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依他的了解,小鳳凰當真做得出那樣的事。他們初相逢時,分明是他出手救了他,不還是惹得當年小豆丁似的蕭滿對他拳打腳踢。 這些年月里,停云峰上的禁制又加了一層,晏無書不清楚是沈倦還是沈見空干的,但結果都一樣,他無法憑借那道契機察覺蕭滿的狀態了。 小鳳凰或許還在生氣,或許氣消了,但他總歸還是要賠禮,把人哄回來。 晏無書無聲一嘆,坐進搖椅里,垂眸斂神,開始算起什么來。 停云峰。 蕭滿將最后一塊山石擊碎,山腰間十年不斷的風雪終于于此一刻止歇,蕭滿挽了一個劍花,收劍入鞘。 沈倦來得悄然無聲,踏入雪地之中,細細打量蕭滿一遍,道:“你暫緩了晉升的速度?!?/br> 十年,蕭滿早破了守一境,沈倦以為他會連著再破數層,一舉提升至歸元上境,但他沒有。 蕭滿向沈倦執禮:“回師父,于我而言,歸元上境與歸元中境的區別并不大?!?/br> 頓了頓,又補充:“此時提升與否,也并不重要?!?/br> 重要的是,心頭那道契機仍在,并沒有因他修煉了見紅塵心法而消失。 他的無情道還不圓滿。 蕭滿向沈倦問出心中疑惑,沈倦思索一陣,道:“因為你的心仍是不清靜?!?/br> “我以為已經很靜了,這些年里,我從未想過什么?!笔挐M眉心不著痕跡蹙起,想不通透。 沈倦看著蕭滿,似嘆非嘆,最終輕振衣袖,將他帶到山腰的南面,一片盛開的桃花林中。 桃花灼灼如火,風過時宛如一場輕雨。兩人并著肩,緩慢行于其間,隔了許久,沈倦道:“我看得出,你想斬斷和他的緣分,并非全然出于那緣分是天道定下的?!?/br> “你踏上無情道,初念便是一種執念,這或許是根源?!?/br> 蕭滿一時無言。 花瓣在風里起起跌跌,打著旋兒掠過衣角與肩頭,不遠處溪水潺潺流經,鳥雀啼鳴,婉轉清脆。 蕭滿許久不曾有過這般體驗,若是從前,他定會生出感慨,而現在,卻好似未曾察覺一般。 心不清靜,契機不滅,道不圓滿,饒是如此,他仍是在那條道上了。 從開始忘情,春與秋,冬與夏,在他眼中便無區別。 他們從桃花林此端行至彼端,有山雀過來給蕭滿送果子,他依舊接下,卻不再揉它的腦袋。山雀嘰嘰喳喳叫了幾聲,沒討到,失落離去。 沈倦瞧著這一幕,心中極為復雜。 “要把執念化解了,才能真正踏上無情道?!鄙蚓胝f道。 蕭滿看向他:“如何才能化解?” “先見紅塵,再忘紅塵;先有情,才能忘情?!鄙蚓胄α艘幌?,抬手拍拍蕭滿發頂,“小鳳凰,下山到人間去吧?!?/br> 蕭滿不太情愿:“我去人間干什么?” 沈倦挑眉:“參加廣陵試?!?/br> “廣陵試是什么?” “一個來自各門各派的年輕修行者大比?!?/br> “師父的解釋,果然通俗易懂?!笔挐M了然點頭。 “孤山會去不少人,但去的是哪些,尚未商定?!鄙蚓氲?,“再過一個時辰,他們會在明光峰進行商討,到時你代表停云峰前往?!?/br> “我?”蕭滿一愣。 沈倦說得理所當然:“我與你師叔從不參與這些事,你不去,總不能讓停云峰上的猴子或者鳥去?!?/br> 蕭滿:“……” 從前亦不是無人去?但師父吩咐,不敢不從,蕭滿只好問:“我需要準備什么?” “挑把品階稍微好一點兒的劍?!鄙蚓胗质且恍?,輕甩衣袖,把蕭滿帶到峰頂道殿。 蕭滿在山腰練劍的這十年,道殿上的布置有了些許變化,東面靠墻的地方,多了一個武器架,有刀有劍有槍有弓,折射著灑進殿內的日光,教人一陣眼花繚亂。 這些哪是“品階稍微好一點兒”?無論哪一把,放到外面去,都足夠買下一個中型門派了。 說到底,不愧是孤山輩分最高的師祖。 沈倦取下其中一把劍,放進蕭滿手中:“它叫風止雨霽,算是中規中矩的一把劍,和你練的劍法沒有沖突之處?!?/br> 蕭滿試著挽出一劍,搖頭。 沈倦拿回去,取下另一把:“這把叫明滅青林……” “這把的名字是天地日落。唔……與小晏常使的那把出自同一位鑄劍師之手,外形頗有相似之處,算了,不考慮它?!?/br> “這把……” 沈倦將劍逐一塞進蕭滿手中。他的本意是,全都試上一試,再做選擇。 但當蕭滿握住那把通體玄黑,不見半分雜色,更不折射星點光芒的劍后,便作出決定:“我要它?!?/br> “剩下的不試了?”沈倦問。 “不試了?!笔挐M搖頭。 蕭滿的選擇讓沈倦眼中浮現些許驚訝,旋即化作懷念之色,將劍拿過來,輕輕一轉,道:“它的名字,同樣是見紅塵,是你師叔曾經用過的劍?!?/br> 第48章 恍若隔世 孤山主峰明光峰, 巍峨依舊。 這是蕭滿重生之后第一次踏入此峰。春日艷陽高掛, 山花遍野, 風里起落回旋幽香, 道殿前鎮派神劍沉默佇立, 兀自威嚴。 他不疾不徐,目不斜視步入道殿。 各峰坐席列于大殿之上, 朝南的高座是掌門的位置,沈意如未至,朝北正對掌門的座椅, 正屬于停云峰。蕭滿走過去, 在椅子的左側與右側間選擇了站在左側——他沒資格坐上去, 而右側是雪意峰。 左側則正好是行云峰了, 不得不說這里的排列很是微妙。 行云峰峰主談問舟早已到場, 坐在椅中, 道袍飄飄,羽扇輕搖。見到蕭滿, 他主動打了個招呼:“殿下, 許久不見?!?/br> “談峰主?!笔挐M略一致禮。 白華峰峰主紀無忌亦看過來, 朝蕭滿微微一笑。 蕭滿喚了聲“紀峰主”。 “若算輩分,我與殿下,當以師兄弟相稱了?!奔o無忌捋著胡須笑道。 “我竟一時未曾記起, 是我失禮,我當稱殿下一聲師叔才對?!闭剢栔凼殖钟鹕?,向蕭滿執了個禮:“蕭師叔?!?/br> “談峰主不必如此?!笔挐M低聲說道, 轉向紀無忌,道一聲“紀師兄?!?/br> 諸峰峰主陸續走入道殿,蕭滿只與談問舟、紀無忌二人相熟,沒同旁人打招呼。不多時,停云峰右側來了人,正是雪意峰峰主晏無書。 他玄衣輕揚,銀發高束,唇角噙著些許散漫笑意,看見蕭滿時,眉眼彎起,笑意轉濃,碎金般的日光落在身上,模樣相當英俊。 察覺到這人的目光,蕭滿面上沒什么表情。 晏無書哼笑一聲,卻見他沒有坐進自己那把椅子里,而是站在了停云峰椅子的右側。 “你在做什么?”蕭滿偏首看向晏無書,他已至歸元境,用的是傳音。 “你不覺得咱們一左一右,站在師祖的椅子前,顯得特別登對?”晏無書亦傳音回答,“穿得也登對,你一身白,我一身黑?!?/br> 蕭滿:“……” 蕭滿早見識過晏無書的無賴,從前不為所動,如今更不會動搖,把頭轉回去,斂眸看地上的青磚,不做言語。 道殿里又來了些人,相熟的便開始招呼,晏無書同其中幾人頷首執禮,卻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蕭滿的回應。 他拖長語調喚了聲:“小師叔——”黏黏膩膩,又綿乎乎的。 蕭滿只覺得此人甚煩,捏了個決,隔絕晏無書傳來的雜音。 如此一來,晏無書不得不作罷。 又過片刻,孤山掌門沈意如到場,一甩衣袖坐入最高的那把椅子里,沖著對面的蕭滿露出笑容:“小師弟,我終于見到你了?!?/br> “沈師姐?!笔挐M上前一步,抬手執禮。 沈意如點頭受了他的禮,問:“兩位師叔近日可好?” 蕭滿:“甚好?!?/br> “那就好?!鄙蛞馊绲?,目光再掃眾人,開門見山:“今日請諸位來,是商量廣陵試人選之事,就按照慣例,直接推舉吧?!?/br> “瀾峰推薦莫鈞天?!?/br> “重云峰推舉君澹然?!?/br> “清云峰……” “赤湘峰……” 諸峰峰主各道出一個名字,輪到蕭滿,他道:“停云峰的意思是,我去參加?!?/br> 晏無書沒有坐回去,就這般陪蕭滿一左一右杵在停云峰椅子兩旁,成為道殿上唯二站著的人。蕭滿話音落地,他接話說:“我這里呢,自然是我首徒曲寒星?!?/br> 余下之人繼續給出人選,待得最后一人說完,各峰都在交換眼神,但無人出聲說話,道殿內出現片刻的沉默。 蕭滿沒參加過廣陵試,不知曉為何會出現如此詭異的局面。 晏無書猜到蕭滿心中有疑惑,便開口說道:“接下來是十二選十?!?/br> 廣陵試歷來限制人數,每個門派最多出戰十人,但孤山有十二峰。 往年停云峰不參與此事,雪意峰上人丁稀少,從上到下,都去廣陵試上開過眼,不占名額。如今蕭滿入停云峰,晏無書開門收徒,相安無事的局面被打破,人選上便起了爭執。 沒人敢把苗頭對準蕭滿,他身后的人是在場誰都惹不起的,加之都知曉他與晏無書的關系,心照不宣默認站在他身后的是停云峰與雪意峰兩峰,所以雪意峰上另外一個,則成為第一個被反對的人。 晏無書的話一出,赫見有人轉過來問他:“晏峰主,你口中的首徒,可是十年前試劍大會上,用折磨的方式,頻頻使出同一招式,擊退妖獸的那人?” “沒錯?!庇腥颂骊虩o書回答,繼而又道:“此人怎可代表我孤山出戰,有辱門風?!?/br> “看來你的意思是,我教導無方,有辱門風了?!标虩o書面不改色,手搭上停云峰椅子上的把手,輕聲說道。 “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是說曲寒星招數不正,心思懶散,慣會投機取巧,不可作為孤山代表?!蹦侨水敿捶瘩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