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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順著醫生的視線看過去,隨口道:“那些燈?!?/br> 他感覺到醫生看了過來。于是丹尼抬手指向前院到公路的那一列路燈:“那些?!彼緛硎请S便起了個話題,但說到路燈,他又想起了自己由來已久的一個疑問,“車禍那天,回來的路上,我就想問了。你住得這么偏僻,為什么要裝那些燈?” “呃,當然的吧……”醫生的聲音聽起來不如他所說的話那樣堅定,“裝路燈的話,路人更安全?!?/br> “哪來的路人?”丹尼以匪夷所思的語氣問道。 不要說路人,自從入住醫生的家以來,除了醫生和他自己,丹尼甚至連野兔松鼠之類的動物都沒見過一只。剛剛被困在屋頂,丹尼還提議打衛星電話報警,結果醫生說這里大雪封山后警車都過不來,唯一安全的交通方式是直升飛機,還要支付天價的救援賬單。這么荒僻的地段,醫生的路燈難道是裝給熊和郊狼看的嗎? 醫生對此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萬一呢?!彼虻つ?,“你不是就在這里嗎?” 丹尼想說那只是因為我太倒霉遇人不淑,無奈詞匯量實在不夠。他還在絞盡腦汁構造句子,無意間與醫生對視,卻是一怔。他忽然意識到醫生也是明白這一點的。不會有路人,這里什么都沒有,然而醫生還是在期待。他不想待在人群里,卻希望被靠近,想要拯救所有有緣相遇的對象,包括丹尼。 丹尼凝視著醫生的眼睛,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住在這種地方?” “因為……安靜?”醫生說。他的語氣里有濃重的不確定。 丹尼知道這不是醫生的真心話。喜歡安靜?丹尼開始說日語后,醫生只是短暫地驚訝了兩天便熱心地教他語言,甚至在丹尼暫時放下心事放慢進度后,以比丹尼本人更高的熱情持續教授著。這段時間以來,醫生的情緒明顯比最初高昂。他并不喜歡安靜,相反,他極度渴盼交流。 丹尼沒有開口戳破。他順著醫生的話往下問:“你一直住在這里嗎?還是從哪里搬過來的?” 借著雪地漫反射的月光,丹尼看清醫生面容上的懷念。醫生微笑起來:“搬來也有三年多了吧?我是宮城縣人,后來大學考到了旭醫。旭醫你知道嗎?啊,你當然不知道了。是日本排名靠后的醫學院,但當時我也是拼了命考上的。視頻通話的時候,爺爺經常調侃我,說以后聘請我做家庭醫生。沒想到最后竟然應驗……” 醫生的微笑消失了。他搖了搖頭:“我畢業后就來這里照看爺爺,大概有半年吧。但還是沒有用。最后,還是只剩下我自己?!?/br> 丹尼聽不明白那些地名、學校與專業,但他聽得出醫生沒有講完的故事結局。他猶豫片刻,朝著醫生的方向挪近了一點,將手覆在醫生的手背上。醫生反手握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上。丹尼半伏在醫生的胸口,聽見他穩定的心跳,感受后頸處輕柔撫摸的力度,不自覺地輕微戰栗起來。 他又打了個噴嚏。 “冷嗎?”醫生摟住丹尼。 毛毯已經滑脫了身體,丹尼當然冷得要命。但剛剛不知怎么,待在醫生的懷抱里,他幾乎忘了這一點。丹尼匆忙地從醫生懷里跳出來,起身重新把毛毯裹緊。他轉身背朝醫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很快。血液被泵向四肢五骸,變成了一種活物在體內橫沖直撞。他想要奔跑,想要尖叫。他決定離開醫生身邊,但是又無處可去,漫無目的地踱了幾步,最后干脆向著屋脊攀去。 “小心!”醫生在他背后喊道。 可丹尼聽到他的聲音,反而更不想小心了。他爬上屋脊,晃晃悠悠地轉了個身。毛毯隨著他的動作滑下,裸露出其下漂亮柔軟的身體。 丹尼俯視著醫生。醫生個子很高,他極少能夠從這樣的角度看醫生的面容。月光下,他能看清醫生的額頭并不光滑。抬頭紋是生活刻下的紀年,一根細而長,如同平靜湖面的漣漪,一根短而深,如同久久不能痊愈的刀疤。 丹尼笑了起來。他大喊道:“我要跳下去了?!?/br> “——哈?” 丹尼看到醫生受驚而驟然瞪大的眼睛。醫生猛地加大步伐,匆匆追過來,但他追不上了。丹尼閉上眼,向后用力地一蹬。逆著風,他就那樣墜落下去,落進深深、深深的深雪里。 丹尼在雪地里睜開眼,耐心地等待著。很快,他看見醫生從屋脊上探出頭來。醫生一臉緊張,卻又在捕捉到丹尼安然無恙的事實后化作一種混雜著驚愕、荒誕、與劫后余生的苦笑:房子背后是接近一層樓高的積雪。前院有醫生偶爾開著掃雪機打掃,后院則根本沒人碰過,雪堆得高而松軟。 丹尼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方才他攀上屋脊,粗粗一眼便決定往下跳了。他那么高興,根本沒有心思考慮后果。 醫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里卻有笑意:“果然是只貓?!?/br> 丹尼才不肯理他。他老早就覺得醫生對“貓”的定義有問題了。他撮起嘴唇,發出各式各樣奇怪的聲音催促醫生跳下來。很快,耳畔傳來了另一聲落地聲。醫生撲簌地從雪地爬起來,向丹尼伸出一只手。 丹尼沒有接。 “背我?!彼蜥t生張開雙臂,笑嘻嘻地要求道。醫生一怔,縱容地蹲了下來。丹尼跳上他的后背,像雪地車禍那天一樣,緊緊摟住醫生的脖子。毛毯不知丟到哪里去了,他渾身赤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但是他那樣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