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公子卻一滴眼淚也沒掉。

    他只是抱著那冰冷的尸體，抱著那個可憐的姑娘，一天一夜，一動未動。

    第二日清晨，他下令殺了別院的所有人。

    從那天開始，長松便再沒見過他笑。

    一切好像回到了三年前，亦或是更久遠以前。

    長松從十一歲開始跟著大公子，從書童到隨從……

    大公子喜怒不形于色。長松永遠也看不出他高興亦或是不高興。直到她的出現。

    直到那個讓人我見猶憐的姑娘來到了卓府。

    長松一點點地感受到了大公子的變化，感受到他每日急著回來的心情……感受到他有了牽掛……感受到他冰冷的內心中有了一絲溫暖……

    但如今，如今什么都沒有了……

    一切又回到了之前，他變得甚至比之前還要冷漠。

    轉眼十年過去。

    朝野之上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長松做夢也沒想到一切會變成今日這般樣子。

    他沒想到他的主子，一個外室，一個私生子，一個活在主母長公主的控制和壓制下的他，能像今日這般權傾朝野，手握重兵大權，甚至一手遮天；更沒想到，他能在爭儲之路上舍近求遠，棄集萬利于一身，還與他名義上有著親戚關系的成王于不顧，卻偏偏輔佐了那個一無是處的宸王！

    長松沒想到，沒想到他能殺了成王！殺了蘇家所有人！甚至囚禁了長公主和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直到他們死去！

    長松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

    暴雨依舊，沒有停歇之意，空中霍然一個驚雷，將屋中照的一亮，長松回過神兒來，恰見大公子伸手拿回那帕子，重新揣在懷中。

    “大公子，趁熱喝吧?！?/br>
    男人未出聲，只輕扶額頭，身子微微晃了一晃。

    長松心中一驚，立時上前扶住主子，“大公子可安好？”

    對方卻推開了他。

    “出去?！?/br>
    已經三個月了，大公子時感頭暈，越來越嚴重，近來甚至咳血，可長松不明白他為何不肯叫御醫來看。

    “大公子，還是身體要緊??！”

    “我說出去?！?/br>
    男人聲音冰冷，斬釘截鐵。

    長松暗自嘆息一聲，只得聽令。

    他退出主子的臥房，撐傘出去，沿途但聞陣陣清香。他抬眼張望，只見姹紫嫣紅，花房近在眼前。長松下意識走近了幾步，見那院中雨中綻放的木槿，心中驀然想起了當今圣上。

    他想起了三個月前，那次漫步，大公子掉下手帕，皇上親自為他拾起的那次。

    “原來卓卿也素愛木槿……”

    紫禁城中也有著這樣一處，栽滿了木槿花的花房……只是那花房中不僅有花，還養著許多白兔。

    長松知道，昔年皇上還是王爺的時候就有傳言說他格外喜愛兔子……

    憶起昔年，長松又不得不感嘆，感嘆人生如夢，感嘆前途未卜，感嘆世事無常，他怎么也沒想到昔日的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绔王爺，如今能貴為天子。

    長松只覺得他的江山就好像是撿來的一樣。

    他似乎沒出一分一力，一兵一卒，只憑借著大公子的扶持，謀劃，一路擊敗成王，沖出云霄，一步登天，奪下了那至尊之位。

    這么多年來，長松雖也看得出他不失為一位好皇帝，但想來若是沒有大公子的幫助，他是絕對沒可能站在這巔峰之上的。

    如今整個南朝的兵權一部分握在皇帝手中，一部分落在大公子手中。

    兔死狗烹的故事長松聽得多，但出乎意料，皇上沒對大公子下手，在有機會收回兵權，置對方于死地的時候也沒對他下手。

    同樣，大公子也并無僭越，在擊敗成王，攻下這皇宮，有機會殺了宸王取而代之的時候也并未僭越……

    長松望著那花房，一度以為局面會永遠如此了……

    然下一刻，當寧靜的府內驀然混亂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錯了……

    大公子薨……

    聽聞那句話，他驀然渾身顫抖，一把扔了那傘，拼命地朝來路奔去……

    他氣喘吁吁地奔到大公子寢居，推門進入，然還未待看清那躺在地上的主子的時候，卻驀然感到頸部一陣劇痛……

    那人做的干凈利索。

    鮮血頓時順著他的脖子流淌下來，長松猛然睜圓眼睛，然表情驀然就滯了！

    是他！

    他踉蹌一步，緩緩地倒了下去。

    是的，雖然匪夷所思，也不敢相信，但他看清了，他看清了殺手身后的那個一身龍袍，負手而立的男人……

    第53章 重生

    長松被他攆了出去，他只想一個人呆著。然他愈發地覺得體力不支，腦中暈眩，視線也開始越來越模糊。

    他扶住墻壁，一步步來到床邊，躺了下去，閉了眼睛。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充斥在耳邊，世界沒有了別的聲音，就只剩下了那轟鳴雷聲與暴雨聲。

    漸漸地，她的一顰一笑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為了她，為了為她報仇，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殺了該殺的，也殺了不該殺的，甚至背叛了生父。

    如今，他握住了曾經一心想要追逐的權勢與地位，得到了曾經一直想要得到的一切，也終于可以給她尊貴的名分；給她無限的風光；給她無盡的寵愛，可惜他卻再也抓不住她了……

    縱使他能戰無不勝，能權傾朝野，能一手遮天，甚至能殺了皇位上的那個人取而代之，但對他來說，這一切仿佛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他，只想讓她活過來！

    呼吸越來越費力，眼前越來越暗，彌留之際，他仿佛看到了別院古樹上簌簌而下的落葉，看到了他心心念著的姑娘望向那高聳的大門，等著他能來接她……

    仿佛看到了莽翔嶺上，她梨花帶雨，瑟瑟發抖，乞求的仰望他……

    又仿佛看到了那張遺失的，夾在山石之間，繡有著一朵淡粉色木槿花的，雪白的帕子……

    意識終結。

    ***

    安國公握起了兒子的手。

    他的長子在外寄養了九年，甚至還失蹤了兩年。

    那個與他青梅竹馬，為他耗盡了一生的女子至死也沒能進了卓家的大門，而今，他們的孩子，也要離開了他。

    兩行淚順著安國公的臉上流淌了下來……

    長松站在一旁，眼圈一紅，也哭了出來。

    太醫說大公子三日內不醒，怕是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眼下已經第五日，

    早上太醫來看，搖了頭，卻是暗示國公爺準備喪事。

    長松知道，外面已經傳出了大公子死亡了的消息。府上的人也都默認了此事，或許全天下間，也就只有他和老爺還心存著希望和幻想……

    ***

    顧府

    顧思思和表姐正圍在梳妝臺前，挑選試戴著首飾，門外霍然響起冬月的聲音。

    “小姐！”

    顧思思循聲望去，但見冬月匆匆忙忙地奔來，“又有大消息了，小姐！不是一個，是是兩個！”

    馮芝見丫鬟氣喘吁吁的，沒個樣子，還打斷了她的興致，秀眉微蹙，不耐道：“瘋瘋癲癲的，你這是要干嘛？能有什么大消息？不就是卓家大公子死了嗎！”

    “表姐……”

    顧思思抬手打斷了她，不過也不怪表姐如此說，現下京城上上下下，滿大街傳的都是此事。

    太醫說卓慕青三日內不醒就沒有希望了，眼下已經到了第五日，還能傳出有什么消息，當然就是他離去的事兒了。

    顧思思道：“冬月，你說下去?！?/br>
    “是，小姐。首先第一個，就是，就是蘇四小姐……蘇四小姐昨晚懸梁自盡了！”

    “……??？”

    “什么？！”

    顧思思心一顫，但面色無異；反倒是馮芝的反應比她大。

    那可是蘇煜的親meimei??！

    自那次搭線了蘇煜與顧思思后，馮芝和蘇煜越走越近，但倆人的話題永遠都是顧思思。

    上午馮芝還在路上見到了蘇煜，彼時蘇煜還向她微微地點了點頭，看樣子不像是蘇紫瑤出了什么事兒的樣子??！

    想到此，馮芝一把扶住了冬月的肩膀，秀眉一挑，急著問道：“可是真的死了？”

    冬月好熱鬧，這滿京城的流言蜚語，各種事情她往往都是府上最先知道的一個。

    關于卓慕青的種種，她尤為關注，別人不知道她可知道，這人喜歡她家小姐，還曾把她家小姐帶走呢！

    想來小姐就是不喜歡他，關于他的死訊，這種大事兒也不可能不想知道，于是就更格外地關注了。

    但此時見表小姐比小姐反應還大，著實有些不解。

    冬月趕緊搖頭又搖手，“沒死，沒死，那蘇四小姐被人發現的早，所以救了下來?！?/br>
    馮芝仿是松了一口氣，嗔道：“你能不能一口氣說完！”轉念嘴角揚了一揚，轉向顧思思，“蘇四小姐這情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還有殉情的勇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