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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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會呢?” “我要是沒猜錯,姑娘盛裝打扮,又帶著畫卷,是要尋那位畫師租客吧?”孟涵鈺語氣似不含任何情緒。 “孟四小姐說笑了,我哪來的盛裝打扮?”秦茉被她揭破,招認又不是,撒謊蒙混又太難,“此前說好請那位公子幫忙品鑒書畫,既有孟四小姐相邀,我讓丫鬟送去即可。倒是四小姐竟也聽聞我家有個畫師租客,教我好生意外?!?/br> “祁表哥偶有叨念,一副磨牙吮血的模樣,我聽多見多,自然記得?!?/br> 秦茉記起容非先后兩回以潑墨、砸筆洗、彈枇杷核等幼稚行徑報復賀祁,不由得笑了:“賀公子每次來得不是時候,容公子脾氣也古怪,怕是不能讓他們二人碰上?!?/br> “我倒有些好奇,怎樣一位風流才俊,能讓我那表哥氣得跳腳?”孟涵鈺與賀祁之間的表兄妹情誼談不上深厚,時有打趣、捉弄之詞。 秦茉一笑置之。 孟涵鈺又道:“你該不會真瞧中一畫師吧?放著賀家樹大蔭涼不要,去拔路旁的野草?” 秦茉暗自生氣,誰野草了?賀家大樹蔭涼又如何?她偏愛曬太陽。 有那么一刻,秦茉真想承認,她確實相中了一畫師,雖然容非可能不單純是個畫師。 可她被生意吞并的陰影籠罩,又身處孟府馬車,不好與孟涵鈺杠上,遂抑制惱火,淡言道:“孟四小姐說笑了,賀家大樹,豈能容我這小小商戶去納涼?” “秦姑娘倒也無須過謙?!泵虾曋划斔郎睾椭t卑,聊起鎮上商家女眷,談到德、容、言、工等話題。 在京城貴女眼中,小鎮姑娘開朗活潑,顯得不夠端莊穩重持禮,言談舉止也相對輕浮隨便。大伙兒只愛討論無關緊要的生活小事,更不曾將相夫教子、尊老愛幼、勤儉節約等持家之道掛在嘴邊。 依照孟涵鈺所言,賀家祖上為官,而今雖為商賈,卻在江南一帶有極高聲譽。嫁入賀家的女子,定當沉穩莊重,知書達禮,待人接物務必禮貌周全,大方而不失風范。 秦茉懵了,何以專程與她說這些? 孟涵鈺見她微愣,朱唇揚起了然淺笑,勸慰:“不必恐慌,我表姨父家沒太多講究,若年節壽宴到杭州,需多加注意?!?/br> 秦茉正欲解釋自己未曾有嫁入賀家的心思,車外“吁”一聲,驅車仆役收住韁繩,馬車徐徐停在道旁。 車簾掀開后,秦茉當先下馬車,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天光云影下,一位臉上堆歡的青年邁步行近,正是賀祁。 他頭戴銀冠,水色緞袍的領口綴有松鶴紋飾,腰系玉帶,手持描金象牙折扇,一派奢華氣度。 “秦姑娘,咱們又見面了?!彼L眉朗目片刻不離秦茉嬌顏,眼底既驚且喜。 秦茉心下惶惑,不是昨日才去了他家長興酒樓用膳么?怎又迫不及待來見她? 縱然看透他們表兄妹二人的小伎倆,她也只能報以客氣微笑,“賀公子?!?/br> “今日不冷不熱,適合游湖散步,”孟涵鈺由丫鬟攙扶下車,“我擅自叫上祁表哥,秦姑娘不介意吧?” “孟四小姐說笑了?!?/br> 介意也得裝作不介意。 湖光山色,寧靜悠遠,除去孟涵鈺帶來的仆侍、秦家跟隨的翎兒和兩名小廝,唯剩賀祁兩名親隨,再無旁人。 秦茉跟隨表兄妹二人步往湖邊的六角竹亭,內里已擦拭干凈,另置鮮果佳茗,顯然有備而來。 她能怎么辦?應酬唄! 各自禮讓坐下,秦茉纖指端杯淺啜,與他們一同品嘗果子點心,一時無話。 賀祁與孟涵鈺聊了一陣家中雜事,見秦茉默不作聲,關切地問:“姑娘生氣了?莫不是怪我一大男子,破壞了你們姑娘家相伴的興致?” “賀公子多慮了,”秦茉低嘆道,“我不過為生意煩惱?!?/br> “噢?近來酒坊生意興隆,各處酒館客人滿座,何來煩惱?”賀祁攔下伺候的仆役,親自為秦茉添茶。 “這兩日,有一位客人,出手闊綽,高價向酒坊訂了大批量的酒……” 孟涵鈺笑道:“這不是好事嗎?愁眉苦臉做什么?” 賀祁則問:“大批量?” 秦茉頷首,“現銀全款,好幾百壇子,銷了我將近三分之一的現貨?!?/br> 孟涵鈺猶自不解,賀祁皺眉道:“買家是何人?” “未曾打聽清楚,我還擔心,是否為你們賀氏一族財大氣粗之舉,”秦茉故作輕松一笑,“畢竟你嚇唬過我,不是么?” “真不是我和我爹!”賀祁白凈的臉上泛起紅意。 “開玩笑而已!我若懷疑你,豈會與你談及此事?” 賀祁松了口氣,眼珠子一轉,躊躇道:“如此大手筆,放眼江南,能做得到人實在不多……按理說,七叔不會繞開我爹……” “七爺怎么了?”孟涵鈺一聽,霎時緊張起來。 秦茉心頭蕩起微妙之感,她可沒忘記,杜棲遲喚容非為“七爺”。她不經意撇了撇嘴,暗忖,果真中毒,連個相似的稱呼也能想起那家伙。 賀祁甩了孟涵鈺一“沒出息”的眼神,對秦茉道:“前段時間,七叔身體不適,移居孤山別院,基本沒露面,大抵無心理會旁的事……” “我也就順帶一說,客人未必有惡意,興許恰恰急需罷了?!鼻剀暂p描淡寫。 孟涵鈺聽得云里霧里,杏目滲著羞惱,嘴上卻自言自語,嘀咕著:“哪來那么多身體不適!” 秦茉錯愕,方反應過來,先前賀祁曾言,杭州賀家長輩的壽宴上,賀與之遲到又提前退席,而后聲稱患病謝絕探訪,導致孟涵鈺很是惱火。 悄然端量孟涵鈺俏生生的容顏,秦茉心下慨嘆,好一朵嬌滴滴的花兒,何以非要圍繞一體弱多病、脾氣古怪、不近人情、年近半百的大叔亂轉? 表兄妹談論賀與之的話題,無非關于他生辰要送什么禮物之類的,秦茉無意細聽,抬目遠眺,山水澄明,遺憾良人不在。 茶點吃得差不多,孟涵鈺命人清理石桌,拿出筆墨紙硯,對景作畫。 秦茉在旁靜觀,眼見她以長披麻皴畫遠山近石,筆墨秀潤,卵石圈點于林麓間,以疏筠蔓草掩映,細徑危橋茅屋盡得野逸清趣,可見功底深厚。 賀祁似是坐立不安,不等孟涵鈺完成畫作,便力邀秦茉到湖邊散心。 秦茉原則上避免與其單獨相處,婉拒兩次后,硬著頭皮,領了丫鬟同行。 面向碧山環繞廣闊幽深的碧湖,二人一前一后踏上草地,并未交談。 日光落在水面,氤氳變幻霧氣,宛如生煙。 秦茉無心細賞,腦子亂哄哄的。 她不曉得,像眼下這種被人“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日子,要熬上多久。 內心深處,她渴望自己終有一日變得強大,無懼賀家的壓力、青脊的調查,可現實注定,她只能成為盛世中庸庸碌碌的商戶女子,提心吊膽,腹背受敵。 這一刻,她無比渴望回到容非身邊。 那人曾對她說——對容某,你大可放心,此秘密,我定會為你守住。 他說——我都知道,有我在,不怕。 他還說——別再說“連累不連累”的話!如真有那么一日,我,心甘情愿。 秦茉怙恃雙失,頂著壓力一路走來,自問從未想過依附男子,但此時此刻,她希望跟前的人,是他。 假如他在,她大概會一頭扎進他懷內吧? 她不需要他英俊瀟灑、文武雙全,也不需要他豪邁超群、富甲一方,他曾于危難時挺身而出,在風暴來臨時與她并肩攜手,她便愿意把心全部托付。 沉思中,秦茉唇畔挑笑,默然低頭前行,不料賀祁驟然停步回身,她失神之際,險些撞上,驚得連連退開數步。 “嚇著你了?”賀祁笑問。 “好好的,怎就停下來呢?”秦茉嗓音透著埋怨。 “我……”賀祁遲疑半晌,從袖口處翻出一小物件,“我想,送姑娘一點小玩意?!?/br> 他攤開手掌,上有一掐絲琺瑯彩小盒子,約兩寸大小,做工精細,五彩斑斕,華麗奪目。 秦茉沒接,連手也沒抬起過。 “姑娘……”賀祁略微忐忑。 “賀公子,往后請勿再送我東西,我不能收?!鼻剀詰B度堅定。 “為何……?” “我已……”沖動之下,秦茉差點兒想坦誠自己心有所屬,對上賀祁滿是期待的眼光,她把話咽了回去,改用最委婉的言辭,“我已說過,咱們保持生意往來,當個朋友就好?!?/br> 這明顯是拒絕了吧? 波光反射在賀祁年輕的面容上,以致于他的幽深眼眸也似帶一層閃爍不定之色。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個小玩物罷了!”他語帶懇求,“孟四丫頭在看呢!你若不收下,她定要嘲笑我!” 秦茉秀眉輕蹙,“當真不含別的意思?” “……”賀祁點頭。 秦茉抬手接過,淡笑,“那就謝了!” 她接手的一瞬間,已掂量出盒子里藏有飾品,估算尺寸,應為耳墜子。 沒準兒,今日鬧這出,諸多周折,只為送她這東西。 既已答應,她不便再推拒,更不好當面打開,唯有見機行事。 二人沿湖走了一段路,繞回去看孟涵鈺的畫,閑坐兩盞茶時分,收拾物件上了馬車。 賀祁沿途護送,馬車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入長寧鎮,駛向秦家主院。 秦茉沒開口邀請他們入內,只說了客套話。 表兄妹二人對望一眼,孟涵鈺暗帶狐惑,賀祁則有憂色。 出于禮節,秦茉立在階前,恭送他們離開,并帶笑目送。 只是他們不會知悉,她的笑容隨他們遠離而逐漸凝固,再無半點歡愉。 “我出去這一趟,吃得有點撐,想四下走動,你們忙活去吧!”她擺了擺手,待仆役退下后,掏出賀祁所贈的絲琺瑯彩小盒,塞入翎兒手中。 “姑娘……?” “賞你,”她眨了眨眼,“記得每日戴上?!闭f罷,粲然一笑,轉而西行。 午后長街寂寥,她獨自踏足最熟悉不過的巷道,心潮起伏,悲喜交加。 推開西苑虛掩的院門,院落里靜悄悄的,竟空無一人。 燕鳴遠行蹤詭秘,山貨商不定期到異地做買賣,一家五口據說回老家了,可容非呢?白日留守打雜的小廝呢? 落寞感油然而生。 他不在。 即使約定為期兩個月的等待,即便說好不讓外人知曉,她還是想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