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子難為_分節閱讀_81
那會兒云南卻多有不順,連日的暴雨使得滇池水位高漲,而出水口卻河床狹窄,以致山洪暴發,昆明城一片汪洋。其實昆明城洪災自古常有,三五年雨水大了,總要淹一回,人們都習以為常了,并不算稀罕事兒。 不過一般年頭洪災多于夏秋兩季,明淇明湛姐弟卻是生于三月份。人們的想像力是無限的,尤其正趕上王妃產子。 原本的大喜事因為天災蒙上了一層陰影,當時也傳出了許多不大好聽的話來,不過,這是鎮南王的嫡子,誰也不能因為一些沒根沒底的傳言便將明湛弄出來掐死。 魏寧到時雨已經停了,昆明城恢復了秩序,鳳景南也有心思接待一下小表弟。 魏寧頭一遭見明湛是在衛王妃的院子里,那會兒魏寧年紀還小,不過十五歲而已。若不是他跟鳳家兄弟關系鐵,鳳景乾有意照顧,這差事真輪不到他。 明淇與明湛被乳母抱了出來,讓魏寧說,怎么瞧都瞧不出這是龍鳳胎。明淇已然白白嫩嫩,玉雪可愛,五官頗有幾分鳳家人的神韻。明湛卻仍是極瘦小的,這是鳳景南唯一的嫡子,自然不存在虧待一事,只能說先天略有不足,這一點在其后魏妃處也得到了證明。不過單從容貌來講,這姐弟二人也不大相同。 此時姐弟二人已過滿月,明淇不懂什么,一雙眼睛極為靈動,討人喜愛,鳳景南還抱了一會兒。明湛無知無覺的,一直在閉著眼睛睡覺。 鳳景南瞧了一回,便讓乳母抱下去了。這年頭兒孩子夭折極為常見,嫡子的瘦弱讓鳳景南并不那么歡喜。 衛王妃對這個兒子卻極是上心的,并接到身邊親自顧看。 魏妃并不是有心機的女人,偶然與魏寧道,“都說小公子身子不大好,怕難養活?!?/br> 魏寧幾乎想捂住jiejie的嘴,再用針線細細縫緊,以免平生事端。有些話心里想想便罷了,萬不能說出口的。魏妃當時不以為然,不想卻是禍從口出,被衛王妃得知,取了人證物證,請鳳景南與魏寧在一旁看著,賞了魏妃一頓耳光。 這一頓耳光,真是將老魏家的臉打沒了,偏偏衛王妃占了一個理字,縱然鳳景南也發作不得,反倒嗔著魏妃不懂事。 衛王妃當時的話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明湛一定會平安長大?!?/br> 魏寧頭一遭聽人把一句話講的心驚rou跳,接下來明湛卻生了一場大病。王府的御醫,全城的名醫請來,都說怕不大好。 從私心論,魏寧初時是盼著明湛早些投胎重做人的??蓵r機不對,魏妃剛剛犯了忌諱,明湛這樣一病,魏妃如驚弓之鳥不說,魏寧也恨不能求神拜佛的祈求明湛平安,明湛若有個萬一,衛王妃必會遷怒魏妃。 而魏妃與衛王妃比,真的不是一個段數的。 讓魏寧說,他也不喜歡衛王妃這樣冷淡理智的女人,可任誰也不能否認衛王妃的強勢厲害。魏妃不過在自己屋里跟弟弟興災樂禍一句,就能被衛王妃知曉,可見其對王府內宅的掌控力。 衛王妃若是想收拾魏妃,那簡直不費吹灰。 魏寧是魏妃的親弟弟,也不希望jiejie豎這樣一個大敵。 鎮南王府上下都小心翼翼,內宅的妃妾們都自發的念佛抄經,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兒上都要做足。魏寧跟著去瞧過一遭,明湛始終昏迷不醒,若不是還有口氣,真要準備后事了。 衛王妃展現了一個母親強大本能,她晝夜守在明湛身邊,不曾稍離。哪怕當時頗為記恨衛王妃的魏寧,在心里對衛王妃也有幾分敬服。 實際上,明湛的確是沒了呼吸。 當時內侍跑去跟鳳景南報喪時,魏寧正在鳳景南身邊說話,鳳景南臉色很不好,哪怕有心里準備,真正聽到嫡子夭折,心情也難免黯淡。 內務司開始預備喪事,魏寧勸了表哥幾句,又撐著傘去瞧jiejie,千叮嚀萬囑咐,你可一定得哀傷啊,要比任何人都要哀傷。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恍如天河傾覆,天地間一片瓢潑,王府的白燈籠白幡布在雨中飄搖,鬼氣森森。魏寧很替表哥擔心云南的堤防,將將要歇下時,伺候他的小廝飛奔進來,說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大爺,小公子活了!” 小廝的神色有說不出的驚懼還是什么,臉色微白,身子半濕,腳下的青口布鞋也是水淋淋的,帶著外頭的青泥,可以看出是踩著雨水急奔過來給他送信兒的。這樣驚惶的雨夜,魏寧覺得一陣冷意順著脊椎躥入大腦,他不自覺的捻住腕上的菩提串兒,劈頭驚問,“到底怎么回事?” “奴,奴才也不大清楚,只聽外頭說,小公子忽然有氣兒了,這會兒御醫們正在診治呢?!?/br> 魏寧頓時也不瞌睡疲憊了,急忙撐傘去打聽消息,此時已近午夜,內宅他是進不去的,不過門口守了不少人,都是等著聽信兒的。 將到三更時,里面才傳了話出來,命各人回去安歇。 此事,傳的神乎其神,吉兇難論。 衛王妃則是一臉安然道,“臣妾雖為女流,也讀過幾本史書。太祖開國本紀中曾記載,當年太祖出征,逐鹿中原時,曾頸覆一劍,生息全無,醫士皆不能救。敬元皇后晝夜守候太祖,恍惚中曾見一青龍騰云而來,俯首于太祖之身,十二個時辰后,太祖竟死而復活,遂開創這萬世基業?!?/br> 其實這都是胡扯,但凡皇帝總喜歡與神仙弄點兒八桿子搭不著的親戚出來。太祖出身寒微,吃百家飯長大,爹娘已不可考,實在編不出類似“太祖之母交龍于上,已而有娠?!钡亩巫?,只得在原創的基礎上略略夸張,死求白賴的把太祖與神龍聯系起來。 不過此時衛王妃一席話,卻是解了明湛的困境,更可見當年老太妃眼光之精準。 事實上,鳳景南早與魏妃有情在先,過繼鎮南王府后,老太妃也并非不知,只是嫌棄魏妃出身卑微,執意為鳳景南另選嫡妻,挑中老永寧侯之幼女——衛王妃。 拿祖宗說事兒,永遠不會錯的,何況太祖死而復生此事,真的記載于《開國本紀》之中。衛王妃如此應對,魏寧也得贊一聲漂亮。 衛王妃先定基調,再安人心道,“明湛這事,有若先祖吉兆。臣妾曾在佛前許愿,祈求明湛康泰,如今明湛平安,臣妾想請王爺與臣妾一道去鎮國寺還愿。正好,也請慈苦大師為明湛卜上一卦?!?/br> 事實上,衛王妃根本不信佛。她院里別說佛堂佛庵佛像,就是佛珠也少見。 慈苦大師是云南高僧,所在的鎮南寺也是皇家寺院,受鎮南王府香火供奉。衛王妃這做親娘的親去請大師卜卦,那卦象,定也是極好的。 只是一趟云南之行,魏寧過的一波三折,自然也見識到了衛王妃的手腕規矩。 魏寧走時,明湛已經大安了,雖然還是瘦瘦小小的猴子樣,不過精神上好了許多,眼睛里透著靈氣,不喜哭鬧,也挺可愛。 此刻聽衛王妃笑談往事,魏寧雖不知何意,亦笑道,“世子是有大福分之人?!?/br> 其實叫魏寧現在說,明湛成長中有頗多詭譎之處。譬如,死而復生;再譬如,幼時口不能言。只是如今再計較這些已無意趣,明湛聰明能干,運氣也夠好,又有衛王妃這樣的母親。 魏寧無意參與鎮南王府之事,自然只管奉承衛王妃。 衛王妃笑了笑,“難得見子敏一回,這話就多了,倒誤了你去魏妃那里說話兒?!辈淮簩幷f話,衛王妃已吩咐道,“送侯爺去魏妃那里吧。跟魏妃說,侯爺雖為男子,亦非外人,中午留侯爺用膳也不妨事的?!?/br> 魏寧只得說一聲,“謝王妃?!?/br> 魏妃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奢華精美,明菲剛回來,在守著母親說話。 明菲見了魏寧,起身行禮,笑著喚了聲“舅舅”。 按理,倆人的關系應是極親近,不過因數年前那場明菲與明湛的糾紛中,魏寧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并沒有偏頗明菲。自此,明菲與魏寧始終不冷不熱。 其實不說明菲,就是魏妃對魏寧當初的舉動都暗自生了一段時間的悶氣。 魏妃打賞了送魏寧過來的小丫頭,拉著弟弟坐下,“一直等著你呢,可惜今天明禮明廉都有差事,你能常見他們,中午正好咱們三個一道用膳?!?/br> “好?!蔽簩幮ν哄?,“jiejie還是老樣子?!?/br> 魏妃見著弟弟也開心,“我還能怎么變不成?這樣熱的天走這么遠的路,我聽明菲說了,路上多虧你想的周到?!?/br> “應該的?!蔽簩幵僭趺匆矔嗾疹櫭鞣埔恍?。 “母親,舅舅這次來有許多事情都要麻煩四哥,不如請了四哥來一道用午膳?!泵鞣菩χ嶙h。 魏寧看了明菲臉上盈盈微笑,并不說話。魏妃笑容一滯,斥道,“別胡說,這些外頭的事讓你舅舅傷腦筋就行了,咱們不必多問?!?/br> 明菲不依不撓,“四哥又不是外人?!?/br> 魏寧淡淡道,“嫡子庶母,總不相宜?!?/br> 這句話的殺傷力極大,明菲臉梢一白,咬了咬唇,不再開口。魏妃黯然一嘆,對明菲道,“你舅舅說的在理,王妃在正院,世子是王妃唯一嫡子,我是側妃,就是平日里見了也該避諱的。倒是你,想跟世子親近就多去王妃那里轉轉,總沒壞處?!?/br> “知道了?!?/br> 124、平衡 明湛是個相當不錯的人。 魏寧哪怕先前對明湛感官上有一些認知,也得承認,明湛品性極佳。 這樣大好的機會,魏寧在路上還盤算著,怕明湛會有一番糾纏,結果明湛只是偶然于言語上占些便宜,最多是摸一把捏一下的,這點兒道行,在魏寧眼里,頗是沒什么看頭兒。 或者,是因為明湛有了新人的緣故。 楚言因得了明湛的眼緣兒,有機會出入王府,雖聲名不大好,不過只看朝夕,還真沒人敢得罪他。 “阿言,這是承恩侯魏大人?!泵髡坑H自為楚言引見魏寧,轉頭對魏寧道,“這是楚言,在鹽礦的改革方面,他給了我許多不錯的建議?!?/br> 楚言一番謙虛,明湛拍了拍他的手,“別緊張,阿寧很好說話?!?/br> 明湛不喜歡那種一人高高在上,余人兩排分站的方式,他命人置了個圓桌,自己做了尊位,示意魏寧與楚言一左一右分坐,然后逐條與魏寧講解云南在鹽政方面所采取的新政。人員如何配置,鹽票如何印制,如何防假等等,不曾有絲毫隱瞞。 魏寧未曾任過外官,于鹽課只是紙上談兵,其間多有不解之處,楚言自然為其解惑,他言語清楚,如今又不再吃這行飯,索性將里頭的貓膩內情一絲不落的都說與魏寧聽,明顯不給別人留活路。 魏寧不著痕跡的打量楚言,對明湛選人眼光倒有幾分另眼相待,楚言雖為商賈,不過言語俐落,行止謙恭而不卑微,模樣俊美風流,做事也有分寸。 這些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說完,中午明湛命人預備了宴席。 楚言在明湛身畔伺候著布菜倒酒,明湛拉著他的手將人按在椅中坐下,笑道,“只管坐下來安心吃飯,午后還有的忙,不用你伺候?!?/br> 楚言道了謝,他初時在明湛身邊真是惴惴不安,生怕哪里惹得明湛不悅。時間長了倒覺得明湛并不大講究規矩,只要將份內的事情做好,明湛并不難相處。 明湛很忙,吃豆腐都不大有時間。 幾位大人前來回話,明湛將范維派給魏寧,聽幾位大人回稟選妃之事。 “殿下,按規矩,您應該有一位正妃,四位側妃,余下姬妾隨意?!绷笕艘粡埶姆侥?,正氣凜然,“因世子要擇世子妃,三品以上官員家,未曾婚配正當妙齡的女孩兒皆已奉上畫像。按規矩,世子選出五人,再由這五人中選一位立為世子妃?!?/br> 這位柳大人真的非常重規矩,一席話強調兩遍規矩。事實上,柳大人原是將此事回稟于鳳景南,鳳景南心知明湛向來意見最多,索性著柳大人直接與明湛商議。 明湛坐姿端正,臉板板的,規矩味兒十足道,“自古婚事皆是父母之命,焉有我自己做主的,還是先請父王閱過,一切悉由父王母親做主,方為正理?!?/br> 柳大人頓時激動加欣慰,“世子如此知禮,真乃蒼生的福份?!?/br> “莫要如此贊我,”明湛謙遜道,“我也不過是依禮行事罷了。倒是你們幾個,因著我的事,這樣忙碌費心。其實我的事有什么要緊呢,倒是今科秋試,柳大人是主考官,不知可安排妥當了?父王向來最看重人才選拔這塊兒,你們莫在因我的事耽擱了。連圣人都說了,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你們的心要多放在百姓身上,只要百姓好了,我再沒有不歡喜的?!?/br> 柳大人幾乎要熱淚迎眶了,在未受他們教導之前,明湛言語何等粗放,如今念了不多日的書,就如此圣德賢明,真乃社稷福祉。日后明湛身為一代賢王,而他們做為賢王的師傅,相信也有幸能在青史之中留一姓名。故此,幾人如打了雞血般要以更要的標準衡量明湛的行止,最好能有機會直顏進諫上幾回,方能成就冷面不阿的清名。于是乎,更加啰里八嗦的說了許多話。 明湛聽的心里直犯困,還是鳳景南解了明湛的困局。 鳳景南派人傳話:請世子過去,有事商議。 明湛連忙去了。 除了一些瑣事,鳳景南有意讓明湛漸漸了解云貴軍政。 如今云藏貿易完全是明湛在安排,有了事,鳳景南自然要知會明湛一聲。 明湛接過折子仔細瞧過,不禁皺眉,“沒開藏邊貿易時,藏邊太平著呢。如今貿易區還沒建好,那里便匪盜橫行,沒個消停了!” 鳳景南道,“是要好生問一問楊路?!?/br> 這折子便是楊路楊將軍上的,明湛琢磨他人心思向來也要過七八道彎兒,似笑非笑道,“不知道楊將軍是想試探咱們的態度,還是有別的考量,他在藏邊掌五萬大軍,竟為這些毛賊上折子請示?!币f其中沒隱情,明湛打死都不能信的。隨手便將折子擲回桌案,待鳳景南的處置。 鳳景南指了指道,“你如今也在學著批奏章,這份折子便由你來批吧?!?/br> 明湛倒也不推托,從筆架上取了支筆,略一思量,醮了墨,懸腕寫道: 藏邊不靖,要爾何用?楊將軍率軍五萬駐守云城,十數年來,軍餉可曾拖欠?糧銀可曾不足?將軍掌大軍而坐視盜匪橫行,昔日拔山之勇,今日安在?今視將軍之奏章,吾頗為將軍麾下將士擔憂。誰無骨rou兄弟、父母妻兒,若將軍力有不逮,何妨明言? 來日藏邊貿易之安危,均付將軍之手。 今將軍竟為游匪散盜所困,遙想當年老將軍之凜凜威風,甚憾。 這披頭蓋臉的一頓罵,鳳景南唇角抽了一抽,可以想像楊路收到奏章的表情。鳳景南也沒再批,直接命發還楊路。而且,他甚至打算日后有這種欠罵的折子都送給明湛去批閱,自己把關即可。 “父王,我想著不如請西藏公主來云南住一段時間,以示云藏交好?!泵髡康?,“反正早晚也要聯姻?!?/br> 鳳景南對于明湛聯姻的姿態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之前鬧過,不過經他一教導還算識大局。唉,休下這樣不省心的兒子,只得自己多cao勞了,鳳景南道,“沒名沒份的,一個女孩兒,過來哪里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