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在她心中,早已有了計議——修和,無論什么代價,都要修和。 沈覺入齊,正好算在華昀凰頭上,正是兩人有私情的鐵證。 當務之急,不是與北齊反目交戰,而是除去華昀凰。 第十五章 下 白日里,一場初雪,尚未下足兩個時辰就停了,到傍晚也不見一星半點雪的影子,只怕盼了三年的瑞雪,又成空歡喜。南朝帝京之中,從大司農到百姓,許多翹首待雪的人,都不由嘆息。深宮中的中常侍王隗,卻怨極了早晨那場惱人的雪。 都怪那雪,勾起小皇帝的孩童脾氣,自己也糊里糊涂任由他在風雪里嬉戲許久,竟大意著了風寒,午后發起熱來。風寒雖不是急癥,一樣急壞了王隗,驚得御醫們踉踉蹌蹌往宮里趕。小皇帝自幼體質,許是隨了先皇,稍有風寒咳嗽,宮里上下都一驚一乍。唯有太后,心放得寬些,得知皇上玩雪惹了風寒,也只是責令左右當心侍候。 太后尚未來探視皇上,王隗心知,這會兒的太后是焦頭爛額,分不出神來了——大將軍裴令顯入宮覲見,此刻正在永安宮里為了調集軍糧之事不依不饒。 北疆烽火初起,太后想著議和,大將軍裴令顯卻已向邊境調集大軍,是要大動干戈的意思。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南朝的糧庫不是他說調則調的。三年春旱,秋糧收成一年弱過一年,若是今年再無緩解,民間再是富庶,余糧也要告急了。所幸先皇在位時,積攢了些國本,國庫存糧還可紓解民間之困。 而裴令顯的大軍,也在等著糧草。 若戰事一開,糧倉是先開向軍隊,還是先開向百姓,裴令顯與太后相爭不下。在裴大將軍眼里,若縱容北齊鐵蹄犯境,更是百姓遭殃。軍隊保家衛國,豈可受困于糧餉。民間即便遭遇糧荒,一年半載熬一熬就過去了。 黃昏里的永安宮里,已早早掌燈,一列璀璨高照。 裴大將軍仍在太后宮中,宮人進出都噤聲靜氣,遙遙經過宮門外也小心躡足,不敢多張望。王隗身在長安宮里伴著幼帝,落在永安宮那方的耳目心思半點沒少。這宮里沒有哪個角落瞞得過他的眼睛。 今日有些不同,隨裴令顯一起入宮的,還有他的夫人呂氏。 王隗令人在宮門前候著,未久,內侍稟奏—— 裴夫人呂氏向太后問了安,正從永安宮覲見皇上。 昔年被“賜死”的興平公主華瑤,以獲罪之身,廢了封號,死后去向不明不白。爾后,另一個有著相同面貌的女子,被寧國長公主華昀凰暗中救出,頂了呂氏女的身份,嫁為裴令顯的正室夫人,從此深居簡出,絕少履足宮中。 如今的裴夫人,膝下育有二子,已是一個體態豐盈,面容安詳的婦人,即便是王隗,也難以從她臉上辨出昔日落魄公主楚楚無依的影子。 釵鬢簡素的裴夫人款款踏入幼帝所居的長安宮。 她帶來了自己親手所縫,給孩童用的小藥枕,里頭填了珍罕藥材,可安神驅風。聞之清香沁人。王隗恭恭敬敬從裴夫人手里接了,卻不立時給小皇帝用上,轉叫左右仔細收好。 裴夫人隔了紗帷,望著半睡半醒間的小皇帝,宮燈投下薄薄陰影在她明麗豐潤的臉上,明暗間起了一層黯然漣漪。她看了半響,柔聲道,“皇上怕是有些潮熱,額頭起汗了?!笔膛Ψ钌蠝責岬慕碜?,裴夫人親手接過,屈身半跪在御榻前,替小皇帝仔細擦了額頭臉龐,手上極輕柔。小皇帝睜眼懵懵瞧了她,雖有茫然,卻仍微微一笑。 “陛下,可認得妾身么?”裴夫人目光殷殷,握著帕子的手,頓在他臉頰邊。他清亮如水的一雙鳳眼揚起,目光忽閃。她想他是不會記得她了,上回入宮已是大半年前。 “你唱得歌兒真好聽……”小皇帝細聲道,眼睛里有些笑意。 她心頭一酸,想不到這么小個人兒,還記得上回她哼過小曲給他聽。 王隗的語聲低低從身后傳來,“陛下,是裴大將軍的夫人來問安了?!?/br> “妾身呂氏?!彼坏么故?,見小皇帝抿唇點了點頭,聽得裴大將軍的名字似乎有些孩童的怯意。她知道自己夫君的性子,如今在太后和幼帝面前,怕是一點顧忌也沒有了。裴夫人定定望了小皇帝,好一陣默不作聲。 王隗不動聲色,在她眼里看見了惻然,一個做了母親的人,一個流著同樣血脈的人,難以掩飾的惻然。原本她與皇帝有著同樣姓氏,如今卻以呂氏的名字,藏在裴夫人的銜頭下,安穩存身。 待侍女退了下去,裴夫人眉眼垂順地,淡淡嘆了一聲?!疤蟮囊馑?,也是不想打仗吧……”這才是她的來意,王隗心中了然,裴夫人今夜入宮,原是來見他的,為的是北疆那一戰。 “太后的心意,老奴不敢揣摩,聽說大將軍倒是一心主戰?”王隗應了裴夫人的試探。得了他的應聲,裴夫人松口氣道,“外子也是一心為國。妾身只知兩國修好不易,不忍見生靈涂炭??陕犝f北疆戰事,是齊人挑起來的,原是他們要向咱們動手?” 她關心的,不是這場戰事,而是一個人。萬里之外,另一個與她有著相同血脈的人。是她的仇人,亦是恩人。她以為王隗這里會有另一種答案,與裴家兄妹不一樣的答案。她想知道,是不是那個人,到底不甘心,還要卷土而回。 提及“齊人”,裴夫人眼底分明閃過了一絲微妙的瑟瑟。 “軍國之事,老奴不敢問?!?/br> 王隗的眼皮又松垮垂搭了下去,這一垂,就是問什么也一概不知了。 裴夫人苦笑,還欲再言,卻聽內侍稟道,裴大將軍在殿外了。 他與太后密談一夜,此時猶攜盛氣而來。裴夫人略遲疑,抬目對王隗道,“妾身就同他說,皇上已安寢了吧?!?/br> 王隗頷首。 裴夫人告退,身影漸漸消失在殿外。 龍床深帷后的小皇帝子鸞擁著被子,散著頭發,坐了起來。 王隗忙要他躺下,怕再著了涼,卻聽子鸞聲氣稚弱而清晰地問,“我們要和北齊打仗么?”王隗一驚,未料到四歲的小皇帝已經暗自將朝上朝下這些人的話,似懂非懂聽在了耳中。 —————————— 姜璟伸出手,輕輕將那一綹柔而漆亮的頭發,從熟睡中的小臉上撥開。睡夢里,小皇子嘟了嘟嘴,唇角微翹,一副似嗔似笑的模樣,臉頰泛起的潮紅令肌膚望之如透光的白玉,教人越看越憐。 明日,便是帝后回鑾之日,遠走殷川的華皇后終究還是回宮了。 這孩子的容貌,一再勾起姜璟依稀記憶。 昔日她也隨在命婦們當中遠遠覲見過華皇后,從此深印心間的,是那一眼望去,自是神仙妃子似的一個人,艷色之下,卻透著月魄般幽幽的魅,魅得撩人心魂,如月光隔了云端,映入深潭,越是邈遠,越是撩人恨不得伸手入水將月影掬起。連女子也動了傾慕之心,何況世間男子……想著小皇子明日回到宮中,不知何日再能見到,姜璟心中不舍,想到日后女兒一生榮華有望,又生出欣慰。 今日殊微略感風寒,沒有抱來陪著小皇子,早早在自己房中由乳母陪著睡了。姜璟知道女兒一向身體康健,也未將小小風寒放在心上,自己仍守著小皇子入睡。 睡夢中的小皇子,翻身咳了一聲,頰上潮紅更甚。姜璟瞧著覺得不對,伸手一探他額頭,心下驚了,慌忙喚乳母進來。這一瞧才發覺,小皇子像是不知幾時也染了風寒,竟微微發起熱來。 姜璟慌得手都軟了。小皇子送入相府這些日子,于家上下百般仔細小心,將他呵捧在手心,無一處不妥當。偏偏到了帝后回京,小皇子還宮的前一晚,竟生起病來,這可如何向皇上交待,如何向病中的家翁交待。 這一夜,姜璟心急如焚,不敢合眼,守著小皇子喂湯侍藥。 直至天色將明,小皇子的熱還沒有退下去,睡得更昏沉了。乳母急紅了眼圈,眼看著就要回宮,這罪名可怎么擔待。姜璟還不敢稟報,不敢讓病榻上的父親知道,差了人悄悄去請從璣來商量,卻得知二公子一早已離府。 今日百官迎駕,是大日子。帝京九門齊開,王幟高懸,御道黃沙直鋪出郊,除了病中的宰相于廷甫和在平州鶴廬閉關靜修的誠王不能親臨迎候,其余百官都早早在儀仗莊嚴的宮門前跪迎。 恰在姜璟一籌莫展時,于從璣遣了人,飛也似的,趕回府稟報—— 皇上傳下兩道口諭,一是,不愿驚動京中,繁瑣擾民,令百官回避,免了迎駕大禮;另一道口諭是,帝后將要親臨探視病中的宰相于廷甫。 皇帝親臨臣子的府邸探視,這是近兩朝都沒有過的浩蕩殊恩。 消息傳來,于府驚得人仰馬翻,事前全無一點迎駕的準備。御駕午后就到,闔府上下匆忙灑掃張掛已有些來不及了。好在從璣很快又差人傳話,說一切禮儀從簡,皇上不欲驚動,只特意吩咐大夫人,將小皇子穿戴端整。 姜璟一時六神無主,不知怎么回話,怎么讓他知道,此刻的小皇子,懨懨地睡著,小臉緋紅,不肯用早膳,也不肯起身。 宮門迎駕的儀仗已就緒,卻不料圣駕行至京郊才傳來旨意,竟不直接回宮,而是先駕臨宰相府。這旨意令所有人愕然措手不及。從璣接了旨意,匆匆趕回府布置迎駕。前腳甫一踏進家門,便聽家仆稟報,“宸衛大將軍來見相爺與二公子,已在堂上等了半個時辰了?!甭牭檬蔷烁敢φ恐畞砹?,從璣心下一嘆,此時京中最惶惶難安的人,只怕就是舅父了。 誠王這一局,敗得啞口無言。 他以塵心堂里囚禁的沈覺,向皇后發難,挑動京畿戍衛自起內亂,把舅父這個身居宸衛大將軍的擁立功臣推出來,意欲壓制皇上??烧l能想得到,沈覺這枚棋子,是一枚不動聲色的活棋?;噬狭糁@步棋,讓出使南秦的使臣韓雍,不聲不響演了出一箭雙雕的好戲。 一個假沈覺出逃,激得南秦興兵追截,落下犯境的口實。真沈覺趁機現身,借了韓雍這出戲,正大光明踏入北齊。既然沈覺此時才隨韓雍入齊,那么從前塵心堂里住過什么人,也就一筆抹去,無從追究。 誠王挑起這一場京畿戍衛風波,讓元颯做了替死鬼,連同舅父姚湛之也險些搭了進去。父親當日明言警告舅父,若當真追隨誠王兵諫犯上,只有死路一條。舅父仍在搖擺不定,直至得知——昔日被貶流放佑州的邱嶸,被巡視南疆的皇上重新起用,出任佑州軍務參知。職位雖低微,卻意味著華皇后對昔年太妃之死已既往不咎。這無異于皇上和皇后,遙遙傳遞給了姚湛之一則意味深長的訊號。 第十六章 這一生,從未覺得,這身蟒袍玉帶穿戴起來如此沉重而光鮮,哪怕這具老邁軀體每一挪動都倍覺吃力,于廷甫仍竭力昂起頭顱,伸直腰板,維持著宰相的威嚴儀態。從璣小心扶持著父親,感覺到他枯瘦的身體已經很輕,可他朝著鑾駕顫巍巍邁出的每一步,都蘊藏了不可言說的力量,牽引著他的步子,仿佛也牽引著整個于氏家族的榮光,走向晴雪艷陽下——前方遠處,光暈如環拱耀著的一乘龍輿、一乘翟車,已出現在黃沙鋪設的大道盡頭,寶蓋羽傘,如云儀仗,漸漸行近。 父親當先跪下,徐徐頓首于地。 行動不便的大哥在三弟和四弟的攙扶下,跪拜于父親身后。 鑾駕按皇室日常出行的儀仗,馬覆錦披,額插翟羽,金纓紅絡,攀胸紫銅鈴拂的聲音清越入云,動搖徐來,龍輿在十丈之外停下。從璣以額觸地,依禮不可抬目直視,卻見父親身子似難當跪拜之姿,巍巍的歪斜了下。從璣顧不得御前失儀,忙挪動膝蓋靠近,讓父親倚在自己肩上。恰這一抬身之際,龍輿降處,皇上下了輿,回身親手去扶同乘龍輿的皇后……帝后同輿,可見華皇后所受的恩寵比從前更隆了。黑壓壓跪拜一地的人叢里,無一人敢抬頭,唯有從璣無意間抬起了目光。他的目光,遙遙觸及步下龍輿的皇后,似被麗日光暈迷眩了一剎。 “臣于廷甫,恭迎圣駕?!?/br> 父親聲音洪亮中透出竭盡全力的顫意。 闊步踏雪而來的皇上,俯身扶起父親,未發一言,先振臂除下自己身上玄狐裘大氅,雙手給父親披上,低聲斥道,“朕說了從簡,怎么還勞你立雪相候!”另一個清冷語聲如微風拂雪,正是華皇后,“于相保重身體,地上積著雪呢,快都起來?!?/br> 鳳羽紋袖沿下,寒玉般的一雙手,在從璣眼前虛扶了一扶。 從璣不敢當皇后這一扶,復又叩首謝恩才起身。 父親語聲顫抖道,“總算等到皇上、皇后御駕回京,老臣此生無憾了!” 皇上扶著父親,嘆了口氣,飛揚雙眉間皺起一痕歉意,“朕有愧?!?/br> 只淡淡三個字,卻令宦海沉浮一生的父親老淚縱橫,喃喃不能成言。 登基已三年的皇上,正值英華之年,與大哥年紀相仿,在藩時多有風流之名,曾是傾倒閨閣的美男子,如今英武倜儻依舊,卻平添了一分峻嚴,這一嘆一皺眉,流露帝王之身的沉重冷郁,與昔日里曾與大哥載酒宴游的晉王,已判若兩人。從璣心中如此想著,皇上的目光,也越過了父親佝僂身軀,落向他身后的大哥。 “從璇?!被噬现眴玖舜蟾绲拿?,深邃目光在大哥身上定了一定,不多言,那份舊友間的親厚,卻令所有人瞬時都明白了。原來皇上從未淡忘舊誼,往后于家這個長子,縱已成廢人,家里家外也沒有人再敢輕慢于他。于從璣心中感激,眼見父親也大是動容,大哥更掙扎著要下拜?;噬嫌H手扶著父親,揚眉間來不及攔阻,身側的華皇后已翩然而出,在大哥臂上輕輕一托,“愛卿免禮?!?/br> 南朝人在尊卑男女之別上,不比得北朝豁達,然而華皇后此舉全無拘束,落落風致,與北朝女子一般無異。朝中對華皇后的非議傳言,多說她妖媚惑主,行事乖冷。眼前所見的皇后華氏,儀態萬方,并不如傳言中孤冷,行止音聲自有一種攝人心魂之力。攙扶著大哥的從琳、從瑯二人,已是神為之奪。 帝后對長子從璇這份格外的體恤,比什么恩賜都更觸動于廷甫。 從璇的傷殘,是他一生最懊悔痛心之事,這個兒子也是他唯一放不下的牽念?;潞kU惡,從璣自顧尚且不易,叢璇心氣高傲,最受不得委屈,膝下只一個女兒,也不知能否照拂他的余生。如今眼見皇上并不因叢璇已成廢人而輕視,從不輕易施恩于人的華皇后更待之若此……于廷甫胸中熱意涌動,感慨萬千,君臣一場,年青的君王與異國遠來的皇后,終是知悉他所愿所求的。 此番拼出老命,獨撐京中大局,力抗誠王對皇帝的施壓,鎮住搖擺不定的擁立功臣姚湛之?;噬纤貋碇蜗露魍⒅?,自然不會薄待了于家。然而于廷甫自己已是風燭殘年,更已位極人臣,還能貪圖什么官爵,無非是為子孫積攢福資。 —————————————————— 從相府門前到正堂這一路行來,皇帝始終親手攙扶著老邁的宰相,皇后隨在他身側,步履輕緩,衣袂飄飄而行?;噬蠜]有半個字問起朝政,也不問起小皇子,只溫言閑敘,問著于廷甫的起居病勢,偶或與隨行的于叢璇重提舊時佳事。叢璇一一應對,初時拘謹僵硬,漸漸也有笑容浮現于蒼白消瘦的臉上。 華皇后淡淡莞爾傾聽,皇上與于家父子娓娓相談,目光不時掠向皇后,尤其與叢璇談及少年舊事時,有意挑了三五趣事,說與她聽。每當皇帝的目光掠來,皇后的眸光總是恰恰迎上,自有不可言傳的默契相與。 皇帝體恤老宰相的孱弱病體,免了正堂上又一番繁瑣跪拜的禮數,讓于廷甫就在平日養病的暖閣里安置下,君臣二人好生敘話敘話。于廷甫也不矯作推辭,應了旨意,吩咐從璣,讓跪候在正堂上迎駕的內眷們都退下。 “皇上?!比A皇后微微一笑道,“妾身這些時日不在京中,久未召命婦入覲,也想見一見諸位夫人了?!?/br> 于從璣聞聽此言,只覺皇后思慮周到,府上內眷跪候多時,不曾瞻仰圣顏,這份恩澤也要被及內眷才好。而于廷甫則暗暗對華皇后的玲瓏心竅頷首,皇上要與自己私下所敘的話,自然不是閑話。當此微妙時節,首當談及誠王與南朝?;噬先舴愿雷笥彝吮?,難免拂了華皇后的顏面,若留她在側,許多話便有了忌諱……倒是華氏自請回避,體恤了皇上,又施了恩典給府中內眷。 皇上凝目注視了皇后一刻,忽的笑了,“你回京這一路都掛念著衡兒,如今是一刻也等不及,撇下朕,趕著去看這小兒?可嘆父不如子?!?/br> 稚氣未脫的從瑯,竟咧嘴笑了出來,君前失儀。于廷甫卻也隨著他呵呵直笑?;噬下市宰猿?,與皇后不避外臣的調笑,直教從璣有些啼笑皆非。華皇后娥眉微挑,朝皇上眼波輕掠,似嗔非嗔,笑而不語。卻是另一個溫婉女聲應道,“夫妻結的是發,母子連的是心?!?/br> 是侍立在皇后身側的商昭儀。 適才迎駕時,從璣叩拜了皇帝皇后,也依禮拜過這位新冊封的昭儀,模糊瞥得那一身宮妃裝束,其余全未留意。此刻聽她出聲,不覺抬眼,訝然暗想,這位昭儀氣度雖佳,容貌僅算清秀,不知如何在天人之姿的華皇后身邊,博得了皇上的青眼。 皇上轉對父親笑道,“朕南巡這些時日,托付衡兒給于相,想必這孩子沒少在府中添亂?;屎?,且瞧你怎么賞賜吧?!?/br> “妾身感激于心?!被屎笥h首,朝父親淺施一禮。 父親忙回拜,連連道,能服侍小皇子是于家上上下下皆以為榮的福分。復又稟奏道,這些時日是長媳姜氏寸步不離在侍候小殿下?;噬先粲兴?,含笑道,“當年叢璇成親,朕還飲過喜酒,轉眼已六七年了吧?!庇趨茶n白的臉上略現紅光,答道,“是,微臣記得,當日陛下與……與賓客斗酒,醉后不肯休憩,是扶醉策馬回王府的?!?/br> 聽大哥在賓客二字上略頓了頓,從璣稍一思量,記起來,當年在大哥喜宴上斗酒的兩位親王,一位是當今皇上,另一位……則是已死于兵變的駱后之子,瑞王。 皇上目光微動,隨即朗聲而笑,“三分薄醉罷了,你倒還替朕記著!” “皇上口中的三分,那自然是七分醉了?!被屎笏菩Ψ切?,曼聲含了一絲揶揄?;噬铣诩腋缸娱W了一個無奈的眼色,“還好那時皇后尚未嫁來,不然朕連一分醉也不敢的?!?/br> 此番連大哥也忍俊不禁,笑作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