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永平紀事_分節閱讀_27
若只是馬、宋梁家鬧騰,竇家大概還能擺平,關鍵是馬太后也有立三皇子為太子的意思。尤其是隨著時間越來越長,馬太后病勢加篤,人在彌留之際,大概終歸還是會有所心軟。 即使馬太后頭腦足夠清醒,希望馬家能夠明哲保身,但是身為外戚,不上天子的戰車,想獨善其身,沒有相應的風險,便也沒有相應的榮耀。身在權力頂端,又有幾個人能夠清醒把持住。又或許是馬太后因終身無子的遺憾,竟在立宋貴人之子為太子的事上頗為堅持。 而不得不說,馬太后在天子心中的分量還是頗重的。 ☆、42 建初四年初,馬太后兄弟馬廖、馬防、馬光被封為列侯,四月,大宋貴人之子三皇子宋慶被立為太子,大皇子伉被封為千乘王,二皇子全被封為平春王。 早在馬太后兄弟被封時,竇家便知此事恐怕不善。 馬家亦多戰功,天子欲多倚重,以馬家為舅家,生母賈貴人家族并未多親近。早在建初二年,天子便欲封諸舅,馬太后以“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拒絕了。 不得不說,馬太后是一個眼光長遠、見識不凡的女人,而且也一心為馬家考慮,只是這說辭,終歸生疏了些。 以往太后,也并不是沒有不知道這個道理的,就竇太后和漢武帝之母王太后而言,其眼光謀略,與馬太后相較而言,不說誰優誰劣,至少這個道理是絕對看得出的。 但生出田蚡、竇嬰之禍,為后世所忌,并不在于竇太后、王太后沒有先見之明,在天子看來,恰恰是景帝、孝武,皆是太后所生,即使寵貴過盛,易致傾覆之禍,也不得不將家族綁上自己兒子的戰車,因為自己的兒子在強敵環飼之下,需要外家的力量支持。 景帝時有七國之亂,諸侯王強勢,武帝初登位時年幼,亦不外如是。而在當今天子看來,他自己就如孤家寡人一個,無論與林立的世家大族,還是與他同出的兄弟相比,全力支持他的實力太薄弱。他急切需要母族的支持,但馬太后為了馬家安危,不愿將馬家置于天子的戰車之上。 到如今,馬家兄弟受封的意味便十分明顯了,不可能是馬太后此時改變了主意,而是在馬太后彌留之際,馬家與宋家迷了眼,鐵了心希望大宋貴人當上皇后,大宋貴人所出的皇子能立為太子。 他們擔心一旦馬太后駕崩,沒有了倚仗的他們,榮寵會轉瞬即逝。而馬太后也抵不過自家兄弟的苦求,與天子達成了默契的協議,馬家作為舅家全力支持他,而他則立了三皇子為太子。 如此一來,竇家的位置則十分尷尬,而天子此舉的意思也十分不友好?;屎笊性?,且皇帝皇后均年少,至少在世人看來還有大把大把的機會有正兒八經的嫡子,可是卻立了大宋貴人之子為太子,而大宋貴人的資歷、出身也并不弱。 這擺明便讓竇皇后和竇家很難看!這是想讓竇皇后所出皇子不能繼承大統還是希望竇皇后無子的意思?在嫡庶天差地別的這個時候,這種作為簡直就是打竇家的臉。 而這也明顯顯出了天子的年少氣躁,擺明了對竇家的間隙。既然以竇家為妻族,卻如此搖擺不定,不能給與皇后一族該有的尊重和榮寵,又如何能讓竇家全心全意地上他的戰車,既然本來便對竇家心有間隙,當初又何必要立竇家女為后。 在楚歸看來,立三皇子為太子,無疑是天子走的一步爛棋,即使馬太后被后世稱頌賢明,但在為她這個樣子考慮的份上,遠不如為自己家族考慮的多。雖然可道人之常情,只是遺害太過深遠。 建初四年六月,馬太后駕崩。不久,天子詔令以楚歸為太子少傅。 楚歸心里的感覺真是日了狗了,心想這天子真當他是一塊靶子啊,就那么明晃晃地擺那供百官討伐呢。太子少傅可是二千石官職,他如今身為六百石廷尉左平,便有些說不過去了,當初諫議大夫便在朝堂上提出過異議。如今竟然輕易便封他個二千石的太子少傅,他又不是皇后嫡兄的竇憲。 他本以為他會被朝廷大臣的唾沫給淹死的,不想這次倒奇怪了,每一個人站出來反對。楚歸心道是不是他離開朝堂宮廷太遠了,完全看不清形勢是咋走的了。 即使他猜測是因為太子如今還是襁褓之年,這太子少傅也不過是個虛職,根本就是帝王偏愛,他們也便沒啥好說的了。 其實這個原因也大概差不離。那些一個個人精的朝臣早已看清天子對楚歸態度的不尋常,對楚歸與竇憲的關系心里也是門清,這樣一個人,他們才不傻不拉幾地去得罪。 廷尉左平掌管詔獄,有核死罪之權,涉及刑獄人命,不可謂關系不大,即使只是六百石,即使是天子心意所述,朝臣也只能硬著頭皮上諫,而他們的諫議不被天子所采納,也不是他們所能決定的了。 而這太子少傅雖本也干系重大,畢竟事關大位繼承人的學問教養,但如今太子還在襁褓之年,這位職不過是個虛職罷了,沒啥利害關系,就算是兩千石,他們去惹天子厭怒干嘛。等到太子四五歲需要啟蒙之時,這世事變化快得很,誰還知道楚歸在哪、太子少傅又是誰。 即使再不濟,楚歸本來學識也不差,隔個四五年,給太子啟蒙也不是沒這個能耐,而且太子也是要入辟雍學堂的,老師多的很,他們也不用cao這個心。所謂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在朝堂上混久了的人精,這其中關竅還是門清。 現在任了太子少傅之職,簡直是他從辟雍學堂結業以來最閑的日子,但是早上還是需要點卯,還得列席朝堂會議,時不時還要被天子召見,雖然天子找他也不是什么正事。每天也不是沒事,但總體上還是很閑的。 他已經很久沒和竇憲單獨見面了。 每日他們在朝堂上都能看見,竇憲挎著御刀,在大殿前值守,有時候他被天子召進宮時,也會遠遠地看見或當面碰見。但他們就像個陌生人或者最普通的同僚關系一樣,打個招呼便目不斜視地各走各的了。 偶爾楚歸忍不住回頭時,也只能看到他□□而毅然決然的背影,不禁覺得心中有些蒼涼。 如今他是太子少傅,太子是大宋貴人所出的三皇子,而竇憲meimei是皇后,他們之間的關系,好像又多了層尷尬。 楚歸如今也不得不承認,當今天子還真是不遺余力在他和竇憲之間制造裂痕,他還真是佩服他的耐性和毅力。他就不明白以他九五之尊,干嘛就老和他死磕,他去寵他的三宮六院,生他一堆小皇子小公主,開他的千秋萬世多好,干嘛非要和他這么個要啥沒啥的屁民湊一塊。他真是消受不起。 但是兩個人的事,終究還是兩個人的問題。再說他是個慫貨,真是入鄉隨俗的順暢,已經充分保有了土著民對皇帝的畏懼。 這日,楚歸像往常一樣,上朝后便準備到自己值守的地方呆著,準備看點書打發時日。太子少傅主要職責是與太子教書,也有自己值守歇息的地方,與尚書臺離得不遠,即使目前他沒啥活干,沒事的話每天還是要按時點卯。 自然離天子也近,召見的次數也多。 才往值守的地方走,便見到一個小宮女急急而來,在他身前做了福,道,“楚大人,皇后有請?!?/br> 楚歸心里詫異,自他出宮后,他都已好久沒見過竇皇后了,雖時常聽到她的消息,但卻是沒見過面的。果然一如宮門深似海,被圈足了的妃嬪,就連家人,一年都是難得一見,更何況他這個沒有關系的陌生人。 他跟著宮女到了長秋宮,竇皇后早已候著他了。楚歸行了大禮,被竇皇后虛虛扶住,令他坐著答話。 竇皇后令宮人都退下,只留了個心腹的大宮女在身旁,道,“上次聽過二弟轉達公子的意見后,家人便尋到了名醫,稱確如公子所言?!?/br> 楚歸以往雖與竇皇后接觸不多,但知道她的確是個颯爽的女子,如今時隔多年,在后位已久,又添一身端莊威儀,貴氣逼人。這幅樣態因生子之憂,面上顯出些哀色來,她和竇憲輪廓還有幾分相似,不禁令楚歸心有不忍。 “在下不過胡亂猜測,也是做不得數的,即使是名醫,也不能完全說定,皇后還是莫要放棄?!?/br> 竇皇后笑道,“楚公子還是莫要安慰我了,你我都知道這可能性有多小。如今找公子來,還是望公子指教?!?/br> 楚歸一臉懵逼,“不知皇后所謂何事?!指教不敢?!?/br> “近來宮中又添喜事,小梁貴人又得一子。而三皇子已被立為太子,不知公子可有何法子助我?” 楚歸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直盯著眼前的竇皇后,道,“這宮闈之事,在下不敢亂言?!?/br> “我常年深居宮中,身邊沒有得力之人,無奈之下才求助于公子。還望公子看在家兄面上,不吝賜教?!?/br> 楚歸心里一萬頭草泥馬碾過,他真覺自己下不來臺。讓他如何出主意?!按歷史來?!他覺得自己有點助紂為虐的感覺。不按歷史來,那不是白折騰嗎?! 只是想到竇憲最終身首異處的下場,楚歸心中生出不忍,而能對此有所轉機的,怕也只有眼前這人了。楚歸就竇憲的結局想過很多次,他想,如果眼前這人沒有放棄自己的兄長,是不是竇憲就能換一個結局,可是他猜不透。但他還是希望竭力一試。 “在下斗膽,敢為皇后出一個法子。只是,希望皇后能答應在下一個要求?!?/br> 竇皇后有些疑惑道,“什么要求?” “現在不可說,但定非傷天害理之事?!?/br> 竇皇后微微低頭思索了一番,便抬頭道,“公子的人品我自是信得過的。本宮愿意答應你。不知公子要何憑證?” 楚歸直視著竇皇后的眼睛,豪不退卻道,“不需要。在下也相信皇后?!?/br> 楚歸轉開了臉,臉上看不清表情道,“皇后所憂之事,一是效馬太后之法,二是借助皇后母族之力,當可解決?!?/br> 說完便微微躬身而退離開了長秋宮。只見竇皇后還有些呆愣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一會眼神亮得嚇人,待回神時,才覺楚歸已離開了長秋宮。 ☆、43 出了長秋宮后,楚歸便十分心神不寧。出于私心,他和竇皇后講了條件,將歷史上竇皇后原本就會采取的法子提前便告訴了他,以此為交換,他希望在竇憲最后被處死的時候,竇皇后能夠保她兄長一命。 竇皇后將他召去長秋宮猝不及防,他也是在一時沖動之下未及多作思考,便遵從心里的意愿,提出了讓竇皇后答應他一個要求的條件。待回到值守的衙門時,楚歸不禁一個人坐在案前發呆。 他感受到了內心強烈的罪責感。如果他不相信歷史可以改變,以此為借口而心安理得的將歷史上竇皇后所作所為的法子出給她,認為因此給一個無辜的稚兒帶來什么后果并非他的過錯,那他又為何還奢求一個能夠保竇憲一命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