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神跡?”蕭滿的神情變得有幾分奇怪。 晏無書將密信取出與蕭滿一觀:“有人抬手一揮,便讓荒地生滿谷物,將瀕死之人拉回人世,為斷手斷腳之人續上新肢,如是種種,不一而足?!?/br> 蕭滿看書讀信的速度極快,掃一眼就能讀出內容,蹙眉之間微微偏首,視線回到晏無書的臉上:“你有所懷疑?!?/br> “沒錯?!标虩o書點頭,“我懷疑紅焰帝幢王佛重臨人間了?!?/br> 蕭滿指尖跳起一簇火苗,將信焚燒,沉默了許久,才問:“另一件呢?” “與光明圣教在西面的活動有關?!标虩o書哼笑起來,“這段日子,光明圣教在西的分支,其所作所為,當真可稱得上‘光明’。你我都不信這是他們的本意,如今嘛,終于查出,背后推手是誰?!?/br> 他笑容里有著欣慰和贊許之情,蕭滿不由生出好奇,問了句“是誰”。晏無書沒直接回答,朝蕭滿伸出手,掌心朝上,躺著一塊留影珠。 下一刻,留影珠上跳出一幅畫面:東方朝陽初升,有個穿綠裙的人抱臂倚在城墻上,嘴里叼著根草,一上一下晃動。 “這是在江陽城,是不是很面熟?”晏無書問蕭滿。 何止是面熟,縱使這人刻意縮了骨,扮作成女孩兒模樣,但熟悉之人皆能看出是誰。 “沒想到這小子這樣打扮,還挺好看?!标虩o書慢條斯理說道,“就是他,把西面的人忽悠住了?!?/br> 蕭滿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總算有消息了?!?/br> 緊跟著,晏無書抬起另一只手,仍是一顆留影珠,這一回的畫面在山林間,一頭通體雪白的麋鹿正狩獵野兔。 “江陽城西郊,我們阿禿?!标虩o書道。 “想來小莫和同憫住持也在此地?!笔挐M凝視這兩幅留影好一陣,輕聲說道,“但愿他們不要出事才好?!?/br> 江陽城,江色暮,寒煙繞秋樹。 城中最高的那座樓閣,曲寒星坐在案后,借暮時天光和桌上燈火,看一本表面名為《四國志》、實則講鬼神妖怪愛恨情仇的話本。他對面是忘念,也在看書,不過是本正兒八經的史記。 兩人對坐。就在曲寒星看到高潮部分,即將迎來結局時,忘念忽然“嗯”了一聲。 是一聲尾音上揚的,透著點兒驚訝和欣喜的“嗯”。 曲寒星立時坐直了背,問:“怎么?” 忘念的視線停在天空上,隔了片刻,才輕輕落下來,對曲寒星微笑說道:“佛主對我等下了命令?!?/br> “什么!”曲寒星手緊緊握成拳頭,根本克制不住心頭的緊張。 忘念沒覺得他的神情有什么不對,因為下命令之人是佛主,凡聽見的,無人不該緊張。忘念收起書冊,在案上鋪開懸天大陸的地圖,手指點了幾處,道:“天水、蠡湖、荊山……佛主命我等七日內拿下北斗派?!?/br> “為何……”曲寒星一顆心下沉,抿了抿唇,目光在地圖上掃來掃去,但就是落不到實處,連聲音都有點兒飄,“為何是北斗派?” “自然是因為北斗派有位名為亓官道人的太清圣境坐鎮?!蓖罨卮鹫f道,“他們不愿歸順,便唯有滅了,才能東進,同佛主與我的兩位同修匯合?!?/br> 繼而看向立在一旁的銅鏡,沉聲吩咐:“傳令諸人,召開作戰會議?!?/br> 來人很快,頃刻圍滿桌,曲寒星沒時間多想,收起話本坐去忘念身側,竭力讓自己思緒不散,記住這些人所說的每一個字。 作戰商議直至夜深才結束,曲寒星最后一個離去,若非一身裙裝遮掩,行走之間,任誰都能看出他的腿在抖。 光明圣教西面分支的實力遠在北斗派之上,忘念等人定下的作戰方案不僅周密,還粗暴駭然,宗旨就一字:殺。 直到殺盡為止。 “不行,我得把這些東西都告訴北斗派……”曲寒星在心中說道,回到居所,反手關上門后,噗通一聲跌坐在地。 莫鈞天正坐在燈下擦劍,見曲寒星臉色蒼白、表情慌張,登時放下劍,快步走到他面前,擔憂問:“你受傷了?” “不,沒有?!鼻菗u搖頭,擺手不讓莫鈞天扶他,就這般坐著,將今夜聽見的說與莫鈞天和過來的同憫聽。 聽完后,屋室之內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同憫道:“江陽城被下了禁制,若往外傳訊,無論是什么符和術法,都會被攔截?!?/br> 莫鈞天接著說:“且我們三人都被監視著,就算出了城,也走不到北斗派,半途便會被除掉。夫渚倒是能送信,但它太矚目,根本進不來城里?!?/br> 聽他二人這樣說,曲寒星也覺得想要遞出消息難于登天,伸直兩條腿,神情甚是低落。 “總會想到辦法,尚有些時日,勿急?!蓖瑧憣捨空f道,起身去煮茶。風過燈影晃,就在他讓山雀幫忙到院子里摘幾片薄荷葉時,曲寒星腦中靈光一閃。 “有了,有了!”曲寒星從地上彈起來,追在山雀身后,道:“我們出不去,阿禿進不來,但阿雀能去??!阿雀,勞你跑一趟北斗派!” 這是在孤山里常給蕭滿摘果子的那只山雀,跟著曲寒星下了山,雖生出靈性,但終歸不是靈獸,輕易便能混入鳥群中,從江陽城里出去。 山雀聽見曲寒星的話,停到桌上,朝他啾了一聲,表示同意。 曲寒星立刻研磨提筆,寫完后用術法將墨跡弄干,小心卷起來。 “綁在腿上太明顯了,含在口中,這紙不怕水?!鼻前鸭垪l交給山雀,“到了北斗派,你找張小昭,他是流月君盡天南的徒弟,這位流月君和我師父還挺熟,我一會兒給你畫個像認認。張小昭跟我說過,他住在北斗派的……” 樓閣之上,一本《懸天列國史》靜躺桌案間,有人迎風眺望,衣擺被掀在虛空,翻飛不落。 站在他身后的人小心翼翼道:“尊者,您太信任吳姑娘了。我們的作戰計劃,她全然知曉,我擔心她會傳出去?!?/br> “她不會?!蓖钅曋侵心程?,定定說道。 “但……” 忘念打斷這人的話:“她是我帶回來的人,我做擔保?!?/br> 第120章 久別重逢 山雀在破曉時分回到江陽城, 仔細一算, 這一去一來, 不過花了數個時辰。這是拼上了命。它累極, 將北斗派回復的消息吐給曲寒星后, 把自己往筆架上一掛,閉眼便睡。 曲寒星替它順了順頭頂略顯凌亂的毛發, 展開字條一掃,對莫鈞天和同憫道:“北斗派說他們知道了,會立刻做準備迎戰, 也讓我們要小心注意?!?/br> “我們也該做準備?!蹦x天道, “開戰是紅焰帝幢王佛對他們下的命令, 憑我們的力量無法阻止, 現在消息已經傳到, 我們沒必要也不能夠再于此地逗留, 是時候想辦法脫身了?!?/br> “可要如何脫身?”曲寒星覺得這事甚為難辦,抬手敲了敲腦袋, “城里城外都是他們的人, 我們逃不過那些眼睛?!?/br> 此言一出, 幾人一時都說不出什么,各自陷入凝思。 陽光從云層后滲透出,灑落窗前, 輕輕又幽幽。過了不知多久,同憫道:“或許只有等到開戰。我們將他們的作戰計劃再梳理一遍,看看能否從中找到機會?!?/br> “好?!鼻呛湍x天應道, 一同來到桌旁,展開一幅詳細地圖。 商談許久,待到朝陽完全升起,總算敲定出幾種方案。曲寒星整宿未眠,此刻困極,打了個呵欠,耷拉著眼皮,打算回房去補一覺,卻聞門口傳來兩聲: “咚咚?!?/br> 有人敲門。 曲寒星提高音量,暗含幾分警惕問:“誰???” “是我,忘念?!遍T外的人聲音溫和有禮,“吳姑娘,我昨晚看完了你借我的《懸天列國志》,特來還書?!?/br> “哦!”曲寒星忙應道。 他給莫鈞天和同憫打了個手勢,讓兩人把桌上東西都收起來,再調整臉上表情,一理衣裙,朝外走去。 跨過門檻前,他忍不住小聲嘟囔了句:“我現在覺得,我像個不得不擠出笑臉接客的青樓女子?!?/br> 忘念等在院門外,手里拿著一部厚重的書,深松綠的衣擺起落晨風中,飄飄轉轉,雅致出塵。 曲寒星向他執禮:“尊者?!?/br> 忘念將書遞與曲寒星,對他還禮,道:“懸天大陸各國的歷史我差不多了解清楚,不過各門各派……” 他本饒有興趣,話至此卻戛然而止,看見曲寒星面上nongnong倦色,關切問:“你臉色不好,是昨夜沒休息好嗎?” “并不是?!鼻菗u頭。 但他眼下的青黑是實打實的,眸中更是有些許血絲。忘念心中有了猜測,遲疑幾許,對曲寒星道:“你不贊同向北斗派開戰?!?/br> “我沒有意見?!鼻腔氐貌患偎妓?,看了忘念一眼,緊跟著垂下眸。 忘念有片刻的沉默。曲寒星對開戰持什么態度并不難看出,可佛主下令,所有人必須遵從。 心中思緒紛雜,卻也無法說什么,片刻過后,忘念順著曲寒星的話說:“你只要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就好?” 這是曲寒星加入忘念的陣營所提出的第一個要求,雖說還有其余附帶,卻也是唯一一個要求。本是隨口胡掐,忘念在此時提及,曲寒星微微一怔,爾后反應過來,答:“……是?!?/br> “我會保護你?!蓖畹?,說得有幾分鄭重。 “多謝?!鼻谴怪庹f道。 但下一刻,聽得忘念道:“但不能做多余的事?!?/br> 曲寒星眼皮一跳,抬頭看他,問:“什么叫多余的事?” 忘念笑了笑,但眼神認真:“你知曉的?!?/br> 月上寒枝,清光照水,四面河湖明明。宵風寒而輕緩,將一種細小的、枯至金黃的樹葉吹滿城,如同紛落的花瓣。 信都的秋天,偏能于蕭索肅殺之中尋出幾分靈動秀美。 或流竄或盤踞在懸天大陸東部及中部的光明圣教教徒基本被剿滅,但情報里的“三念”始終不曾出現,北方多地又出現了所謂的“神跡”,使得各門各派不敢放松警惕。 此刻晏無書等人正在城主府中,商議接下來的作戰方針。 蕭滿不喜歡那種場合,沒去,站在院落屋頂上,越過參天的繁茂銀杏,看山下燈火流淌蜿蜒。 城中熱鬧,夜市里人流如潮。山上也不安靜,各門派的傷患都在此地修養,時常有交談聲傳來,但都離得遠,算不上打擾。 距離別北樓替他施針,已過去數個時辰,他身上的傷基本痊愈,便是即刻迎來敵襲,亦能全力投入到作戰之中。 目光掠過城主府。 若蕭滿愿意,稍微一掃神識,就能知曉里面的商談情況,但他并未,一瞥即過,去看城里的長街短巷。 “你們贏不了這場戰爭?!?/br> 倏然之間,一個聲音在蕭滿耳側響起。 這聲音幽幽的,意味深長,卻也格外耐聽,質地偏冷,似空山寒玉輕撞響。 蕭滿目光一凝,并非出于這聲音有多好聽,而是熟悉——是他曾兩度在夢中聽過的那個聲音! 這一次,是真真實實出現在身旁。 他立時側身,有個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屋脊的另一端,執黑傘,穿黑衣,銀發飄散風中,像是染滿月光,模樣非常英俊,眼型狹長,眸是琥珀色,看來的目光專注又認真。 蕭滿和這人的眼神對上,心中凜然。蕭滿的境界是太清圣境,能夠不引起他的注意、出現在他身旁,天下沒幾人能做到,這人卻如此輕易。 境界之高,遠在他之上。 他手在虛空里一握,抓出見紅塵,通體漆黑的劍在夜色中一劃,劍尖指向對方,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