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細細沉吟一番,應是他聽墻角時不甚暴露了行蹤,對方尾隨至此。 祝秋宴設計讓他挾制自己尋求生路,可看這位小姐的態度,似乎并不憐惜他的命。 “站??!你們再上前我立刻殺了他!”張靖雪一張面孔英姿颯爽,多年守疆的鷹隼,哪怕被折了羽翼屈就于晉王府,通身仍有威懾人心的殺伐之氣。 果然他一出聲,守衛們紛紛停下腳步,猶豫地望向謝意。 都知道被脅迫的人質乃是大小姐親自帶回府內的少年,往日瞧著彼此關系十分信賴,沒有明確的指示,他們誰也不敢妄自下手。 謝意卻忽而一笑:“七禪,我不是說了,不必再為謝融抄經,為何夤夜還在此處?” 祝秋宴說:“一卷經抄到一半就擱下總歸不太好?!?/br> “你不像是頑固守舊不懂變通的人?!敝x意說,“七禪,自從把你帶你回府內,我可曾輕慢過你?” “小姐有話不妨直說?!?/br> 謝意注視著那個羸弱的少年,半晌終道:“七禪,不要再騙我,你是晉王的人?!?/br> 那少年同樣注視著她,眼中流淌著不卑不亢的豪情。 “謝公雖對小姐不義,我卻不能待小姐不仁。說到底謝公都是小姐的生身父親,作為受您恩惠勉強茍活于人世的七禪,對外不能為小姐驅除匪敵,對內無法令家宅安寧,除了日常抄寫經書為小姐祈禱平安,聊表對謝公的孝心之外,還有什么是七禪力所能及之事?” 那少年似不勝屈辱,嘴角勾起微微苦澀的笑,“可如今看來,就連這樣簡單的一件小事,七禪好像都搞砸了?!?/br> 張靖雪一聽,立刻怒罵道:“現在是你們談情說愛的時候嗎?快給老子讓開一條路,否則明年今日,小姐恐怕只能到他的墳頭去敘舊了!” 說是這么說,可他手下到底不敢使勁,怕真傷了祝秋宴,然祝秋宴卻深知謝意為人,她既試探至此,不見真章恐怕不會收手,因此趁著謝意分神之際往前一傾,尖銳的刀鋒立刻在他脖子上刮下一道血口! 謝意雙目驟然一緊,欲要阻止的話語差點脫口而出。 張靖雪見狀,哪里還看不懂祝秋宴的用意?素來豪邁的漢子也不禁演起苦rou戲來:“老子可不是隨便說著玩玩,謝意你可看到了?再不讓手下退開,這口子將越開越大,直到他失血過多,氣絕身亡?!?/br> 謝意冷聲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此番被困謝府,算我張某一時大意,就算豁出一條命去也沒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還是一條好漢!只可惜了這倒霉家伙,我可聽出來了,他是因為你才正巧落到我手里的,說是初春,可這夜晚還冷得很,漫漫長夜不在被窩里思春,卻在這里為你抄經祈福,小姐心里當真無動于衷?” 謝意抿唇不語。 張靖雪搖搖腦袋,扼腕嘆息:“可惜了,我瞧著這張臉蛋是長得真俊,要不是時機不合,都想自個擄回家去日日看著,多賞心悅目吶!不過小姐不憐惜,那就只好委屈委屈他,陪我一介莽漢下黃泉了!” 說罷長劍一揮,就要抹了祝秋宴的脖子。 “你記住,此番要了你命的非我,而是——” 謝意緊緊攥著手,始終沒有出聲,就在那锃亮的刀口加深一分,張靖雪陰寒猙獰的目光攝住她,祝秋宴因劇痛霎時陷入無望忍耐中時,她當即抬手,示意守衛讓開一條生路。 “不要傷及他的性命,我放你走?!?/br> 張靖雪jian計得逞,哈哈大笑:“沒想到謝府的大小姐還是個多情之人,放心,這本話折子我會親自送到說書先生的案上。明年今日張某還要堂堂正正坐在賓客之中,聽您和這小子生娃娃的后續!” 謝意不理會他的調侃,徑自問道:“我怎么相信你?” “爺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張靖雪是也!我們張家三代從戎,都不是言而無信的鼠輩!小姐若不信,可攜兩名守衛與我一道出府?!?/br> 謝意說:“不必了?!彼皇强粗G镅?,笑著說,“七禪,我終究是又信了你一回,你可千萬要回來啊?!?/br> 少年點頭,月色下長身玉立,一雙美目猶如平湖萬里,風光瀲滟。 “小姐之恩,七禪永生難忘?!?/br> 謝意道:“既忘不了,就別忘了吧,我也想你記著我?!?/br> 少年聽著小姐似真似假的話,忽而被一股電流擊中了。那一刻,他多么希望小姐不是謝家的小姐,而他也不是倒在謝家小姐車駕前的少年。 …… 可惜當時只道是尋常。就在那一晚,張靖雪放走祝秋宴后,被再一次無聲無息出現的姜利尾隨追殺,潛逃至浣紗河畔的紅坊間。 傷痕累累的他,最終被招晴救了下來。 之后一眼,就是一生。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還下個不停,舒意甫一睜開眼,就對上一張安然的睡顏。 說是安然,只不過一瞬,下一瞬就又皺起了眉頭。她努力將自己從蠶蛹的被子里騰出一只手來,輕輕地撫摸他眉間。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跟我做同一場夢呢?”她聲音很輕,輕到幾乎只自己聽見,“七禪,我是否該和謝意一樣相信你?” 皮膚的觸覺依舊是冰涼的,二十七度的體溫,換作常人恐怕早就熬不過這漫長冬日吧?想到招晴所說,她的心忽的一陣陣顫動。 “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小姐想要七禪結束嗎?” 不知何時他醒了過來,布滿血色的眼睛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進入她的視線。她的手來不及撤去就被他握住,應是很用力了,舒意竟然感受到一股溫熱的氣息。 “你不要太用力,心臟會承受不了?!?/br> 祝秋宴搖搖頭,還是問:“小姐想要七禪結束嗎?” “如果你痛苦的話?!?/br> “可是相比結束之后再也看不到小姐的痛苦,七禪更愿意承受如此這般茍活著的痛苦?!?/br> 那片血色漸漸褪去,舒意再次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風光。那是一種被頑強生命力修整校正過的平和,美麗,比之自然萬物還包容萬千的自知。 他的浪漫總是不動聲色就讓她沉淪。 她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但至少從這一刻開始,她有了確切的認知,心動,顫抖,想要靠近…… 舒意嘴唇微動:“我好冷?!?/br> 祝秋宴作勢就要起身,將被子重新籠罩住她,未料被她一拽,整個人竟跌了下去,牢牢地抱住了她。 舒意往他的懷里靠了靠,聲音很低:“我知道你暖和,給我蹭蹭?!?/br> 祝秋宴的臉立刻紅成了皮皮蝦。 “我……”他手足無措地望著天花板,“我……” 舒意這才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穿衣服,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層被子,只有一層薄薄的空調被而已,她能感受到他的體溫,想來他也是。 她卻顧不得害羞了,頭一次被一種眩暈的心動驅使,迫切想要給他溫暖。 就現在,她想要七禪的心臟暖起來。 “海底是不是很冷?”她注視著他問,用那樣柔軟的、憐憫的,包裹著愛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問。 祝秋宴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他強忍著酸澀,悶聲應道:“深海常年維持在五度左右?!?/br> “為什么鯨魚是恒溫動物,鯊魚卻是變溫動物?” “因為鯨魚是哺乳動物?!?/br> “哦,和人類一樣?!?/br> “是啊,跟小姐一樣有恒定的溫度,很溫暖?!?/br> 舒意臉頰微熱,躲開了他的眼神,又道:“好希望你是鯊魚啊?!?/br> “為什么?” “這樣去了溫暖的地方,你就能溫暖起來了。哪怕沒有我,你也可以很溫暖?!笔嬉馓鹧垌?,在祝秋宴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探出兩條細長裸露的手臂,捧住他的臉。 下一刻,她吻住他的唇。 “不知道鯨魚和鯊魚能不能相戀呢?”她忽而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笑了。 而此刻的祝秋宴,已經硬成了咸魚干。 作者有話要說: 萬更補上。 千年老鬼也算開了回葷了,為他干杯。 第36章 畫廊 舒意親完就后悔了。 她一時間分不清那樣的情愫是來自于舒意還是謝意, 是今時的她,還是往日的她?只覺得渾身燒了起來,理智全無, 滿腦子都是往昔的片段。 在謝家祠堂前對峙的那一幕, 究竟戳中的是誰的心懷?令七禪永生難忘的小姐, 究竟是謝意還是她? 總而言之, 祝秋宴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善變的女孩兒踢下了床,然后在震耳欲聾的跑車引擎聲開進院子的時候,狼狽地躍窗而逃。 活像一個采花大盜。 偏小姐還叮囑一句:“你也不要受涼了, 回到房間快點換身衣服?!?/br> 總在提醒他確實發生了點什么似的。 祝秋宴:嚶嚶。 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 花叢高手殷照年敏銳地嗅到什么氣息, 將祝秋宴從里到外打量了一千遍,最后和舒楊嘀嘀咕咕:長相嘛, 倒也沒有比嘉善差多少,氣質嘛, 在同齡人里勉強還可以。 殷照年已經極端地往客觀方向摻雜水分地評價了, 末了又道:就是不知道家世怎么樣。 于是, 祝秋宴不動聲色地露出了襯衫下的腕表。 殷照年頓時兩眼放光:這是什么頂級收藏玩家?20世紀50年代的萬年歷表, 在20世紀末紐約蘇富比古董鐘表拍賣會上曾以1100萬美元成交, 而他手上的這塊更是絕版限量款,遍訪北京可以說不會再找到一塊一模一樣的表。 殷照年激動地快要不能呼吸,被舒楊不滿地掃了一眼,這才極力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冷靜, 他可是古董收藏家,怎么能夠允許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二百五?也許是騙子,這種表出現在市面上只會有兩種情況,要么來路不當,要么假冒偽劣,以他眼光來看,那家伙戴的多半是冒牌貨! 殷照年端上客氣的笑臉,朝祝秋宴身旁湊了湊,末了還嫌不夠,讓阿姨把他的放大鏡拿過來,就這么正兒八經地對著一桌菜看了看,煞有其事地評價了一番菜色口味,然后假裝漫不經心地看到祝秋宴的手腕上來。 過了一會兒問:“你對寶石收藏有什么了解嗎?” 祝秋宴說:“不太了解,不過家里有塊祖母綠的原石,尚未經過打磨,就放在自家花園里,叔叔要看一下嗎?” 殷照年不無不可地點點頭。 于是,祝秋宴掏出手機,點開了千秋園里作為假山石組堆放在入園門口的一塊長約一米的祖母綠原石。 殷照年拿著放大鏡只恨不能鉆進手機里,連連嘖嘆稱奇,估價少說10億,居然就這么擺在花園門口?舒楊連續咳嗽好幾聲才將他的理智拉回來。 殷照年理了理sao包的花襯衫,拍拍祝秋宴的肩膀,想了半天擠出幾個字來:“孺子可教也!” 后來的一晚,殷照年一直拉著祝秋宴談古董收藏,從南往北,從頂級古玩玉器到市井手工玩物,那架勢恐怕秉燭三夜,仍不盡其言。 第二天殷照年就改變了態度,徹底倒向祝秋宴的陣營,還同舒楊說:“我瞧著七禪不錯,小意若實在不想同嘉善相處的話,不如撮合撮合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