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永平紀事_分節閱讀_11
☆、17.云中 17.云中 竇憲招過身邊一名護衛詢問一番,望著匈奴奔襲的方向思索良久,方才沉著臉色對楚歸道,“小歸,我們怕要就此別過了。照匈奴奔襲的方向來看,很可能是往云中而去,近日收到手下探子來報,云中郡遭到數千北匈奴騎兵襲擊,太守廉范手下將士數量有限,被圍城數日,危在旦夕。我欲往云中而去,支援云中,小歸你和何暘、杜安往朔原南下,再回洛陽便可。至此回洛陽之途再無什么危險?!?/br> 楚歸驚道,“可你如今手中只有十數名名護衛,支援云中能頂何用?!” 竇憲思索片刻后回道,“手下護衛再調已來不及,如今又是白身,從其他邊塞借兵也是不可能的。但我手下兒郎各個都是好手,不說以一頂百,少說也是以一頂十。手下雖少,若是智取,與云中里應外合,擊退匈奴,卻還是有幾分把握的?!?/br> 楚歸不禁為眼前這人的膽大有些心驚,十數人便想支援云中,也不怕被一鍋燉了。但不知為何又想到正是眼前這人,領著心懷各異的各方軍隊,踏破了匈奴王庭,因此葬送了遠在地球另一端的羅馬帝國。這樣的人物,有這樣的膽氣,仿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了。 但這段時間以來,雖然楚歸對他還有幾分忌諱,但絕對是把他當作朋友了的,即使知道眼前這人不會輕易掛掉,但眼睜睜看他將自己送入險境,卻是沒法直視不管。尤其他手下的這些護衛,個個都是一頂一的好手,這段時間以來,他們盡心盡力護衛他們安全,即使他知道竇憲沒什么大事,可不代表他這些手下都能各個周全,若是眼前這些活生生的熟人折損大半,他定會余生不安。他這種沒經過生死的人,最沒法看著這么多生命就從眼前消失。 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膽氣,一時沖口而出道,“我與你們一道往云中去?!?/br> 竇憲忍不住厲聲道,“不可兒戲。往云中去危險重重,你們未經過此等事,輕易折損了性命,不是鬧著玩的?!?/br> 楚歸見此倒越發有些擰勁來,“我自幼在山中長大,武藝騎射都還了得,這大家也是見識過的。更重要的是,若只是擊退匈奴,我心中倒有良策不戰而屈人之兵,帶著我對你們定是大有裨益的?!?/br> 竇憲瞧眼前少年一副圓鼓鼓的臉還成竹在胸的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你有啥良策直接告訴我們便可,不用親涉險境?!?/br> 楚歸不滿道,“所謂良計,說出來便不靈了。而且這只是初步設想,還得因時因地而變,怎么可能一計便一勞永逸。所以,我自是要跟著你們的。至于文高兄,你當對他比我更為清楚,文武皆極為出色,只是少了些歷練而已,帶上定也是一頂倆。至于小安......” 還未等楚歸開口,便聽杜安搶先道,“你們都往云中驅逐匈奴,舍生忘死,我不會自不量力,但頂也不會拖你們后腿的,我孤身一人往朔原南下便可?!?/br> 何暘有些擔憂道,“你一個人會不會有危險?!” “可莫要小瞧了我,我也是堂堂男兒,雖不能上場殺敵,但從這一個人回洛陽卻是完全沒問題的。再說這里離邊塞已很近,只要路上小心,能有啥大危險?!?/br> 唯今之計,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他們本來人數就少,帶上杜安,對杜安和他們來說都反倒更為危險。竇憲見三個少年一臉堅決的模樣,也不知想到了啥,便也同意了楚歸的提議。 何暘將自己隨身的匕首送給了杜安防身,一行人便就此與杜安分別,杜安往朔原南下,其余人往東奔云中而去。 杜安此去,不知是不是帶了莫大決心,倒也真是一路順遂,平安回到了洛陽,暫且不提。卻說竇憲一行往東疾行,不到三日,便到了云中城。 云中城為云中郡郡治所在,位于陰山以南。云中郡共有十一城,近三萬人,可說是地廣人稀。云中城西側有發源于陰山的荒于水從東北往西南流過,南面則是白渠水流經草原,在沙陵城兩河匯合成湖,最后注入黃河。云中城在草原之上,北依山,三面環水,天似穹廬,水草豐茂,不可說不是一塊寶地。 只是位于漢胡交界,宜農宜牧,是邊境屯兵重鎮,也是戰馬的天然草場,向來亦被胡虜虎視眈眈。 竇憲命一行人在荒于水東側駐扎歇息整頓,并派人刺探匈奴消息。很快消息回稟,匈奴騎兵駐扎在云中城東北方向的山谷口,看來是為往北出塞留下退路。 楚歸得此消息,與竇憲道,“匈奴位于云中城東北側,我們位于西北側,又掩于河邊密林之中,正好可施障目之計?!彼炫c竇憲密語一番。 竇憲聽后稍稍思索了一番,笑道,“你這招如果對手是稍微謹慎或機警的,便很容易被識破。不過胡人往往少那么根弦,倒也不失為良策?!?/br> 遂命手下護衛在密林中砍伐許多樹枝,綁在馬尾,次日日暮時分,每人之間相隔數米,從驛道往云中城奔去。霎時塵土飛揚,映著西山落日,從遠處望去,若是稍加揣測,倒也頗像大批援軍來臨的陣勢。 沒多時便到了云中城西門外,竇憲將通牒守城士兵看過,士兵上報后,廉范竟親自來城門迎接他們一行。不過待看到他們一行只有十數人時不禁面色有些古怪,“我遠在北邊城門便望見西方塵土飛揚,又聽士兵來報有援軍到,以為少說也有數百人?!?/br> 竇憲不以為忤,反倒暢快笑道,“廉太守都以為至少有數百援軍,那匈奴定也這般以為。我們只需趁熱打鐵,順勢再施一計,不怕匈奴不就范?!?/br> 廉范稍加思索,大笑道,“哈哈,竇家兒郎果然好將才!” 竇憲謙虛道,“不敢!” 卻說這竇憲謙虛倒是真心實意的,這廉范并非常人,乃戰國名將廉頗之后,世代鎮守邊郡,素有名聲,因而竇憲并不敢自持。 這廉范如今已年過三十,身材強壯,很是英武。楚歸也是偶然聽他師叔說起過這人,永平十三年時,楚王劉英因圖讖謀逆一事被誅,株連甚廣,甚至波及到了廉范老師薛漢。薛漢被誅后,故人門生皆不敢為其收斂尸首,獨廉范收斂之。后天子得知大怒,詔廉范責問,廉范先是態度良好地,然后陳辭薛漢既已被誅,念及師生一場情分,不忍尸首流落。 后明帝倒沒有見罪于他,只是道廉范為廉頗之后,曾祖父為前朝將軍,祖父為王莽時大司馬,膽氣超于常人倒也不足為怪了。由此之后反倒被重用,永平十三年時才被辟三公府第,永平十六年便已遷為云中太守。 日暮西山,夜色漸黑,廉范令營地駐扎將士各舉兩支火把,高舉過頭,列陣營中,一時間營地火光熾盛,甚是唬人。卻說匈奴騎兵駐扎在城外,望見漢軍軍營火炬甚多,又添日暮時分從西方見到塵沙滾滾,一時間深以為是漢兵援軍已到,一時大驚。 天明前的濃黑時分,匈奴便已陸陸續續準備退兵,往東北出山谷口往塞外而去。此時漢軍早已吃飽整裝待發,廉范一聲令下,由竇憲率領,便追擊匈奴而去。楚歸則與廉范守在城門上以觀陣勢。 楚歸自幼在山中長大,目力極好,遠遠望見匈奴惟首的騎兵,想必定是頭目,遂搭弓引箭,蓄力往那頭目一箭射去??上Ь嚯x過遠,未能一擊斃命,只是射中了那人后肩背。不過即使如此,一時之間匈奴大軍也是方陣大亂,緊隨其后竇憲領著的竇家護衛便如一把鋒利的匕首插入了匈奴后背,漢軍也緊隨其后沖殺上去與逃跑的匈奴廝殺起來。 一時間,殺聲震天,血光彌漫,楚歸不禁有些被震住了。他是第一次看到這么血腥的場面。即使是在城墻之上,戰場之外,當看到兵刃收割著生命,流血洗滌著大地,他還是忍不住感到恐懼、顫栗,他不禁臉色發白,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視野中只有那如殺神般的那人,一身黑色勁衣,在潰散的匈奴騎兵中如入無人之境,以最快的速度收割著匈奴騎兵的性命,卻巋然如山一般凜然不動,強大、冷血,令人恐懼,卻又令人折服。在沙場之上,拋卻頭顱、拋灑熱血的戰士們,向往的、聚焦的、折服的,便是這樣的首領,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楚歸作為一個從后世來到這里的現代人,無法接受生命被如此收割的場面,卻理解了這些古人所堅持、所捍衛的,并為之所犧牲的。 失神之中,楚歸連廉范拍打他肩夸他箭法好也未反應過來,自然也沒注意到那被他射中之人回頭看來時有如鷹隼一般犀利的目光。 等他回神時迷迷糊糊,不知為何只是答道,“這弓箭是竇大哥送與我的,自是好弓?!?/br> 廉范不明所以,不過瞧他這幅傻樣,倒是哈哈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是在廉范守云中破匈奴的基礎上增加的情節,歷史上記載的很簡單,假如有啥BUG的話大家自動忽略吧。 ☆、18.東來居 俗話說,窮寇莫追,竇憲一行趁匈奴潰散之際予以攻襲,但等匈奴出了塞外,也便不再追擊。不過如此清點下來,斬首的匈奴騎兵也有近千人。 廉范在起草奏折時,欲添竇憲與楚歸一筆功績,卻被竇憲謝絕。因竇憲白身,又身世敏感,不想讓廉范因小失大,受牽累反倒失了功績。廉范感其大義,不禁引為知己。楚歸不禁有些明了,為何這廉范威望顯著、素有名聲之人,后來反倒被世人嘲笑倚靠大將軍竇憲。大概有時歷史所判也未必全是公道,若是廉范此等忠信之人也愿為竇憲所用,那竇憲是否真如史書所載,攬權自重,不為人恥也是有待商榷、畢竟,歷史是由勝利者所書寫的;即使贏得了戰場,也未必贏得了朝堂。 很快,楚歸和何暘返回了洛陽,此時距離開學已過了兩個多月。楚歸將一路見聞都告訴了他師叔,還給他爹寫了信,不過竇憲對他的心思自是沒提的。開始便給學堂告了假,雖缺了些課程,倒也沒啥大要緊的。楚歸師叔與他爹對他要求向來都很隨意,更何況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很快便到了年末,他爹給他來信說來年要到京城看他,今年也不用回書院了。楚歸心里不禁有些悵惘,果然年紀一大,七的八的一多,要回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不過他大爹小爹來年要一起到京城看他,倒是讓他頗為興奮。 到時他大爹小爹在京城多住一段時間,他小爹也多年沒與他師叔見過面了,想想都是很開心的一件事。趁這段時間,也得好好干一下落下的功課,雖然他爹、師叔對他這些都不是很看重,但畢竟在學堂,這是作為學生必須的。 到今年年末,許然、何暘、杜安便已在太學學滿兩年,四人考核皆試通兩經,補為文學掌故。文學掌故基本只是給一個最初始的身份而已,相當于在仕途的門檻邊上候著了,與真正的入仕還是兩碼事。 考核通過補為文學掌故,再滿兩年,試通三經者,擢其高第者為太子舍人,也就是相當于補為文學掌故再滿兩年,考試通過三經,其中優秀名列前茅的便可選為太子舍人。等選為太子舍人滿二年,考試通過四經的,優秀的便被選為郎中;等被選為郎中兩年,考試通過五經的,優秀的便可被選為吏了,這種優秀被選中的便成為高第,而不得高第,還有一次復試的機會,復試通過后,便可補為相應的等次。 當然,文學掌故只要學識到位,基本不算很難,但越往后走,名額越少,則越難,能走到最后的少之又少?;究梢哉f,從鉆研經學一途入仕的,少之又少,基本都是奔著做學問去的。更多的人是在兩年、四年或六年后,家世顯赫或個人極為出色的,被朝廷或公府征辟,家世和個人都稍差那么一點的,可被郡縣辟除。 這個時期,從天子到縣令,凡是一把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點實實在在的人事權,覺得誰不錯,便可把誰選來在自己手下干活,這便是征辟,天子為征,其他為辟。從某個方面來說,這種選人的制度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因為即使一把手有自己的選擇權,但選擇的范圍基本上是要局限于太學、郡學甚至縣學的,而且一般不能越級,除非這個人實在是太優秀,但是太優秀是很難證明的。 如果說限制了選擇范圍,一般從理論上說,自然也是誰需要用人的,誰知道哪個人更合適;而且在那個時代,人們對這種身居高位的識人能力是相當信任的,也可以說,一個能干的官吏,強的識人能力是必須的。因而,這種制度在賢官良吏的設定下是沒啥問題的,大家一心公正,然后選出最合適的人。 當然,這種制度為后世所詬病的弊端也不用多說了,哪個人沒個沾親帶故的,沒點家世、沒點關系,能被看重的,真是少之又少,龍生龍、鳳生鳳自然也一直更被人所信服,因而鄧家出了相再出相,竇家出了將再出將,也造成了東漢時期老子英雄兒好漢的現象多的是。雖然終歸要靠能力說話,老子英雄兒狗熊的,始終還是撐不起來的。 不過生活在一個時代之中,這種高屋建瓴的問題,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還真不用這么費心考慮,只用自己過好自己的便得了,對于楚歸、許然和杜安而言,便是如此。 許然早已及冠,如今已二十二,補為文學掌故后,便應了廷尉府辟除,補了一個吏缺。而何暘和杜安年紀還比較小,則選擇繼續在太學學習。對楚歸來說,辟雍學堂則是比太學更超然的所在,他目前還不用考慮這些。 不過許然被辟除到廷尉府,也算是入了仕,怎么說也是喜事一件。楚歸、杜安、何暘、竇篤幾人,還有許然幾個相熟的同期,便一同約好到洛陽數一數二的東來居吃喝一頓。 那天是放假后的數日,沒多久便到年關了,在東來居聚后,便基本上要各回各家了。今年許然也要回家過年,因著被辟除后,公務在身,更是身不由己,回家的機會更少了,便怎么也要回家陪父母過年一趟。竇篤倒是繼續留在京城,因著竇家長輩如今多在京城,年是要在京中過的,到時他哥也得回京過年。杜安、何暘自也是回家無疑了。 東來居位于西四里的大路旁邊,隔一個閭便是洛陽大市,那一塊繁華非常。東來居當街有四層樓,六開大門,兩開小門,后院呈回字形還有雅間,富貴堂潢。 楚歸幾人挑了二樓一個臨街的包廂,當街的窗沿很矮,窗是推拉的,窗外還有一層半人高的雕漆欄桿。臨窗是一長排軟塌,可坐三四個人,斜靠在窗沿上便可看到樓下街市熱鬧景象。 許然帶來的兩人,一個是同期伏瑗,一個則是許然的同族許琬。伏瑗乃不其侯伏湛之孫,伏家世代經學世家,也算清貴門第,楚歸還不知道他師叔和伏瑗還有交情。不過一眾人都是少年赤誠,也沒啥生分,很快吃吃喝喝熟起來。 不一會,外面傳來喧鬧的吵嚷聲,只聽到一個登徒子的聲音傳來,“喲,這小哥長得可真美,嘖嘖,比那紅玉館的頭牌還美,陪大爺喝一杯,有你的好處?!备仪槟堑峭阶舆€轉了一圈。不過沒想到遇到了硬茬,傳來的立馬變成了那登徒子的求饒呼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