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不錯,確實很香?!?/br> 謝意抿了一口,露出一絲笑容來。 十數年的漫漫長夜,獨自一人行將至此,這還是第一縷透進她心房的溫暖。其實很難言說帶他回來的初衷,可能只是一種感覺吧。 感覺他會給她溫暖。 如果可以,她一定不愿意親手毀掉這份溫暖。 “你同晚晚說了什么?”謝意吹著澄黃濃茶表層漂浮著的花蕊,忽然發問。 少年手勢一頓:“小姐……” “七禪,是我將你撿回來?!?/br> 謝意放下了茶,將他的臉轉過來,冰涼的手指一寸寸拂過他的眉眼、鼻梁到嘴唇,最終停在他的唇珠,指腹微微用力,“你為什么進晚晚的車駕?為什么去晉王府?” 他的目光追隨著她的動作,喉嚨發緊,緊張中又帶著一絲鎮定:“倘若小姐不信我,我怎么解釋也無用吧?” “你還沒有解釋?!?/br> “小姐從哪里知道這件事?告訴您的人,想必沒有遺漏我在二小姐車駕上的全部過程吧?” 謝意的手指碾過他的下唇,皮膚間傳來顫栗的guntang。她仿佛沒有察覺,聲音透著冰冷:“我查問過那天所有相關的仆從,他們給了我一個回答,但我仍想聽你自己說?!?/br> 謝意體溫很涼,好像始終暖不起來。她說:“七禪,我討厭欺騙?!?/br> 少年不卑不亢:“如小姐調查得到的結果,那就是七禪不愿提起的經歷。小姐,七禪也厭惡愚弄,非常厭惡?!?/br> 那個表小姐派人把她弄到了二小姐車上,可能期盼著他背棄謝意,向謝晚投誠,又或是謝晚看上他,繼而同謝意鬧起來,總而言之他只是一枚棋子。 他如今十七,比謝意小上兩歲??赡苡啄觐嵟?,沒有仔細養著,身形比同年人看著消瘦孱弱,因此給人的感覺總是帶著一點病態的蒼白。 可謝意看過他撲倒在車駕前的樣子,看似羸弱的少年,分明長著一把硬骨頭,能夠突破侍從的重重包圍來到她面前。那樣一種鋒芒畢露、叫人不得不為之側目的底氣,不是每一個求死的人都能做到的。 如果她不救他,她知道他會死在那一晚。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于當世數之不盡,可她既然看到他,他既然選擇她,那樣悲慘的命運就再也同他沒有關系了。 祝七禪也在想那天晚上她將他拉進車駕時說的話,世家的小姐,從里到外透著股高不可攀的威嚴,像山嶺的花,哪怕捧到你面前,你也不敢輕易摘取。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她倚靠在車壁上,簾外的風吹動翠綠的耳墜,月色下她顯得格外讓人想靠近。 “我同你一樣是不肯低頭的人,我們愛天上的夜,水中的月,愛人間的繁華,市井的熱鬧,我們總要一日三餐金樽玉食,高昂著頭顱活到死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給你安身立命的機會,你也得給我想要的東西。你自己想,那是什么?” 而今在這個凄清的夜里,謝意從他的眼睛看到了答案——忠誠。 他確實是無辜的。 謝意松開手,指腹最終只像一吻落在少年的唇畔。 她披麻戴孝,身著簡服,看著清清淡淡手無寸鐵,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家,可剛才殊死相搏的一幕,卻深深地刻進祝七禪的骨子里。 他隨她一起坐下來,時不時燒些冥紙,聽著廊下的風聲,數著月影的傾斜,同她有一搭沒一搭講話。 “外頭都在傳什么?” 少年掖手作答:“太子殿前失儀,觸怒圣人。老爺身為太子太傅,難辭其咎,為寬圣人之心,自戕謝罪?!?/br> 不錯,謝融任太子太傅,官居一品,倘若不是自縊,以圣人之心,怎會留謝家滿門?謝意說:“好端端的,太子怎么會殿前失儀?我知道有人想害謝家?!?/br> 祝七禪低下頭,燭火勾勒出少年單薄的身影,映在墻壁間像一條沉睡的幼龍。謝意又問:“你覺得這件事同梁家有關嗎?” 她笑了起來,或者換個問法更好,“你覺得,我應該嫁給梁嘉善嗎?” “小姐的婚姻大事,我……” “我想聽聽你的想法,除了你,我聽不到真心的話了。七禪,你說吧,你讓我嫁我就嫁,你不讓我嫁……” 小姐將茶送到他嘴邊,“我就不嫁了?!?/br> —— 站內忽然傳來流利的女音播報,好像有人走失了。 “啊呀!我這才離開多久,你怎么醉成這樣?”劉陽一把抬起祝秋宴,拉著他的兩條手臂往里拖。 見舒意還怔著,他忙推了她一把,將祝秋宴的臉罩住,解釋道:“小姐,他喝多了,不管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一個酒鬼的行為,你千萬別放在心上?!?/br> 舒意惶惶地抬起頭。 過去她常常會夢見很多場景,只是里面的人都是模糊的,這一次卻看清了。 那個少年,雖然樣子與氣質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但他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對嗎?那一對謝家的姐妹,雖然音容相貌大不相同,但就是她和晚晚,對嗎? 謝意與謝晚。舒意與蔣晚。 后面、后面究竟還發生了什么? 舒意蹲得太久腿軟了,眼看劉陽就要把祝秋宴拖進門內,她趕緊撲過去,卻在這時絆了一下,手肘撞到鐵皮上,硬生生倒吸一口氣。 就在這時,門在她面前合上了。 劉陽吃力地把人抬到床上去,拉著被子朝他臉上招呼,聽見祝秋宴悶著邪火嘟噥,“噓,不要這么粗魯,你會嚇著她的!” “我去你的!”劉陽一腳將他踢到床最里側。 祝秋宴渾身酸痛,扶著墻壁大呼劉陽的外號:“劉羅鍋!你好土,不是小姐,是小jiejie,你要喊她小jiejie,請她笑納!只不過這稱呼有點輕佻,對不對呀?” 劉陽聽不懂他在講什么,一巴掌拍下去:“神經??!” 祝秋宴頭一歪,枕靠在小姐的紅裙上,逐漸進入夢鄉。 又要做噩夢了,好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再給大家整理一下~ 舒意==謝意 蔣晚==謝晚 他們上輩子的確是親姐妹。 秦歌==王歌 馮今==袁今 這兩個也是上輩子出現過的角色。 梁嘉善,上輩子的未婚夫,這輩子開頭也提到過,還沒出現。怕名字太多搞不清,所以沿用了上一世的名字。 祝秋宴,字七禪。他的字其實是謝意給他取的,他一直用到現在。 第13章 意外 祝秋宴后來沒有再出現,舒意幾次在10號車的高包門外徘徊,那扇門始終沒有為她打開。 蔣晚雖然回了車廂,卻不再搭理她。 每次舒意想說什么,她要么拉著秦歌轉移話題,要么就跑到隔壁去。人一多,舒意就沒了同她私下解釋的機會。 江遠騏在烏蘭巴托的??空举I了藥膏給她,她脖子上的紅痕起先還不扎眼,過了幾個小時后開始發青發紫,就分外惹人注意了。 舒意涂了藥膏,對風吹干,翻出一條絲巾扎上。 眼前的事縱然堆積成山,但說到底都是女孩子家之間的小別扭,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 按照之前周奕給她的照片和透露的信息,如果巴雅爾的目的地是俄羅斯的話,他應該會在蒙古站最新接駁的車廂內。 舒意咨詢了列車員,循著車廂去找巴雅爾。 巴雅爾蓄著絡腮胡,濃眉大眼,體格粗壯,戴氈帽,咧嘴一笑很有蒙古漢子的豪放風范,在人群當中應該鶴立雞群。然而舒意找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暗忖周奕的消息是不是出錯時,巴雅爾從車廂盡頭的洗手間走出來。 舒意一喜,趕忙迎上前去。 她有窺探過去的本事,只要同巴雅爾攀談,就能通過眼睛確認他上一世是不是秘密名單中的繼承人??伤齽傋吡藥撞?,巴雅爾就被一把拽進一間包廂。 移門“哐”的一聲重重關上。 舒意眼睜睜看著巴雅爾消失于視野之中,心下一急,趕忙奔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打量一圈四周,將耳朵附在門上。 好一會兒,里面沒有傳來一絲說話的聲音,她漸漸察覺到不對勁,踟躕著往后退,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梢谎弁?,長長的甬道直通到底,車壁干凈,左右包廂門均關閉著,她一個女孩不敢也冒昧闖進去。 這時門后插銷被抽動,移門露出縫隙,一個高大威猛的身軀即將探出頭來。 在看清對方的長相前,舒意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旋即背過身去,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就在這時,背后忽然傳來一聲慘叫!舒意腳下一軟,差點跌倒在走廊,強自鎮定地穿過車廂。直到擋門被關上,看到正在煮粥準備晚飯的列車員,她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意識巴雅爾可能出事了,舒意隨即對列車員說:“剛才我聽到車廂里有人求救,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列車員立刻起身,舒意同他一起返回,然而包廂里人已經走空了。舒意找了兩圈,始終不見對方的蹤影。擔心列車員懷疑,舒意不再逗留,疾步回到自己的包間。 整個半下午她始終心神不定,坐立難安。 秦歌幾次看向她脖子間的絲巾,緞面光滑,印著金花,藏起來的品牌logo,一看就價值不菲。舒意察覺后將絲巾解了下來,遞到她面前:“你想要嗎?” 張口就是這么一句,充滿挑釁,她怎么可能要?秦歌露出個柔柔的笑:“小意,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 舒意長相出挑,念書時沒有少被孤立欺負,但她性子沉,凡事都在心里算計,不愛面上跟人計較,否則早就拉著秦歌理論,問問她究竟同蔣晚說了什么,蔣晚幾乎搬到隔壁去。 要不是她一直拿余光乜她,她也不會逮著機會羞辱她。 “我不懂你說什么,被男人拒之門外,心情不好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嗎?” 家境好的女孩子,從里到外透著優越,一條絲巾就可以碾碎一個人的自尊。秦歌攥住裙子一角,鼻子一抽,委屈地哭了。 “你太過分了!” 她旋即跑了出去,江遠騏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一小桶冰塊,正打算讓舒意鎮一鎮,她奮力一撞,直將冰桶撂翻。 江遠騏怒喝一聲:“你干嘛???” 她擠出滿臉的淚水先告起狀來。賀秋冬拿她當不經事的小姑娘,一聽火冒三丈,揚言要舒意道歉。 舒意拿了本書靠在床頭看,不管賀秋冬說什么一概不放在心上。幾個男孩女孩面面相覷,這才發現舒意冷酷起來,著實冷酷。 一路上她很少說話,笑起來春意暖融,眉眼間書香氣濃,他們則認定她修養良好,柔軟好意,這么一看才知道大錯特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