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他也變得和袁二一樣局促了,手垂在兩側,被笑得鬧了個大紅臉,左顧右盼地窺探著她。 好事者又道:“既這么巧,不如也讓嘉善送小姐回家吧?” 剛說完就被人推了一把,那人嘟囔:“你兇我干什么?” 對方恨鐵不成鋼:“你看看清楚再說?!?/br> 這時眾人躍過前頭的梁嘉善,才看到雙手緊扣的謝意和祝秋宴。一時間少年們神色各異,五彩繽紛。 梁嘉善也終于發現了端倪。 這個男人…… 就在此時,送菜過來的小二從人堆里擠出來,一眼看到包廂碎裂的屏風,忙忙撲了過去,叫嚷道:“怎么回事???人呢?這可是我們掌柜重金從西域買回的一架屏風吶!” 不明對方身份的小二,揪著后頭的徐穹不讓他走,隱在暗處的護衛紛紛拔劍! 徐穹本想低調行事,此時忍不住低罵一聲“蠢貨”,繞過屏風走出來。 如此幾廂對上,明日朝堂要參他的本子怕是跑不掉了。 徐穹自此更加肆無忌憚,信步至謝意身旁,打量了眼兩人仍扣在一起的手,又似笑非笑地覷了眼祝秋宴,方才壓低聲音:“容本王提醒小姐,謝融身為太子太傅,東宮原有納娶小姐之意,可最后卻將你許配給了梁家,這中間必然有什么是本王不知道,但或許小姐會知道的緣由吧?小姐不妨再想想本王的提議,除了與我合謀,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徐穹說完一陣狂笑,拂開眾人離去。 謝意這才看向祝秋宴,示意他可以松開手了。祝秋宴恍然一驚,退后半步,謝意未再顧及他的感受,只是審視著梁嘉善。 良久,方問道:“你還愿意娶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晚了一丟丟,抱歉。 第42章 “阿九?!?/br> “阿九, 醒醒?!?/br> 這是一片混沌的夢境,交雜著兩個時代,一會兒是金原喚她的小名, 李榕桉牽著她的手嬌嗔;一會兒是她蹲在藤椅旁, 看著漸入膏肓的母親一夜間白了頭發, 眼睛哭得干涸, 惘惘的目光罩著她。 “阿九,母親要走了,切莫怪你阿爹。是母親無能,未能替謝家生下男兒傳宗接代, 他怨我恨我, 不肯來看我, 這都是母親的錯?!?/br> 柔弱的女子望著天,浮云遮擋了霽光, 她垂下眼眸,又將哭了:“可我的阿九沒有錯啊, 為什么……” 女子最終撒手人寰, 一個年方不過五六的女孩匍匐在母親膝蓋上, 默默地把眼淚都藏到rou嘟嘟的手掌里。 她讓丫鬟去告訴自己的父親,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 只有管家到來,替她母親置辦了后事。 從那一日起,謝意忘記了如何流淚。 而小小的舒意,有著愛她如命的一雙父母, 小時候活脫脫一個愛哭的小哭包。 金原兇她哭,李榕桉不抱她也哭,年輕的夫妻被她折騰得沒了脾氣,從此金山銀山捧到她面前來,只為求小丫頭一個笑臉。 這樣截然相反的人生,讓她如何承受? 每當她無以面對殘忍的回憶時,她就開始逃避,尋找自己與謝意的天壤之別,可每當她看清面前的男人,那些假設、借口,自欺欺人的解釋,又在頃刻間統統坍塌。 沒錯,她是舒意,也是謝意。 舒意坐起身,祝秋宴正蹲在身旁,車門敞開著。 不知何時雨已然停了,不遠處姜利站在樹下,捻著一根煙索然地吸著,一團白霧吐出來的同時,目光也緊隨而來。 迷離的,帶著一點不經意的慌亂,很快被藏入濃黑的眼睫。 舒意抹了抹眼角,淚珠還綴在雙頰,夢中哭得兇了,眼泡腫起來。祝秋宴遞了帕子給她,凝睇著她,說不出的思愁,仿佛正在等待著什么宣判。 他清晰地聽到她在夢中喃喃了徐穹的名字,也就是說她知道了,但不知她究竟知道多少。他腦中忽的閃過徐穹的面孔,在擷芳齋的那一夜,當他獨自一人回到浣紗河畔時,那個男子并未離去,還在等他。 男子遠遠地看著他,含笑問道:“豢養軍隊,貪污公款,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都是本王委以重信之人。秋宴,你說是誰背叛了本王?你,還是張靖雪?” 張靖雪已有多日不曾回王府,徐穹哼笑一聲:“這小子自戰前失利被貶回京都,收編至本王麾下,就沒有一日真心服過本王。是本王大意了,竟派他去保護你。七禪,今日偕同謝意一起來見本王,心中是否驚恐?” 他拱手道:“今夜向王爺動手,是因謝意正在試探屬下,還請王爺恕罪?!?/br> “以她才智,懷疑你本就意料之中。不過出乎本王意料的是,她離府的這段時間,本王利用那個愚蠢的表小姐塞了那么多人進王府打探財庫的下落,她一回來就統統清除了去,偏偏只有你,一再懷疑,一再留信,這是為什么?莫不是秋宴以色侍人了嗎?” 他誠惶誠恐,當即道:“屬下不敢?!?/br> “你用什么手段,本王不放在心上,但你記住,若不是當初你辦事不利留了謝意一條命,現在謝府已在本王手中,本王也不會措手不及吃了她這么大一個悶虧,秋宴,你難辭其咎?!?/br> “屬下知罪,請王爺責罰?!?/br> “責罰就不必了,看謝意為人,恐怕不會輕易同本王合作,但本王豪言已擲,就得給她點顏色瞧瞧。她那個meimei,哦,謝晚是吧?本王要娶她,這是你唯一將功折罪的機會。若然再讓本王失望,你那位瞎灶婆恐怕要地下難安了,近來雨水豐沛,本王不介意給她松一松墳頭的土除除草,秋宴應當不想看到這一天吧?” 他閉上眼,咬牙道:“屬下領命,請王爺高抬貴手,饒過我阿婆?!?/br> “是否放過她不在我,取決于你。祝秋宴,不要逼我親自動手,屆時你想守護的,保護的這些人,不管是她還是她,就統統沒辦法安生了?!痹挳?,徐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東方。 他循著視線望過去,似依稀可以看到謝府高翹的屋脊,朱紅色的鴟吻。他顫顫巍巍地拱手相送,眼底卻蓄滿風雷。 要么讓謝晚嫁給徐穹,要么讓瞎灶婆曝尸荒野。 想要做出決定其實不難,難的是,當他割舍了一方之后將帶來的結果。若是棄了謝晚,謝意又如何? 那位小姐恐怕會恨他入骨吧? …… 雨后的深夜,一絲絲涼意鉆入皮膚,將祝秋宴驟然拉回到現實。他扶著椅背,指尖微微發白,因子彈穿透身軀而冷汗涔涔。 舒意并未發現這一點,她緩慢地整理著頭緒,良久,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祝秋宴緊懸的心弦驟然一松,但很快又被系在船錨上,伴著海浪起起伏伏。故事的結局終將有盡頭,總有一天她會夢見所有殘酷,屆時他又該如何自處? “阿九?!弊G镅缫粡堊?,喉嚨起火一般,“為什么哭?” 舒意微微低頭,聲音很輕:“夢到許多人?!?/br> 金原,李榕桉,上一世的母親,晚晚,袁今,姜利,嘉善,乃至于徐穹,很多很多面孔閃過腦海,留下持久的鈍痛。 她感到自嘲。 “上一世我問嘉善是否愿意娶我,這一世嘉善問我是否從未想過嫁給他,雖然我不知道最終的結局是什么,但我已然好痛,為什么命運要這樣捉弄我們?姜利也是,兩世我都救了他,可為什么他總是那樣悲慘?命不由己,淪落獸場。還有你,你后來有沒有考取功名?有沒有活得比他們都要赤忱坦蕩?” 她注視著他,半濕的頭發貼著雙頰,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孱弱的人為活下去而提起劍,無法安睡的人日夜期待著做噩夢,十數年對月借光讀書的人與功名漸行漸遠,不愿低頭的人卻被命運逼迫至此,“你應當從未如愿吧?否則……你怎么會讓我這么悲傷,這么心疼?七禪,我不想再看到上一世的記憶了?!?/br> 她恐懼了,怕再走一步,將是所有人都無力承受的局面。 她想就此為止,將上一世止步于此,只展望這一世。 那曾是一雙傳神的眼眸,而今蘸滿了水光,顯得那么柔弱讓人想依戀,祝秋宴將她納入懷中,撫著她的腦袋說:“小姐莫怕,七禪會一直陪在你身邊?!?/br> 上一世未曾守候她終老,這一世不管如何,他都要親眼看著她榮華散盡,得以百年。祝秋宴強忍涼風洞穿胸口的痛,緊緊閉起雙目。 舒意這才察覺他的不對勁,想起在梁家的種種,忙推開他察看傷口,鮮血已經凝結,在胸間留下一個又紅又黑的濃稠的孔。 她立刻撕了衣角替他包裹,祝秋宴安撫道:“火器而已,沒什么大礙,若子彈能傷得了我,我也不至于一直無法死去了?!?/br> “那你體溫怎么樣?” 祝秋宴摸了摸她的臉頰,將手背貼著她:“跟平常一樣,我已然好了,別擔心?!?/br> 舒意這才點點頭,粗粗替他包扎了一下之后,問起今晚的事情。祝秋宴交代完之后,舒意望向不遠處的姜利,自知道上一世他的身份之后,她已然不再懼怕他。 這個男人雖然嘴巴兇狠,但心仿佛是向著她的。 她思忖道:“你怎么會跟他一起?” “說來話長,那晚送你回家,察覺有人跟蹤,后來偶然碰到也在追蹤對方的他,他還救了周奕?!?/br> “周叔?周叔回北京了?” 祝秋宴便將詳情一一交代了,舒意放下心來,想著明日再去見周奕。今晚的事尚未解決,她忽然失蹤,就算旁人不知情,梁家該知道,也不知舒禮然和舒楊現在怎么樣了。 還有徐穹,亦不知生死。 祝秋宴也想起徐穹,一股不可自控的殺伐之氣再度涌上心頭,若然不是保安來得太快,若然不是他心存一絲惻隱,他早該當場就殺了他。 這么想著,他對舒意道:“我去醫院一趟?!?/br> 舒意凝眸:“你要去找他?” “他活在世上,我不放心?!弊G镅绨矒崴频呐呐氖嬉獾募?,“放心,我有成算,不會驚動任何人?!?/br> “不行?!笔嬉庹f,“你不知道明氏集團的勢力,如果徐穹死在今晚,梁家一定逃不了干系?!?/br> 而且秦歌知道這一切,難保她不會出賣他們。 “往好的方向想想,也許他并沒有前世的記憶,那他頂多就是一個囂張的二世祖。單憑這一點,他還不至于能對梁家,對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算有,到時候再動手也不遲,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會拖累梁嘉善?!?/br> 祝秋宴想到那個溫雅的男人待他的情義,對他的信任,涌到喉頭的滿腔恨意漸漸褪去。他深吸一口氣,答應了舒意。 兩人商量了回家后解釋的由頭。 好在舒禮然并未把她放在心上,只當出事的時候她躲在了哪里,得知她安然無恙,自也放心,倒是舒楊狠狠地數落了她一頓,將她關起來,又令阿姨緊盯祝秋宴的行蹤,不再任由他們胡鬧下去。 殷照年也不知去哪里野,說要陪舒禮然,卻是整晚不見人,現在更是徹夜不歸,電話還打不通,舒楊氣結,但終歸不放心,開了車出去找他。 舒意累脫了,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后聽見口琴吹奏的《月亮河》,曲調綿綿,彷回西江,她心下微定,才漸漸睡去。 第二日,祝秋宴帶著她偷偷翻出家門去見周奕。幾個人碰頭一番細聊,對梁家的懷疑更深。 首先,當晚祝秋宴就已得出結果,對方多半是梁家人。 舒意回想幼時的經歷,似乎也是在和梁家一起做生意之后不久,金原夫妻才出了事。再加上那個夢境,徐穹離去前的提醒還歷歷在目。 “謝融身為太子太傅,東宮原有納娶小姐之意,可最后卻將你許配給了梁家,這中間必然有什么是本王不知道,但或許小姐會知道的緣由?” 謝融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嘉許梁嘉善,看他的樣子這門婚約似乎并不勉強,若然徐穹所說不假,能讓一個原本可以入主東宮的太子妃下嫁至公卿世家,這其中必然有未來儲君的授意與撮合。 既如此,梁家若然同意,必是太子一黨。 徐穹覬覦謝家財富,動手太過突然,謝意一時間被轉移了視線,其實單看謝融之死,確實疑點重重。 太子近年來德行有恙,可屢次觸怒圣顏,均未嚴懲,何以一次殿前失儀,就遭圣人痛斥,致謝融毫無交代就自戕謝罪? 謝家再怎么式微,謝融好歹是出過三位公卿世家的一家之主,絕不可能如此死去,這其中絕對有蹊蹺。 那日殿前究竟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