?/br> “許你來就不許我來啊?!苯∮行┭笱蟮靡猓骸叭羰窍惹按蛄苏泻?,那才沒勁?!?/br> 大興宏光九年,京城。 “嫣嫣,聽話,不許挑食?!睏钋嗌浇o江嫣嫣夾了幾筷子青菜:“來,再多吃些?!?/br> “哦?!辨替锑僦?,十分不情愿地把菜往嘴里送。 都說生女肖父,楊青山也是直到如今才體會到其中神韻:嫣嫣如今一皺眉一撇嘴,形容舉止間,與當年的江恪簡直一模一樣。 他忽而想起來當初革新請命那天他們與一群老頑固在朝堂上據理力爭,下朝后江恪寫下的一首小詩。這首詩除江恪外只有楊青山看過,當年也只在那人的書桌上無意間瞧見。如今日子久了,卻愈發忘不掉。 那紙上行楷的字跡俊逸瀟灑,楊青山細細望去,只見: 于革新業始念北安 落筆千重算,難盡半生言。 造化存情義,前運料多舛。 群策無決斷,孤芳有花繁。 天地浩然間,同行寒江畔。 “明淵,干嘛呢?”那時江恪奉父母之命成婚還不到兩年,正笑吟吟地走進屋來,風華正茂。 “閑來無事,隨便看看?!睏钋嗌叫χ鴳溃骸斑@是給我的?” “是。不過我爹正找你呢,咱們還是快走吧?!苯∫残α?,拽著楊青山的衣袖便往外走。 ※※※※※※※※※※※※※※※※※※※※ 當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