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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秋夜宴在線閱讀 - 第3節

第3節

    第3章 緬梔子

    k3沒有電熱系統,全程燒煤,每節車廂有一個鍋爐,舒意還是第一次見,低著腰研究鍋爐上的設計圖紙。余光瞥見身后有人經過,她沒有抬頭,挪動步子往旁邊閃了閃。

    過了一會兒,那人還沒走。

    舒意正要起身,一個舒緩的腔調從耳畔響起:“不會用嗎?我來教你?!?/br>
    她眼見一個男人壓彎了腰,一只手擰開閥門,一只手從她懷里渡過水杯,接了半滿的熱水,將蓋子擰好重新還給她。

    火車在鐵軌上疾行,車身晃動不止,偏他腳底扎實,人不倚靠車壁,手不借助外力,就這么輕輕松松地接了杯水,過程中沒有灑落一滴。

    舒意想起剛才賀秋冬接水的壺,整個表層都是水珠子,rou眼看到的是這些,沒看到的還不知灑了多少。

    這人……

    舒意過了好半天才把話憋出來:“謝、謝謝?!?/br>
    男人揚起臉,迎著白色紗簾帶起的風,叫舒意頭一回看清他的長相。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戴著金絲邊的眼鏡,鼻梁高挺,看著斯文優雅,可藏在眼鏡后面那雙漆黑的眼眸,卻含著一抹深遠的況味。

    這種深遠,不像是外在的氣質,也不像是內在的詩華,更像一種時間上的廣度與深度。

    她的母親舒楊是個畫家,過去常帶她一起去拜訪上了年歲的老藝術家們。你對著他們被皺紋與閱歷包裹的雙眼時,會情不自禁想到此刻的場景。

    這個男人同樣注視著你,他很年輕,卻很廣袤。

    舒意不喜歡看著一個人的眼睛太久,這是她的習慣。她想起先前的事,再次道謝:“在車站謝謝你幫我?!?/br>
    “不必客氣?!彼f完就要走,忽然側首,“為什么不能稱呼小姐為小姐?”

    “嗯?”

    “小姐,很不禮貌嗎?”

    舒意想了一會兒:“或許,你可以稱呼年輕女孩們為小jiejie,我想她們應該會更樂于接受?!?/br>
    男人露出恍然的表情:“之前在市場上偶爾聽到商販對年輕的女孩這么說話,我還以為是某種暗語。小jiejie?聽著有些輕佻,看來七禪只適合討阿姨們的歡心了?!?/br>
    他掖手沖她行了一個非常古老的禮節,起身之時忽然視線一定,落在她的裙擺上。

    舒意下意識把裙擺往下拉,面露怒容。

    這是她一直以來提防色狼的招數,如果對方能意識到自己的冒犯,調開目光,她會直接離開??墒侨绻麑Ψ饺越蚪蛴形兜孛枘∫粋€女孩裙底的風光,她會用學到的防狼術,狠狠地招待對方。

    她想不通,這個看著進退有度的人,怎么突然無禮起來?

    祝秋宴并沒有被她的架勢威脅到,微微一笑,靠近過去,鼻尖輕動。就在舒意抬手朝他揮來時,他往后一閃靠在車壁上,將襯衣口袋里的雞蛋花(緬梔子)拎了出來,在空中隨意揮舞兩下。

    “你看,剛剛還神氣活現,現在已快要枯萎了?!?/br>
    舒意擰眉,還沒搞明白男人奇怪的舉動,就見他將緬梔子放在車窗外用來晾衣服的鐵絲上,三兩下打了個結固定。

    外白內黃的花冠沐浴著陽光,吹著暖風,倒下的淡紅色花梗竟然再次豎立了起來。

    舒意忍不住靠近過去,被祝秋宴一擋,手剛好擦過他的袖扣。牡丹花瓣似乎有倒刺,讓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祝秋宴說:“小姐還是別靠近它吧?!?/br>
    “為什么?”

    祝秋宴意味深長地掃過女孩鵝黃的裙擺,壓下聲音道:“它怕血光?!?/br>
    舒意一臉莫名,回到車廂把杯蓋擰開,放在桌板上。蔣晚和馮今還沒回來,也不知要膩歪到什么時候,她覺得胸口有點悶堵,隱隱泛起惡心,就在下鋪躺了一會兒,忽然小腹抽痛,一陣guntang的熱流往下沖泄。

    她立刻翻身坐起,從蔣晚的包里拿出衛生棉沖到洗手間?;氐胶笏s忙喝了口熱水,齒間化開一絲淡甜,靠近杯口,上面隱約還有男人指腹遺留的芬芳。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血光,應該是指她每月必來的親戚吧?是因為聞到了氣息,才意有所指地提醒?可她那會兒分明還沒有動靜,他怎么會知道?

    那株緬梔子居然懼怕血光?她一靠近就會枯萎?太奇幻了吧!

    舒意想不通其中的關鍵,直覺那個男人不同尋常。出于一種天生的洞察力,她想起身去看一看留在窗外的緬梔子,不想小腹一陣緊縮,巨大的疼痛沖上腦xue,讓她跌回了原位,豆大的汗珠相繼滾落。

    原本生動美麗的臉龐,一瞬間蒼白如雪。

    她意識到自己正面臨著怎樣危急的情況,高聲向秦歌求救。秦歌不知睡得怎么熟了,在擾動中翻了個身,卻將臉面朝車壁,徹底沉寂下去。

    舒意的喉嚨似有火龍擺尾,聲音越燒越啞,漸漸發不出一絲聲響來,只好去夠放在桌板上的手機。就在這時火車一個猛晃,水杯濺出一捧guntang的水,直灑她的手背。

    她一驚,手機也被甩落在地。

    最后一絲力氣也耗盡了,她喘著氣倒回床上,捂著肚子漸漸蜷縮成一團。

    小的時候她曾掉進西江的大河里,自此落下病根,每逢生理期第一天都會走一次鬼門關,連醫生都說她是平生所見少有的兇險特例,動輒關系生死。哪怕經由蔣晚提醒,她已經想好應對之策,卻沒有想到會來得這么突然。

    她咬緊牙關,手背抵在車壁上,伴著火車有節奏的晃動,一下一下磕碰車壁,以期旁邊包廂的賀秋冬和江遠騏能聽到她的求救聲。

    過了大概有兩分鐘,隔壁有移門被拉開的響動,腳步聲在門外交錯,卻始終沒有停留。

    舒意的心伴隨著意識的模糊越來越涼。

    就在她幾乎墮入黑暗之際,一道光從門縫射進來。男人步伐輕若拂塵,微不可聞,只有滿身的馨香能證明他的存在。

    溫涼適宜的手落到她的額頭上,讓她恍惚想起數百年前的一雙手,也是這樣貼住她的面額,喃喃低語著什么。

    那樣的場景遠到只能存在夢境里,說給誰也不會相信,可她卻無比堅信,那就是她的前世。

    交錯的光影,黑白的船塢,墻頭的杏花,嘰嘰喳喳的雀鳥,女孩子嬌笑的聲音,時光刷刷往前走,忽而回到當下。

    舒意張開嘴唇,吐出一口氣,祝秋宴發現她貝齒含血,粉唇開裂,顯然疼得魘住了。

    他從包里取出磨散的藥粉,兌水攪勻送到她唇邊。她面頰發熱,燒紅如鐵,勉力睜開一條縫,瞳孔仍渙散著,找不到焦點。

    他忽而記起相機定格的一瞬間,被錄入的良辰美景中,她的一雙眼眸含著怎樣讓人心旌搖曳的傳神??纱藭r此刻,他在里面只看到烏濃的黑。

    好像墨盒被打翻,好像青天被遮掩,好像那云巔之上翻覆的風雨將落不落。

    他的手覆下去,罩住她的眼睛。

    “小姐?!眴静恍阉?,他頭疼地想了一會兒,聲音更顯醇厚溫雅,“小jiejie,快醒醒?!?/br>
    她仍舊不醒,仍在夢魘中。祝秋宴還是第一次遇到女孩見血鬧得這么兇,一時微蹙眉頭,強行控住她的下顎,將藥灌進去。只見她舌頭胡亂攪動,推吐著藥,不斷囈語:“酥油、酥油?!?/br>
    這藥粉中確實有酥油的成分。

    祝秋宴含唇一笑,洞悉她頭腦清明,應該緩過來了。

    這時的舒意,想起她曾同蔣晚說:“我幼時住在一個地方,常??匆娝钟蜔舻挠白釉趬Ρ谏匣蝿?。我很想回到那里,那里或許才是我的家鄉?!?/br>
    蔣晚問她:“北京不好嗎?”

    她搖頭:“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她的過去都葬在了西江。

    舒意再次醒來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床邊圍了一圈人,蔣晚哭著坐在床畔,馮今正低聲哄她。秦歌靠門,將光掩去大半,剩下兩個男孩坐在對面的下鋪,也是一臉憂心。

    見她醒來,蔣晚立刻抹了下通紅的眼睛,佯裝要打她:“你還知道醒,嚇死我了!怎么叫都沒有用,藥也喂不進去,怎么回事嘛!”

    舒意安慰她:“沒事,挺過來就好了?!?/br>
    蔣晚不是不知道她第一天的兇險,往常就算沒有醫護在身旁,也會隨身帶藥,只要吃了藥睡一覺,就沒事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藥,據說是舒楊特地在江南尋訪的一位老中醫,專門為舒意配置的藥粉。

    藥粉有時效性,每半年都會重新配一次,不過都是舒楊拿回家里,他們從沒見過送藥的人,舒意也追問過老中醫的地址,不過都被舒楊搪塞過去了。

    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舒楊總有些事,不肯告訴她。

    蔣晚氣惱道:“雖說臨時決定出行,準備倉促,但你一直都很細心的嘛,怎么會連這么要緊的事也忘了?不帶藥出門,你想我哭死嗎?”

    舒意不知在想什么,微微低著腦袋,沒有說話。馮今見她嘮叨個不停,忙來勸阻:“好了,小意剛醒,你讓她歇歇?!?/br>
    女孩子因為生理期不舒服,男孩子擠在一塊幫不上手也覺尷尬。江遠騏輕咳一聲,提議先去餐車吃飯,回頭給她們打包,賀秋冬和馮今尋求到脫身的法子,立刻蜂擁而散。

    人一走,空氣流通起來。舒意讓蔣晚把移門敞開,窗戶穿進風,前后相通,這才好受一些,臉頰的熱度慢慢褪下。

    蔣晚仍覺納悶,在旁嘀嘀咕咕。舒意忽然拉住她的手,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很久了,你睡了好幾個小時?!?/br>
    “那你回來的時候,有看見其他人嗎?”

    蔣晚搖搖頭:“秦歌去找我,說你好像發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嚇得半死,猜到你估計是那個來了,一回來就開始找藥,卻怎么也找不到。馮今那個蠢貨,還真當你發燒了,急得去找列車員買退燒藥。一連跑了好幾節車廂才拿回藥來,死馬當活馬醫地給你喂下去,可你怎么都不醒,他急得上躥下跳,跟猴兒似的。我們已經做好打算,你要是再不醒,下一站我們就下車去找醫生了?!?/br>
    舒意沒想到過程這么曲折,沖蔣晚投去一個感動的眼神,轉而望向秦歌:“我睡過去之前,有人進來過嗎?”

    秦歌回到自己的鋪位,撥開一包瓜子,分倒出一些給蔣晚,這才說道:“沒有啊,我一睡醒就看到你滿臉通紅,趕緊去叫學姐了?!?/br>
    舒意道謝,低下頭陷入深思。

    難道只是做夢?

    之前去洗手間,鏡子窄小,照不見裙子后的景象,內褲上有了印記,不知道有沒有落到裙擺。舒意起身走了一圈,有些難為情地讓蔣晚幫忙看一下。

    蔣晚搖搖頭,她心下松了一口氣?;氐浇铀腻仩t旁,不知是誰將花苞折進車廂來,嵌在窗欄里。青翠的枝干仍纏繞于鐵絲網,面對疾風與烈日,竟又生出一節綠意。鮮嫩的黃色花蕊隔著一面窗與花梗相對,猶自綻放,其美遠勝摧折。

    靠邊包廂的旅客都覺稀奇,你說這花沒水沒土,甚至沒有花梗,怎么就開得這么好呢?

    旁邊有人說,應該是剛折下來的,過不了多久就要衰敗了??芍钡剿麄冸x開這趟列車,這株緬梔子仍盈盈綻放著,點綴在這些旅客的生命里,成為一抹堪稱奇跡的風景。

    舒意告訴蔣晚:“雞蛋花是東南亞國家一些佛教寺院的五樹六花之一,常被稱作廟樹或塔樹,它的花語是希望,也可以理解為復活,新生?!?/br>
    “你怎么知道?”蔣晚笑她,“不會又是小時候見過吧?”

    舒意嘆氣,該怎么告訴她呢,她說的都不是夢啊。

    她的酥油燈,緬梔子,白墻灰瓦,還有輕拂暗夜的一雙手,到底走過了怎樣的路,才來到她面前。

    第4章 原野

    中國境內有免費的午、晚餐券,上面寫著中文、英文和俄文,有時間限制。蔣晚本來還因為沒能去餐車吃飯而感到遺憾,在看到馮今打包回來的午飯后,頓時打消了興趣。

    聽馮今說,在餐車還看到兩三個列車員在等待,一看就是新來的,老油條們都自己做飯。在列車員的休息室,座椅下基本都會準備一兩只小鍋,備上些新鮮蔬菜和米。

    蔣晚挑食,看著打包盒子里攪成一團的飯菜,隨便撥了兩下就放下了。舒意勸她多少吃點,否則后半程蒙古餐、俄餐的口味更無法適應。幾天沒有米下肚的話,經過西伯利亞平原寒氣入侵,一熱一冷肯定免不了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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