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她也納悶呢,跟舒意正鬧著玩,忽然秦歌拽了她一下,以至于她什么都沒看清,一轉頭舒意就被撞了。她忙著上前察看,一時忘了追上去。 照理說秦歌對著舒意,應該看到的。 蔣晚嘆氣:“算了,姑奶奶我趕時間不跟他計較,要是放在平時,我非追上去找他論個明白。他不知道嗎?這年頭不能隨便稱呼年輕女孩’小姐’,會讓人誤會的!” 舒意知道她是替自己打抱不平,這暴脾氣一起,誰也壓不下來,就等著馮今來滅火了。 正想著,馮今和幾個男孩們也進站了,遠遠地沖她揮手臂,一張國字臉笑得正義凜然。 看到她們,馮今抱著個小提琴箱子,一馬當先沖過來,沖舒意打個招呼,便湊到鼓著腮幫子的蔣晚面前,細心詢問姑奶奶為什么生氣了。 后面兩個男生一拽一拉慢半拍追過來,一個自稱是發起人,名叫賀秋冬,秋收冬藏的秋冬。 一個眉眼倨傲,不肯開口,賀秋冬便替他介紹,名叫江遠騏,是他的舍友,兩人都是工科系的男生。 蔣晚看了一眼,中肯地評價道:“賀秋冬的名字,應該去文科系?!?/br> 賀秋冬撓撓頭:“我出生的時候正處秋冬交際,正好姓賀,家里人就說干脆慶賀這季節吧,不過我語文很差,去了文科系可能畢不了業?!?/br> 她又評價江遠騏:“江遠騏的臉,應該去體育系?!?/br> 舒意知道潛臺詞,沒忍住笑了一下。江遠騏不太高興,指著自己的臉問:“我的臉怎么就適合體育系了?” 蔣晚說:“就您繃著臉的樣子,百米沖刺時風都吹不垮,不去體育系可惜了,說不定還能當廣告招牌?!?/br> 好了,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 到點之后,他們開始排隊檢票進站。蔣晚掐著手表算時間,越靠近站臺越激動,攥著車票本說:“這還是我一次乘國際專列呢,也不知道火車里面怎么樣。綠皮火車,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炭黑舊式火車頭?車壁到處斑駁掉漆?” “不是的,k3一直在提速,綠皮也很新,內飾很漂亮,不過你要做好準備,火車上不可以洗澡?!?/br> “什么?不洗澡怎么辦?這個天要臭死的呀!” 舒意就知道她空有一腔熱情,完全沒有做過攻略,之后的六天五晚還不知道要折騰出多少幺蛾子,同她說自己帶了小盆,到時候可以接點水在洗手間簡單整理,又叮囑她不準隨便發脾氣,不然以后不跟她一塊出來玩。 蔣晚還是覺得勉強,臨到站前忽然退縮起來,被馮今大手一推,直接拱了進去。 穿過玻璃門,看到已經停在面前的國際專列k3后,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锃亮的漆面吸引了,拖著箱子招呼舒意往前跑,搶占發車時間去拍照。 大多數旅客都在對著綠皮車壁上“北京——烏蘭巴托——莫斯科” 的水牌留影,黃色的車線上方,是正紅色國徽。 賀秋冬雖然是個男生,卻意外講究儀式感,讓他們把行李放到一旁,三個女孩站在前面,三個男孩站在后面,排列好隊伍后左右望望,順勢往面前經過的一個男人手里塞了相機,眉開眼笑道:“可以請您幫我們照張相嗎?” 夏日的清晨,天光洞徹明亮。 因為是國際專列,要過蒙古境,進入俄羅斯,旅客囊括各國人,蒙古、法國、澳大利亞、俄國人都有,頭發的顏色各不相同。 就這么定格的瞬間,舒意看到黃種人、白種人、黑種人相繼穿行在復古的光影中,朝霞的暈黃灑落兩旁鐵軌,被敞開的月臺襯出粼粼閃動的光斑。 而那個被塞了相機一臉無奈的男人,正挽起袖口,將牡丹花的金紐扣折進小臂,舉起相機擋住一雙眼睛,恬淡地張口道:“茄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年有點懶,趕在2019年的尾巴開新坑,希望還能追上末班車~~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小意和七禪~~ 七禪是活了幾百歲的高齡老男人了,也算珍稀寶物,小氣又記仇,需要你們多多的關照呀~ 第2章 水蓮花 賀秋冬抱著體驗生活的態度策劃這一趟行程,買票的時候考慮到三男三女,最終選了四人一間包廂的硬臥。 蔣晚穿過高級軟臥的復古紅車廂,到了隔壁白皮泛黃的硬臥車廂,巨大的落差沉到心底,氣得發了好一通脾氣! 賀秋冬趕緊解釋:“本來我們五個人,兩個女生可以定高級軟臥,但是后來不、不是加了一個嘛,要是再定高級軟臥,多出來的女孩怎么辦?你給我錢的時候,我已經同你解釋過了,而且我也去查過,那會兒高級軟臥已經被訂完了?!?/br> 馮今看賀秋冬一張臉急得通紅,幫腔道:“是呀,小意是臨時加的,能買到硬臥兩間包廂,沒有其他人共享已經算運氣好的了。你忍一忍,等過了蒙古,車上會下一批人,到時候同列車員說說,看能不能升級到軟臥去?!?/br> 蔣晚也不是非要生氣,硬臥的環境差點就算了,女孩們擠在一個車廂還能互相照顧,只是這一路長途漫漫,天氣悶熱,要在一張床塌躺五個晚上,對她這種“不洗澡會死星人”來說簡直天方夜譚。 江遠騏看不慣大小姐的做派,在旁諷刺道:“當個甩手掌柜還要挑三揀四,我們又不是你管家。真受不了的話,現在下車回家還來得及?!?/br> 舒意知道是因為自己才沒訂到高級軟臥,心下愧疚,同賀秋冬道了歉,又拜托江遠騏少說兩句,打商量道:“后面還有旅客要通過,我們不要擠在過道里,先各自回包廂吧,有什么事等安定下來再說,好不好?” 馮今趕忙招呼男生進了包廂。 蔣晚仍意難平,見舒意為難才妥協,隨手將移門半拉上,才說了大實話:“我那個在呢,要是不好洗澡,不光只是臭了,粘粘的,還不舒服?!?/br> 女孩子們都懂每個月一次的不適,蔣晚接著說,“還有你呀,你天天跟我廝混,咱倆的時間差不多。我至少不是第一天了,難受歸難受,不會疼得死去活來,你第一天怎么辦?” 舒意扶額:“臨時決定要去,光顧著收拾行李準備簽證之類的,我忘記這回事了?!?/br> “什么?” 蔣晚露出一個服氣的笑容,看到舒意比她還慘,莫名受到了安慰。 “雖然作為姐妹非常不應該,但我還是想笑。你可怎么辦呢?俄羅斯簽證我們都辦好了,就你和秦歌兩個沒弄好,到時候估計又是一通麻煩?!?/br> “是呀?!?/br> 舒意也覺得頭皮發麻,但為了不讓蔣姑奶奶再受刺激,還是安撫道,“走一步看一步,沒有你想得那么難,實在不成我就一路躺過去吧,不動就不會出汗了?!?/br> “想得真開!” 秦歌在旁附和道:“出門在外一切從簡嘛,沿途的風景才是旅行的意義。你們先歇著,我去問問乘務員,看能不能征用剩余的床位擺行李?!?/br> 她說完拂了下有些凌亂的頭發,擦著狹窄的過道往一旁走了。 蔣晚這才看清硬臥車廂的環境,就是18型客車的傳統設計,白色鐵皮,藍色格紋鋪墊,一半窗戶可以打開,兩邊上下鋪相對,中間隔著一張小方桌。 秦歌已經選了進門右側的下鋪,把包和零食堆放在上鋪。蔣晚有點生氣,指著她的行李箱說:“什么意思嘛,不說一聲就把位置選好了?” 舒意扯她手臂:“噓,你小點聲,她的火車票就是這個位子,選它有什么錯?你這急脾氣能不能改改?” “我不管,誰都知道一群人出來玩,三個女孩四個床位,肯定有商有量嘛,她最起碼得先支會一聲?!?/br> “你別這么小氣了,也許她就是順手一放。大家還要相處好多天,這點小事就要斤斤計較,你不得氣死呀?”舒意轉頭打量了下身旁的鋪位,“你好動,就睡下鋪吧?!?/br> “那你呢?” “我肯定睡你上面呀,睡不著的時候就在上面打滾,吵死你?!?/br> “你敢!” 說是這么說,蔣晚卻是高興的,與其讓舒意睡到秦歌的上鋪去,還不如在她上鋪,夜里睡不著還能說說悄悄話。 雖然一上車就引發了諸多不滿,但在一切未知當前,新奇與期待還是更勝一籌。蔣晚的脾氣就像盛夏的雷雨天,來得快去得也快。 水蓮花的葉心才剛汪了兩滴晶露,天已放晴了。 秦歌回來時,見她趴在桌上打開了窗戶,正面朝車站吹涼風。沒有空調,汗珠從額頭滑到面頰,順著發梢蜿蜒深入女孩纖細的脖頸。 白色的裙裝后已經染了一塊水印子,可即便如此,年輕的生命也還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誘惑力。 再看旁邊的舒意,她正拿自備的床單給蔣晚鋪床,腰彎下去,細細窄窄的一圈腰身不時挪動,好像不是風在吹拂她的裙擺,而是她的裙擺在撩撥風的涼意。 好像不是陽光細碎點綴在她肩后,而是她讓那陽光癡纏得挪不開眼眸。 比起蔣晚的美麗,舒意的美靜然得好像一幀電影畫面,任何一個你可以想象得絕美鏡頭擺到她旁邊,她都毫不遜色。 秦歌低下頭,又撩了下黏在臉上的頭發。指腹碰到面頰上一顆硬物,她用指尖掐了下,擠不出任何東西,反倒讓她疼得渾身一凜,只好作罷,把頭發又放下來。 蔣晚看到她已經打開行李箱,把食物和換洗衣物都拿了出來。她戳戳舒意的腰,示意她看秦歌留出來的三分之二床鋪,低聲問:“我們要不要也拿出來?” 舒意點點頭:“你一張嘴停不下來,先拿些零食打發時間,等中午吃完飯再收拾其他的東西?!?/br> “好呀?!?/br> 蔣晚便把自己粉紅豹的行李箱從外面拖進來,在舒意的幫忙下抬到床鋪,一開箱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外倒。 舒意用膝蓋抵著床,雙手合抱住一瓶凌空飛躍的晚霜,包裝還沒拆,價格標簽就在底部。她隨意一瞄,把晚霜放到小桌板上,拉著蔣晚的手說:“姑奶奶,好幾千的東西呢,您小心一點。算了你別幫倒忙了,去旁邊吧,我來收拾?!?/br> 蔣晚也不客氣,丟下手退到門邊,倚在車壁上望著舒意。從小到大不管去哪里,只要留下來過夜,她的行裝基本都是舒意幫她打理的。 她們兩人好得豈止穿同一條褲子? 手機還沒有在線支付的功能時,她去參加夏令營弄丟了錢包,不敢跟爸媽說,舒意就把錢裝在里三層外三層的套娃盒子給她寄過去。 她每次遇見喜歡的東西,也會準備兩份,多出一份給舒意。兩家長輩習慣了總是把“晚晚”和“小意”掛在嘴邊,好像兩個都是自家的親閨女。 蔣晚常常想,如果上輩子她們真的是親姐妹的話,她一定比現在對舒意還要好,好上千倍萬倍??刹恢罏槭裁?,從小到大一直糾纏她的噩夢里也有兩個女孩,生在同一個冗雜的家族,卻分住著不同的院落,墻頭很高,紅杏伸不過去,黃雀飛不過來,彼此相見要穿過一條轉來轉去的回廊,經過一座時常迷路的花園。 她們不像晚晚和小意。 蔣晚搖搖頭,將胡亂的念頭驅散,轉而想起別的,興沖沖地問道:“小意,剛才給我們拍照的男人,長得好帥呀!他也坐k3嗎?不知道在哪節車廂。天啊,如果他在我們旁邊多好!” 不等她繼續幻想下去,秦歌直接潑了盆冷水:“他好像就是剛才撞舒意的人?!?/br> “怎么可能?”蔣晚也懵了,仿佛為了駁斥秦歌,她分析道,“雖然都是穿白襯衫,但他明顯個子更高嘛,而且非常有禮貌,還有耐心,我們連續換了好幾個姿勢,他統統都拍得超級好?!?/br> 舒意又回想起那一幕,男人修長的手撥動相機的快門,一瞬間風似乎為他們停止了,車站的人、廣播聲、鐵軌轟鳴的叫囂以及天光云影,全都安靜下來,安靜得等待他錄入人世間某一個時刻的相遇。 這個世上應該有像他一樣的人吧?哪怕沒有看清他的長相,只是往下過雨潮濕的地磚上隨便一站,你就會非常信服他的人品,很難將他與“不禮貌”、“耍流氓”聯想起來。 于是,蔣晚想當然地總結陳詞道:“對,一定不是他。他也去俄羅斯旅行嗎?看他好像一個人,路上會不會孤單呀?” 正說著,移門被敲響。蔣晚探頭一看來人,熟稔地端起大小姐的架子:“你來做什么?” 馮今咧嘴一笑:“秦歌說她行李箱太重了,放不到上面的儲物間去,讓我來幫幫她?!?/br> 蔣晚眉頭一皺,還沒發作,旁邊秦歌已經把箱子重新合上,沖馮今笑道:“你來得正好,我剛收拾好,雖然拿出來很多東西,但還是很重。你把鞋脫了,踩我的床頭往上放吧?!?/br> 馮今應好,脫了鞋就往她的下鋪蹦。 秦歌身子一轉,靠到蔣晚旁邊,低聲同她解釋:“另外兩個男生我都不認識,想來想去只好借學長一用了。學姐,你不會介意吧?” 蔣晚素來面子比里子厚,聽秦歌這么說,哪怕心里不高興,面上也要做足大方的姿態:“我為什么要介意?他和我又沒什么關系,隨便你使喚,反正他愛當老黃牛!” 說完拉起舒意的手直接往外走,只撂下一句:“我們去車尾拍照,你們慢慢放?!?/br> 舒意知道她又吃飛醋了,臨出門前同馮今打了個眼色。沒有一會兒,馮今背著相機跑到火車尾來。k3駛出了北京,開往張家口的方向,這段路程風景優美,燕山靈秀一覽無遺。 吹著風,男孩女孩擠在狹小的車壁間,再熱的盛夏也變得享受起來。 舒意回到車廂時見秦歌已經躺下休息了,放輕動作打開隨身書包。忽然一張卡從里面滑落,看清背面的字樣后,猜到是舒楊偷偷塞給她的,她微一抿唇,將黑卡重新放回書包夾層,取了水杯走到外面。 隔壁包廂里江遠騏正坐在小桌板上,單手挑開白色的窗簾,涼風吹開了年輕男孩臉龐上凝結的沉默。賀秋冬拎著個小水壺迎面而來,碰上她笑呵呵打招呼。 k3沒有電熱系統,全程燒煤,每節車廂有一個鍋爐,舒意還是第一次見,低著腰研究鍋爐上的設計圖紙。余光瞥見身后有人經過,她沒有抬頭,挪動步子往旁邊閃了閃。 過了一會兒,那人還沒走。 舒意正要起身,一個舒緩的腔調從耳畔響起:“不會用嗎?我來教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