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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舞臺上躍起的那一秒,Tony 對他是完全信任的。 盡管在后來練舞時變得尷尬,但在臺上的那一秒他倆都知道,只要專注在此刻的這一個目標就好,其他的情緒都不重要。其實他只要像當時一起練舞時那樣,接住了 Tony 就會沒事的—— 但我卻失手了。 公寓里只剩下他自己,小閔已經出門。多少年都沒再回顧的那段往事,讓阿龍突然感覺孤單。他自己也不明了,為何無法對小閔說完整個故事,關于助教的死? 最親密的關系里,也還是總有一些只屬于自己的心事。這么多年過去,他都快以為故事的后半段是自己的想象,助教真的已經死了嗎? 原來是真的。他發現連那個夜里在田徑場上淚奔時,校園里飄來的石楠花樹氣味都仍印象清晰。那一支雙人探戈,有可能也被自己的身體記得嗎?他的肌rou里還會藏有當時的律動與拉扯,如同于長年冰雪覆蓋下的一串遺失的腳印那樣,或許仍會帶他前往某地嗎? 沒想到這一次,他再度又無端地被扯進了一個同志的生死交關。 自己之前竟然沒有發現,從第一時間發現那個林國雄倒臥在黑暗的店里,他或許已經身不由己,被過去這段記憶所發出的指令驅動著,難怪會覺得總無法就此放手? 同時他卻又下意識地在閃避,怕被旁人看出自己的擔心,所以才會連對小閔都無法坦言。難道這是由于從小到大被洗腦后根深蒂固留下的設防? 這世界很早就教會我們壁壘分明的生存法則。因為懂得害怕的人,才更知道怎樣的人生是安全的——這個想法總是不時就會浮上他的心頭。 無法形容自己內心此刻的矛盾。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好人。 默默地走到小客廳的中央,調整好自己的立姿,他閉起眼睛,憑著記憶找回了那一年站在舞臺上音樂出現之前的預備動作,那個朝著某只看不見的天空之鴿所擺出的召喚手勢。 心底這種隱隱的痛,竟也像是對他的某種召喚。那只在寂寥空曠的午夜天際,始終盤旋而無法落地的飛鴿,正是他自己。 ◎ 雖然答應了小閔會提早出門去推銷保養品,但一整天下來幾乎沒闔眼的阿龍,原只想小盹片刻,沒想到一睜開眼已經快到超商大夜班的時間。 通常他都會提早到店里,因為前一班的同事懷孕,他總教她把貨品上架的粗活最后留給他就好。這一晚阿龍卻得厚著臉皮打電話給丘丘,要她幫他代班半小時??丛谝郧扒纺氵@么多的份上,好啦好啦,丘丘說。隨即又問,今天這么累喔?是跟對面 gay bar 的 Andy 中風有關嗎? Andy?他才知道林國雄還有這個名號,同時心想,那人中風的消息也未免傳得太快了吧? 已經懷孕五個月的丘丘,臨走還不忘在架上翻尋,把就快到午夜保存期限的三明治塞了幾個進她的背包。阿龍見狀便隨口問一句:老公還在失業? “什么失業!根本就是懶得就業!我跟他說隔壁巷子的小七缺人,教他去他也不去!為什么我就能在超商工作他就不肯?老說他要重新創業,東山再起,我問他說小孩出生之后怎么辦?他竟然說那我們就搬回他羅東老家讓他mama帶!唉我真是命苦……” 沒想到無心一問竟讓她一發不可收拾。當初阿龍看著他們從戀愛到結婚,丘丘老公那時在夜市有一個賣服飾的小店面,因為店租不斷上漲,最后不得不收攤。 “我跟你講,結婚真的很沒意思!”丘丘說接著又抱怨了一堆瑣事,怒氣消了,她自己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跟你講這個,好像把你當姐妹淘了,哈哈!都是你啦,當初怎么不追我,我想你就不會是那種不負責任的尫④……你為什么都沒交女朋友???” 阿龍尷尬地笑了笑。這條巷子里發生的事有哪件她不知道?因為知道丘丘的個性,所以他的口風始終很緊。這卻讓丘丘會錯了意,突然壓低了聲音:“我其實早就想問你的。啊你到底是不是 gay?jiejie我又不是外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種事我干嗎瞞你?” 但是我又為什么瞞了所有人,自己跟小閔在同居的事?自己說完都覺得這個回答有語病。 “怎么?你對 gay 有意見嗎?”邊說著話,阿龍還邊幫一個顧客結了賬,客人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臨走前用責怪的眼神回瞄了一眼。 “看什么看?我看你八成就是?!鼻鹎饘χ缇统龅觊T的那人背影啐了一句,說完自己都覺得此舉無聊而撲哧笑出來。 “你這么厲害,用看的就知道是不是?” 說話的同時,阿龍的眼睛不自主地仍盯著那客人的背影,觀察他的動向,直到他并非走向對面的 MELODY,他才放心地收回視線。 鐵門深鎖的店面,像缺了牙的空洞夾在整排店家點亮的招牌間。只要一有人走近或停留在附近,他就忍不住會多看兩眼。 不是用看的,用聞的。丘丘說。你沒聞到他灑了半瓶的古龍水嗎? 一個用發膠把頭發抓成像刺猬一樣的年輕男孩,這時出現在巷子里,到了對面的酒吧門口停下,之后就在原地站立著,像是迷了路,也像是發呆。 他猶豫了片刻,想出去問問究竟,心想那人該不會是在等開門營業吧?也許等不到開門他就會自己離開。也許根本不是客人,他看起來太年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