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_分節閱讀_18
若真有人將軍器局的鐵偷梁換柱,那么,用意不問而知。 彼時,方橫斜暗中支持信王造反之謠言四起,令沈正和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封沒頭沒腦的信。為防萬一,慕枕流才在沈正和多番周旋下,接任平波城軍器局掌局。 他出發前,沈正和與他分析過,都認為這封信出自軍器局內部,將結束任期的老掌局自然是第一人選。 因此,雖然慕枕流一開始就十分關注老掌局,但未免引人猜疑,打草驚蛇,故意表現得不冷不熱不遠不近。沒想到,老掌局還是沒有逃過這一劫。 慕枕流坐在書房里,靜靜地將老掌局留下來的手跡一字一句地看完。 天暗得很快。 廖府管家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特意為他掌燈。 燈亮起沒多久,俞東海提著食盒與酒來了。 慕枕流只好放下書,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俞東海旁敲側擊:“人人都知廖大人愛書如命,藏了不少孤本,不知道慕老弟看上哪幾本?可否讓哥哥我也瞧瞧?” 慕枕流道:“我在看廖大人留下的手記?!?/br> 俞東海眼睛微亮:“可看出了什么名堂?” 慕枕流道:“廖大人胸懷大志,志向高遠,可惜……”想到老掌局的結局,不禁嘆了口氣。 俞東海想從老掌局的手記里找到扳倒方橫斜的線索,聞言立刻道:“的確可惜!想老掌局這樣的人,若非受人引誘,斷不會做出此等事來,卻不知是哪個逼迫他。唉,要是能找到那個人,繩之以法,也算替他報了仇?!?/br> 慕枕流沉默不語。 兩人吃完飯,俞東海主動表示留下來一起幫忙查閱。又看了半個時辰,慕枕流怕為老掌局遺孀帶來流言,遂與俞東海一道告辭。 俞東海猶不死心,出門時,特意拍了拍他的胸脯,以防他夾帶了什么東西出去。 慕枕流也由著他。 他們口頭說了要結盟,心里都知道這盟友關系實如紙糊的大鼓,不堪一擊,彼此間仍防范得緊。 慕枕流回到家中,聽說夙沙不錯并未回來,心頭莫名一緊,暗道:此去柏州,若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一日半便可來回,若是遲些,就要兩三日。自己不必太過著急。 雖如此想,但他剛從廖府回來,難免想起老掌局的遭遇,仍有幾分不安,夜晚也不安枕,外頭一有動靜,人就醒了過來,看天色,欲亮不亮,正是黎明前夕。 門房急匆匆地敲著門,那勁道,簡直恨不得敲鑼打鼓。 慕枕流披著衣服起來,打開門,就對上門房焦急的面容,隱隱有些不安。上次看他這幅樣子,正是來稟告老掌局自盡的消息。 果然,這次又是個噩耗。 門房道:“俞大人來了,他說,他說廖大人家走水了?!?/br> 慕枕流腦袋轟的一下,萬般思緒從腦中滑過,心頭亂成一片。他推開門房伸過來攙扶的手,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往外走。 俞東海就站在門口,衙役手里提著的燈火從下往上地照著他的臉,讓他上半張臉藏在陰影中,只露出下半張臉,看上去格外的陰沉。 他聽到慕枕流的腳步聲,轉過頭來,整張臉都沉入了陰影,黑得好似在一滴滴地淌著墨汁。 “廖府出事了?!泵總€字都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 慕枕流道:“幾時的事?” “一個時辰前?!庇釚|海的喉結動了動,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毫不掩飾心中的懷疑。 慕枕流皺了皺眉,見俞東海臉上沾了黑灰,皺眉道:“廖夫人她們……” “全都燒死了?!?/br> 慕枕流心里咯噔一聲,仿佛看到一具具焦尸橫陳在廢墟上,說不出窒悶和難過,半晌才道:“廖府這么大,怎么可能……” 俞東??此裆痼@不似作偽,面色稍斂:“你說的不錯。偌大一座廖府!偌大一座平波城!這么多人,這么多雙眼睛!居然有人能殺人放火,無聲無息,簡直……簡直是無法無天!”他又氣又急又恐懼,身體竟微微顫抖起來。 這時候,慕枕流反倒冷靜下來了:“誰先發現的,可抓到縱火之人?”一場燒死廖家上下幾十口的火絕對不可能是意外。 俞東海受他情緒影響,也慢慢地平靜下來,半晌后,牙齒咬得咯咯響:“雖然沒有抓到人,但幕后之人并不難猜?!?/br> 慕枕流皺了皺眉。 “在平波城,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能力!” 慕枕流沒有問那個人是誰,因為在俞東海開口的同時,他也想到了。 廖夫人、八妾、十二通房、三女、十六家仆,包括為慕枕流掌燈的管家,都在大火中一命嗚呼。仵作驗尸,活活燒死的只有五個人——三個女兒,兩個通房,其他人在起火之前就已經死了。 俞東海發了狠,將住在附近的人統統帶回衙門,似是不查清楚誓不休! 慕枕流則出面為廖家料理后事。 這件事稍稍撫平了軍器局中眾人的怨懟情緒。雖然他們大多是局丞一系,但軍器局經歷了幾次風雨,早已千瘡百孔,局內的派系不和反倒成了小事,自然而然地團結起來,共御外敵。 當然,人多的地方總難免有分歧。 有人團結,也有人退縮。 軍器局連連出事,引來各種流言蜚語。有人說,老掌局是被家人害死的,現在冤魂索命。他生前與局丞等人不和,所以托夢給俞知府,揭發局丞的罪行;有人說,軍器局原是仙人道場。仙人飛升之后,見這里被凡人霸占,心生不滿,出手敗壞了這里的風水;還有人說,新來的掌局是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就害到哪里。 軍器局中就有一些人聽信了謠言,迫不及待地辭了工。 慕枕流也不挽留,任他們離去。此刻,他真正擔心的是夙沙不錯。 五天了,夙沙不錯仍然沒有消息。 廖府是在他去過之后出的事,即使他不想這么想,也不得不想,藏在暗處的黑手已經盯上了他。為此,俞東海還特地派了幾個衙役過來保護他。 他既然被盯上,那么前陣子一直出現在他左右的夙沙不錯自然不能幸免。 慕枕流不知道夙沙不錯的武功有多高,他只知道,一個人的武功再高也只是一個人。他開始后悔讓夙沙不錯一個人上路。 到第七天,他已經按捺不住,向俞東海求助,請他派人去柏州打探消息。 俞東海正為廖府的案子焦頭爛額,又擔心藏在暗處的黑手再下手,自然不愿意分出人手,安慰道:“放心。你既說他是江湖中人,自然會有江湖人的自保之道,無需你我擔心。衙門里的衙役都是尋常人,到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是班門弄斧。若夙沙公子真的遇到了危險,有他們在,反倒是拖后腿?!?/br> 慕枕流道:“我只想打聽打聽他的下落,看他是否遇事耽擱了?!?/br> 俞東海想了想道:“這倒簡單,讓驛使去打聽打聽即可?!?/br> 慕枕流謝過他,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若我三日未歸,你就將信送去京師,交給恩師?!?/br> 俞東海聽他口氣像是在交代后事,面色一變:“你要去哪里?” 慕枕流:“總兵府?!?/br> 俞東海臉色變了。 慕枕流道:“他若是要殺我,我去不去都要殺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正大光明地探個虛實?!?/br> 俞東海道:“糊涂!唐馳洲手握重兵,在平波城只手遮天……” 唐馳洲是方橫斜的親信,與軍器局一脈相承,自己之前動了局丞,等于明晃晃地與他過不去。想到這里,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只怪唐馳洲平時太過低調,從不結交平波城的官員,也沒有表現出對軍器局另眼相看。唯一一次大動干戈,還是跑去救慕枕流。 要不是這次廖府火起得太過蹊蹺,懷疑到了他的身上,自己幾乎要忘記身邊還臥著一頭猛虎! 第二十一章 發火 慕枕流道:“若是不去,我出了事,他亦能置身事外。去了這一趟,我若出事,他反倒說不清楚?!?/br> 俞東海道:“命都丟了,他還和誰去說清楚說不清楚?你先在衙門住下,我諒他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殺到知府衙門來?!毙攀謱⒛秸砹鹘o他的信收入了懷中。 慕枕流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br> 俞東海不大放心,道:“我派人送你?!?/br> 慕枕流笑道:“你已派了兩名衙役來,還要何人來送?!?/br> 俞東海將信將疑地點點頭,送他到門口,與那兩個衙役這般那般地叮囑了一番。 慕枕流帶著人回府,一邊借口收拾行李,讓他們去前堂等候,一邊叫人在后門準備轎子。等轎子準備好,他立刻從后面溜了出去,只是腳剛踏出門口,就被一左一右兩尊門神攔住了去路。 衙役無奈地看著他:“慕大人欲往何處?” 慕枕流很快收起尷尬道:“出去走走?!?/br> 衙役道:“俞大人正在府中等候,慕大人不如先回衙門,見見俞大人?!?/br> 慕枕流道:“早見晚見總是要見的,不急于一時?!?/br> 他要上轎,被衙役攔下。 慕枕流眉頭微皺:“俞大人邀我做客,我自是感激。但這等架勢,卻不叫人高興?!?/br> 衙役道:“大人吩咐,無論如何也要請慕大人日落之前趕回知府,哪兒都不能去。還請大人不要為難小人?!?/br> 慕枕流道:“我若不從,你們又待如何?” 兩個衙役面面相覷,也十分為難。完不成俞東海交代的任務固然沒有好果子吃,可將人強行擄走,到了俞東海面前,自己一樣不好交代。 衙役道:“小人奉命行事,還請慕大人體恤?!?/br> 慕枕流抬起手,輕輕地撥開他們。 衙役們的腳像扎土里了,咬著牙不動。 慕枕流抿了抿唇,正要說話,面門一陣疾風襲來,兩個衙役像球一樣突然被拋了出去,發出兩聲慘叫。 隨著一聲輕笑,慕枕流身前的陽光被一具高大的身影擋住,熟悉的笑容卻比陽光更燦爛奪目?!拔乙徊辉?,你就被人欺負到頭上了?!?/br> 慕枕流提了七天的心終于緩緩放下,臉上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他們是俞大人派來保護我的?!闭f著,朝兩個衙役拱了拱手,“抱歉。我的朋友剛剛對兩位有所誤會,多有得罪?!?/br> 衙役忙道不敢。 夙沙不錯皺了皺眉,上下打量他:“你連他們都打不過?” 慕枕流啞然。 “不過,你為何要他們保護?” 慕枕流張口欲言,夙沙不錯又自言自語地接下去道:“你幾時與俞東海走得這么近?” 慕枕流怕他口無遮攔,傳到俞東海耳里,橫生誤會,忙道:“個中緣由我一會兒再與你詳說?!?/br> 夙沙不錯看著門邊的轎子道:“你要去哪里?” 慕枕流道:“總兵府?!?/br> 夙沙不錯皺眉道:“唐馳洲?他的酒和馬尿似的,有什么好去的!” 慕枕流沖衙役笑笑,拉著夙沙不錯往里走,看左右無人,才道:“上次幸得他援手,才能……”見夙沙不錯面露不悅,笑著收口,“自當親自上門道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