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走廊里姜利坐在長椅上,梁嘉善站在窗邊,祝秋宴背靠著墻。她從他面前經過,他似乎動了一下,然后跟上了她。 主治醫生和國外專家聯合會診的結果依舊不盡人意,他剛才將專家送去了酒店,回來的時候看她已經在周奕床邊睡著了。 一天一夜,從四合院告別到現在,他們還沒有說過一句話。 “阿九?!钡阶呃绒D角,他攔住她,“你吃過東西了嗎?” “我不餓?!?/br> 她的手臂挨著他的身體,不著痕跡地轉了出去。祝秋宴似乎想問她在廠房的情況,但看她一臉疲憊,又問不出來。 茶水間的微波爐有人正在使用,他們要排隊等一下。 病人的家屬看了眼他們,似乎有點驚訝會在醫院的這個時間看到一對長相這么出彩的男女,但只是一會兒,又繼續低頭玩手機。 舒意想起什么,掏出手機打算給舒楊打個電話,祝秋宴說:“我已經跟阿姨說過了,她以為你跟蔣晚在一起?!?/br> 聽到蔣晚的名字,她的耳朵忽然轟鳴了一下:“晚晚怎么樣了?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很擔心你?!?/br> “我沒事,等周叔好一點我就去找她?!?/br> 祝秋宴的心像一口枯井,忽的溢出了清泉。他忍不住上前擁住她:“你現在很需要休息?!?/br> “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不管是從四合院離開時沒說的話,還是這些年沒有機會說的話,都可以,在這個時候她很希望他能和她說一會話,哪怕只是不著邊際的一些話,但不知出于什么緣故,他只是說:“累了的話,就靠著我休息一下吧?!?/br> 病人的家屬再次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輕輕擁抱在一起,略微有點不好意思,東西剛一加熱好就匆匆走了出去。舒意把豆漿放進去,調好時間。 一分鐘后,她聽見塑料爆裂的聲音,豆漿炸開了。 她微微皺了下眉,祝秋宴立刻拿了旁邊備用的毛巾,擰干水跡擦拭內膽,伴隨著“滋滋”的一聲電流,插頭忽然冒出一簇火花來。 微波爐壞了。 舒意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她覺得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征兆,或許從這一天開始,一切都不是好的征兆,她立刻轉身往回走。 穿過長廊回到加護病房,梁嘉善和姜利都不在了,護士正在疾步奔走,一邊喊著:“三十八床心臟停跳一分半!” 舒意回到病房,周奕正在搶救。 十分鐘后,主治醫生摘掉口罩,對她說:“對不起,病人突發性心臟衰竭,我們盡力了,家屬請節哀順變?!?/br> 旁邊的護士說,“請一個家屬過來辦一下手續?!?/br> 誰也沒有動。 護士盯著三個英俊的男人和一個表情有點漠然的女人,還想再說什么,醫生給了她一個眼色:“天亮之前再辦好手續離開吧?!?/br> 人與人之間常常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在一分鐘之前,護士臺的小姑娘們還在探討三男一女之間可能成立的關系,但他們絕對想不到,一分鐘后看到的現象,會讓他們生出一種不敢探討的恐慌感。 可能是在病床上那個男人死去的一瞬間,他們的臉色都變了的緣故。 那是正常家屬不該有的狀態。 連唯一可能會失控的女性,也沒有任何波動。她只是緩慢地走上前,將病人的手從白布下抽了出來,緊緊握著。 很長時間她沒有再動一下。 她感受著周奕的身體從一種溫熱的狀態漸漸變涼,然后從柔軟的狀態變得有一點點僵硬。她不知道這個時間是否已經可以讓一具尸體變得冷硬,但她已經切身體會到這種感覺。 很真實,真實到讓她無法忘懷每一個細節。 每一個細節都可以重合。 天還沒亮起來,意味著她還能再感受下去,但她最終松開了手。她給周奕磕了一個頭,走出門去辦理手續。 天微亮的時候,她回到家,把自己鎖進房間睡覺。腦袋靠到枕頭的時候,一種疲憊回到身體的真實感席卷了她,她讓自己徹底放下一切,陷入沉睡當中。 她又做了夢,夢中還是小時候的模樣。 她騎在駱駝上,手腕上箍著一串鈴鐺。那不是尋常的鈴鐺,聽說是佛祖前開過光可以辟邪的純金懸鈴,曾在一間寺院的鴟吻上經歷數百年的風雨。 一次他們穿過邊境去采茶時,父親向一位游僧請求這份美好的祝愿,游僧本不愿相贈,周叔在茶山里疾走了一夜,次日清晨再次求到他面前,他才忍痛割舍,將鈴鐺解下來交到他手中,那時游僧說她是一個幸福的孩子。 黑夜里霧靄深濃,她常??床磺迩奥?,只依稀辨出前方有一道偉岸的身影。 十五年前,那里是金原。 十五年間,那里是周奕。 十五年后,那里空了。 她翻過身,將臉埋進枕頭里。那像山巒一樣起伏的肩頭,在這一夜長出繁密的黑色花朵,花芯像毒舌的信子一直蜿蜒,攪碎了本不完整的心河。 在同一個夜晚,有人也在問,是反擊,是刺芒,還是答復? 或許都不是。 你看窗外的夜空 黑暗而且寒冷, 那里高懸著星星, 像孤零的眼睛, 燃燒在蒼穹。 它全身的物質 是易燃的天體, 即使只是一粒沙 也有因果和目的: 它的愛憎和神經 都要求放出光明。 因此它要化成灰, 因此它悒郁不寧, 固執著自己的軌道 把生命耗盡。 我們常常無從選擇,你以為那是理想,其實是自由。你以為那是自由,其實是正義。你以為那是正義,其實是活著。你以為那是活著,其實是理想。 你以為那是因,其實是果。 你以為那是果,其實是因。 祝秋宴忽而想起遇見李重夔的那一年。在阿婆去世的第二天,雪依舊很大,他把所有的束脩拿出來給阿婆買了一口棺材,但也僅僅只能買到最差的,幾塊板一經拼湊就是棺材了,邊角甚至沒有經過細致的打磨,還豎著倒刺,有一股怪味。 他懇求左右鄰居幫忙抬阿婆下葬,但他們拒絕了,怕沾了晦氣,于是他用麻繩把棺材拖到郊外。等他找到一塊依山傍水可以稱得上是風水寶地的墓地時,天已經黑沉了。 鵝毛大雪落滿山頭,他知道在這里待一夜會是什么后果,但他不能再將阿婆獨自一人留下了,于是他趁著夜色開始挖坑。 挖到一半的時候,李重夔出現了。他與一支騎兵正在趕夜路,他不知道他們要往哪里去,他們也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在郊外的少年在做什么。 他們策馬揚鞭走出了數十米,爾后又回到他身邊。 李重夔身邊的副將提著火把照亮山丘上那一口棺材的時候,有些嫌棄地皺了下眉頭。李重夔給副將一個眼色,接過火把,下馬走到他身邊。 李重夔審視了他很久,緊接著挽起衣袖,跳到坑里。 “我來幫你?!崩钪刭缯f。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里為止古代的故事全貌已經展開了,剩下的是細節、伏筆的補充。北京這邊的故事下一章應該就能結束了,接下來就是西江的故事。 記得一開始在二連浩特,舒意問過周奕這樣的堅持是為什么,周奕說是為了正義永不散場,因為周奕的信仰的金原,金原是被害死的,他要真相,要的是正義。但對舒意而言,正義真的那么重要嗎?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覺得大家可以想一想。 在人生的很多個階段,當我們面臨a、b的選項時,選了a不一定b是錯的,選b也不一定a就是錯的,選擇沒有對錯,在某個時期看你要什么,也有可能還有c選項,沒有出現在那一刻,但當他后來出現的時候,你已經無法后悔了,所以也無從選擇什么。 七禪,嘉善,小意,姜利,或者這個故事里所有的人物他們都在面臨選擇,但很多時候其實他們都沒得選擇。 我高中的時候想選文科,但我很討厭當時的語文老師,后來我選了理科,但我一看到化學就打瞌睡。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給我一次重選的機會,我會不會選擇文科,我想可能不會,因為我還是會很討厭那個語文老師。 上大學我選了工科,但最終我變成了“碼農”(哭笑不得),而我以前真的很討厭語文老師。 做這樣的選題是為什么,因為宿命感。 我們的選擇很小,但放在生活中一個串聯一個,可以引發蝴蝶效應。角色的宿命也是一樣的,他們的人生,是他們自己在做選擇,其實和我也沒有多大關系。 他們的關系,很多時候從出場順序就已經決定了。 所以,當你們面臨人生的抉擇時,也有一種無形的出場順序,你所能做到的就是盡量讓自己不后悔。 第55章 舒意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舒楊正坐在床邊, 雙手交叉抵著下巴,微微瞇著眼睛,似乎在思考, 又似乎在放空, 直到床上的身影動了一下, 她的目光緊跟著落下去, 拂開她臉頰上汗濕的頭發。 手從枕旁經過時,感受到一股潮濕氣。這只枕頭仿佛變成了一只海綿,擠一擠,里面的水分讓人思量。 她聲音溫柔:“醒了?” 舒意張嘴, 嗓子沒發出聲來。 “你睡了很久, 先喝口水吧?!笔鏃罘鲋? 遞了水到她嘴邊,她就著舒楊的手慢吞吞地喝了兩口, 喉嚨有點疼,可能扁桃體發炎了, 有點下咽困難。 她問舒楊:“幾點了?” “快五點了?!?/br> 她看向窗外, 窗簾遮去了大半的光, 隱約可以看到天邊的云彩。身上全都濕透了, 黏黏的, 很不舒服,她想下床洗個澡,剛一動就對上舒楊的眼神,她僵硬了片刻, 重新躺好了。 舒楊問她:“小意,發生什么事了?” “沒事?!?/br> “和晚晚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