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樸刀少年往前,一步又一步,將這些聲音徹底甩遠。他來到撐著黑傘、銀發黑衣的那個人身側,攤開手掌朝上,低頭看了看,道:“我已經完全掌握了這種力量?!?/br> “速度尚可?!焙谝裸y發之人不咸不淡說道。 少年看了眼止于身外的風雪,不以為然地說:“有這樣評價自己的嗎?” 那人不置可否。 風雪之中有人來。人數不少,約有二三十,不曾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腳印,風吹起他們身上的猩紅披風,顏色濃得似是鮮血染就。 他們行進的速度極快,須臾便至樸刀少年和成黑傘的人面前,齊齊拂袖,跪地執禮,聲音恭敬虔誠: “恭迎佛主!” 黑衣銀發之人表情沒什么變化,安然受了這群人的跪拜,然后抬起手。他身前這群人立時分列成兩隊,讓出中間的道路。 風和雪都止,他仍執著傘,一步步走向前,慢條斯理,又無人可及。 他以足步丈量這方土地,在雪地上留下了腳印,但很快就被風雪掩埋,無法遍尋。 樸刀少年追得頗為辛苦,登上一座山后,尚未站定,做一番調息,便見黑衣銀發之人伸手指向某處,道:“看那里?!?/br> “蕭滿在那里!”樸刀少年感覺到了什么,眼睛亮起來,“那是哪里?” “信都?!?/br> 黑衣銀發之人回答道。 越過傘沿,可以看見他緩慢彎起眉眼,天光雪光折進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揉得細碎,又明亮異常。 “我們很快就能見到他了?!?/br> 這一感嘆起于久別重逢前,幽幽的,幾分欣慰,幾分悵然。 信都位于孤山西南,放在整個懸天大陸來看,處于中部偏東的位置,各門各派組織起來的聯軍暫于此地落腳。不久前他們剛結束一戰,光明圣教集結在中部和東部的力量被完全打散,眼下四處奔逃,潰不成軍。 晏無書在地圖上圈出幾處位置,命士氣正盛的聯軍趁勝追擊,旋即一拂衣袍,回到后方。 院落依山,樓閣傍水,推開門扉,一股清苦藥香撲鼻來。盡管晏無書行走之間悄無聲息,但他仍是將動作放輕了些,以免驚擾到房間里的人。 繞過屏風,別北樓在給蕭滿后背治傷,他正施針,為的是將蕭滿體內邪氣引渡到體外。 ——蕭滿體質異于常人,饒是到了太清圣境,被大日極上訣中傷,竄入體內的那股邪惡氣勁亦無法自行排出。 說來共有兩種方式可以處理這些氣勁,蕭滿毅然決然選了這一種,晏無書無奈又心疼,卻也不能不尊重蕭滿的決定。 晏無書坐到蕭滿身前,伸手拭去他額上那層細細密密的汗,再將他微屈的手指抓住,渡去些許靈力。 在這一層面上,蕭滿從不排斥晏無書,也就便于晏無書用自己的方式幫他舒緩疼痛。晏無書目不轉睛注視著蕭滿,過了會兒,低聲道:“他每回都會失去意識?!?/br> 話是對別北樓說的。 別北樓往蕭滿背上xue位下完最后一針,才回答晏無書:“這是他的身體在保護自己?!痹捴链颂?,他抿了下唇,語氣變得不忍:“因為很痛?!?/br> 像是印證這話,蕭滿的眉慢慢蹙起。他皮膚本就白,這會兒更是素凈,連唇色都淡,像一件精美又脆弱的瓷器 任誰看了都會憐惜。 晏無書將蕭滿的手抓得更緊,恨不得直接把疼痛轉移到自己身上。 疼是間歇的,片刻過后,蕭滿狠狠痙攣了一下,額上汗如雨落,口微微一張,咬住自己下唇。 別北樓忙將準備好的藥泥涂到蕭滿手臂和肩膀的xue位上。 晏無書抓住他的手不放,控制著速度,渡去更多的靈力,另一只手抬起,替蕭滿抹平皺起的眉稍,再將拇指抵入他緊咬不放的下唇上,讓他咬自己。 約過四五分時間,蕭滿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那陣疼緩過去了,兩人誰都沒有離開的打算,坐在蕭滿前后,耐心等待下一輪發作。 蕭滿對此毫無所知。 他又做了夢,視野中仍是那座金碧輝煌的佛堂,佇立在路的盡頭,頂上天空湛藍無云,似一片舒展開的綢緞。 第119章 重降人間 蕭滿清楚這條路是走不到頭的, 佛堂看似不遠, 實則遙不可及, 索性直接坐下, 不往那處走。他摘下手腕間那串佛珠, 一顆一顆捻動,神情專注、心無旁騖。 嗒、嗒、嗒—— 此間唯有撥動佛珠所發出的聲音。蕭滿斂低雙眸, 等待夢醒。 卻等來一個分明熟悉至極,但翻遍兩生記憶,都對不上是誰的聲音。那個聲音就響在耳邊, 仿佛人就在面前, 低聲問他: “你為何不往那邊走?” “那邊”自然指的是佛堂。蕭滿對這個聲音很好奇, 不介意同他說說話, 反問道:“既然走不到, 為何要走?” “并非走不到, 是你的心不愿走到?!蹦锹曇羧缡钦f道。 蕭滿聞言,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想了想, 想通什么, 緩慢抬起眼皮,看向頭頂一成不變的天空,道:“如此, 我更不該繼續走了?!?/br> “實際上,佛堂就在你身前?!甭曇舻?。 “既然我的心不愿意去,在身前還是在天邊, 又有何異?”蕭滿語氣平靜。 聲音沉默了一陣,問蕭滿:“當真不走?” “當真?!笔挐M答道。 “就這般堅決?”聲音又問。 蕭滿不想和他再說了,閉上雙眼,繼續捻佛珠。 啪嗒! 幾息之后,突然傳來這樣一聲響,繼而是稀里嘩啦的珠子凌亂滾地之聲。 蕭滿迅速睜眼,低頭一看,跟了他許多年的菩提珠串斷了,手心里,唯余那顆不知被什么染紅的佛珠。 秋日天高云闊,小院靜謐清幽,屋室之內有三人,晏無書和別北樓各坐蕭滿前后,前者抓著蕭滿的手,后者將扎在蕭滿背上的針逐一取下。 蕭滿仍未醒,無人說話,盈滿屋室的,唯有藥香。 是晏無書先開口打破這一片寧靜。 他扯唇笑了起來,對別北樓道:“蕭滿體內邪氣皆已排出,再過不久,便可自然蘇醒,別先生無須再留在此地照看?!?/br> 別北樓頭微垂著,將最后一根銀針收回盒中,以白緞蒙眼,看不太出表情,不過從話語中,可以辨出幾分冷淡:“陵光君統帥眾軍、事務繁多,在此地耗了不少時間,想來雜務已堆積如山,不如先去處理?!?/br> “還真是多謝別先生關心?!标虩o書皮笑rou不笑道。 “醫者仁心?!眲e北樓一本正經回他。 “此地還有許多傷患等待醫治?!?/br> “藥谷正全力以赴?!?/br> “……” “……” 兩人誰都沒有要走的打算,又都希望對方走。 晏無書微微瞇了下眼,直接問:“你到底要在這里待到什么時候?” 別北樓抬起頭反問他:“你又打算在此地賴到幾時?” 又是無言。晏無書收回目光,當別北樓不存在。別北樓則換了個位置,替蕭滿探脈。蕭滿的另一只手被晏無書抓著,就是這時,晏無書感覺到掌心被撓了一下。 蕭滿的手指動了動,慢慢的,眼睫輕輕一顫,抬起眼來。 “寶寶?” “你醒了?!?/br> 晏無書和別北樓同時開口。 蕭滿的眼神初時略顯茫然,眨了下眼,垂眼看定戴在腕間的佛珠,又緩慢抬起來,掃過四周,最后視線落在別北樓身上,輕聲對他道:“多謝?!?/br> “分內之事?!眲e北樓收回搭在蕭滿腕脈上的手,“你體內邪氣已除盡,其余的傷好了八分,再養一夜,便可痊愈?!?/br> 接著問:“可是佛珠起了什么變化?” “……我做了個夢,夢見它斷了?!笔挐M遲疑片刻,如實相告。 別北樓慣來蹙起三分的眉皺得更緊。蕭滿已是太清圣境的修行者,到了這種境界,所夢所感皆有意義。佛珠斷了,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他沉思幾許,問:“斷了之后呢?” “我就醒了?!笔挐M道。 別北樓低頭注視著蕭滿的佛珠,數番措辭,道:“或許玄明大師曾提過的對你的影響,就要顯露出來了?!?/br> “我會注意?!笔挐M亦有所感,點了下頭。 從蕭滿醒來后,就沒將注意力分到晏無書身上過,一直同別北樓說話,晏無書看了他好幾眼,都未得到回應。晏無書無聲一“嘖”,開始玩蕭滿的手指頭。蕭滿總算有了反應,利落抽出手,隔空抓過搭在屏風上的衣衫,披衣起身。 一個藥谷弟子來到小院,站在院門口,朝里探了探頭,沒見著人,高聲喊道:“別師叔,谷主請您去青牛臥!” “所謂何事?”別北樓在屋內問。 “有幾位師兄傷得很重,長老們應付不過來,谷主騰不開手,想請您過去幫忙!” 藥谷弟子的話說得又快又急,想來情況嚴重。別北樓回應一聲,向蕭滿告辭,提起藥箱離快步去。 此間唯余蕭滿和晏無書兩人。 蕭滿赤足來到廊上,越過屋檐,看向秋日的天空。晏無書跟在他身后,不咸不淡低哼了聲:“寶寶,你對他的態度簡直好得過分?!?/br> “他為醫者,替我治病療傷,自然該拿出好態度?!笔挐M道。 晏無書倚上廊柱,揪住蕭滿被風吹起的一片衣角,拉長調子說道:“我又不是不能幫你治?!?/br> 蕭滿轉回身去。他清黑的眼望定晏無書,好一晌,才道:“你若想同人雙修,這里絕大多數人都會樂意?!?/br> “這是我想找人雙修的問題嗎?”晏無書站直身體,朝前走了一步,認真看著蕭滿,嚴肅說道,“我只想同你在一起?!?/br> 頓了頓,又補充:“當然,單純睡覺,不雙修也可以?!?/br> 蕭滿:“……” 蕭滿瞪了晏無書一眼,輕振衣袖,將那片被他捏在手里的衣袖扯出來,道:“說正事,方才那段時間,暗閣應該有消息傳來?!?/br> 分明是一臉冷淡,語氣漠然,晏無書卻覺得甚為可愛。他順了蕭滿轉移話題的心意,抬起手,比出食指和中指,道:“兩件事。一是北面多地出現‘神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