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rou_分節閱讀_100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鄒儀張了張嘴,一時半會兒竟不知該說甚么。 換做以往,他大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地稱“是”。 可現在,他愛的人就在他的面前,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眼睛這樣的亮,好像一柄短而快的匕首,沒有察覺間就已經捅到心里。 青毓望著他,眼睛像一潭深且幽靜的湖水,只瞥見湖面的紋絲不動,不知下面藏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在透過蘭娘的皮囊,用蘭娘的口問他:“如果把她換成我,你會怎么辦?” 如果把她換成我,你還會為了‘不開亂法的先河’這個可能性,犧牲我嗎? 鄒儀囁嚅著嘴唇,他伸出手去碰了碰青毓的臉,他想開口安慰,但當他觸到青毓的眼睛的時候,就知道一切都是徒勞。 他們兩個太像了。 青毓和蘭娘,太像了。 他們都在一個對他們漠不關心、甚至把他們作為牟利工具的家庭里出生生活,他們都忍受著師長對他們的不公待遇,他們都受到了律法、世俗情理的壓迫——青毓后來那么鐘愛吃rou,難道不就是因為記著當時那個一口都沒有吃到的rou包嗎? 他以為他忘了,他以為他長大了,他以為他變得無堅不摧,他以為他變得所向披靡,可他其實還是十多年前的那個小和尚,那個一口rou包都沒吃到就被打得死去活來,險些被師父師兄吃掉的小和尚。 那是他一輩子躲不開、逃不掉、甩不去的夢魘,現在他又重歷噩夢,惟一的區別是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力量,讓他不伸出手去拉一把,太難了。 太難了。 青毓就像一個要不到糖的小孩兒一樣,近乎固執地問:“為了遙不可及、虛無縹緲的天下之勢,就必須得犧牲無辜的人么?滿謙,回答我?!?/br> 鄒儀閉上了眼:“你何苦試探我?!?/br> 青毓咬了咬嘴唇,將嘴唇咬出一個深深的牙印,這才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可思議:“我想知道?!?/br> 鄒儀狠狠的擰起了眉毛。 這對他來說,也是太難了。一邊是他父親拿命換來的東西,是他信了多年,摔了不知多少跟頭,跌得頭破血流都不曾改過的大義信念;一邊是他愛的人,是能叫他想起陽春三月、山中清風、鳥鳴花間,一切美好事物的人,是要和他共度一生、分享所有喜怒哀樂的人。 他必須得在他們之間做出抉擇。 鄒儀閉著眼,眼前的一片漆黑中突然浮現出了他爹的身影,脊背挺拔,利如古劍。他突然明白了他爹那筆挺的脊梁骨上,壓著多少的血和淚。 他們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樂,就有羈絆牽掛,就有私心偏倚。大道理誰都明白,之乎者也誰都說得順口,可當真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才真真切切明白甚么是切膚之痛! 為甚么是我呢?為甚么是他呢?為甚么是她呢?為甚么是我爹娘呢?為甚么是我兄弟姊妹呢?為甚么是我的孩子呢?為甚么是我的愛人呢? 如果他們做錯了,還可以努力勸服自己,但他們并沒有甚么過錯,他們是逼不得已、走投無路之下做出的選擇,沒有任何人能責怪他們,可偏偏卻要他們的命。 這時候,你又怎么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送死呢? 這時候,那些爛熟于心的大義是多么輕浮,它們不能果腹,不能遮體,不能避雨,甚么都不能也就罷了,還要去阻攔他伸出援救之手,要把他至親至愛的人生生推到黃泉路上,叫他們去死! 鄒儀猛地睜開了眼,眼里有一掬水光,這要換做平時,青毓早心疼得不得了,摟在懷里沒有原則的好聲安慰了,可他現在只是靜靜注視著他,不為所動。 鄒儀也靜靜抿著唇,同他對視。 青毓屏息凝神,聽著自己的心臟狂跳險些要將胸口捶出個洞來,就見鄒儀微微偏頭,讓發絲擋住了一線目光。 他心猛地一縮,還沒有分辨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直覺覺得不妙,就聽鄒儀輕輕開了口,聲音輕得不能吹起一片羽毛。 他說:“對不起?!?/br>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青毓渾身一僵。 鄒儀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們倆完了。 他們這種關系,不帶利益糾葛,本就比旁人脆弱許多,全憑著一腔愛意和純粹信念,可他們的信念在這里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心中已有隔閡,又怎會長遠? 青毓摟著他的手臂陡然松下來,他道:“你……”甫一開口就啞得他自己都聽不下去,忙咳嗽兩聲才道,“你沒甚么對不起我的地方,滿謙,你已寬待我許多,我該謝謝你才是?!?/br> 這語焉不詳的話聽得鄒儀心驚,鄒儀忙去捉他的手,卻忽然被橫打抱起,在他反應不及的當口丟上了床。 雖然床上有棉被,但還是摔得后背悶痛,他被摔得七暈八素,等緩過勁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雙手綁于腦后,被拴在了床頭,青毓拿著他的腰帶,面有不忍,但因他背著光,面上的不忍神情似乎也朦朧起來,朦朧得叫人以為是在做夢。 青毓向前一步,用腰帶封住了他的嘴,在腦后打了個松松垮垮的結:“若是明日我沒回來也不必擔心,我已知會過店小二,早上會來敲房門?!?/br> 鄒儀死死的瞪著他,瞪得呲目欲裂,口中不住發出嗚嗚之聲,青毓的手指在他腦后的結處按了按,到底還是沒解開,而是俯身隔著布條吻了吻他的嘴唇,吻得即虔誠又小心,還帶著點兒卑微。 “對不起,”鄒儀聽見他輕得仿若耳語,“我實在是不能見死不救?!?/br> 鄒儀恨恨的瞪著他,見他要走,突然伸出腳勾住了他的腿,青毓回頭,被他這幅不講形象的模樣逗笑了,用手撥開,快步走到他腳夠不著的地方,這才慢吞吞回了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將他細細的連頭發絲都描摹在腦海中之后,他毫不留戀的打開了窗,抬腿欲走,卻忽然聽見一聲悶響,開始只一聲,之后便連續起來,密集得好似夏日的雨點。 他猛地回頭,就見鄒儀正用頭撞床頭,那床頭柱子是木頭做的,被他撞得砰砰作響,青毓那瞬間覺得心臟被狠狠捏住了,他幾乎是飛奔過去的。他一把將鄒儀腦袋牢牢按在自己懷里,見他額角上的一片紅痕,心下更是難受,顫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鄒儀卻笑了一笑,眼底浮現出一片狡黠的光,然后“嗚嗚”兩聲,示意他解開腰帶。 青毓遲疑了一瞬,還是松開了腦后的結。 鄒儀的嘴得了自由的第一句話就是:“不要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