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閱讀_90
萬荊道:“買書一事明日我就讓人去辦,學堂倒是和黎莊合辦有一個,不過只是鄉野塾師,就怕耽誤了少沖?!?/br> 穆子石想了想,道:“有先生授業解惑,總是好的?!?/br> 齊少沖伸手去水里撈魚,小聲嘟囔道:“歇幾天好不好?” 穆子石哼了一聲:“你那字都寫成什么樣了?春蚓秋蛇釘頭鼠尾!再偷懶下去道士畫符毛驢尥蹶都比你強三分!” 齊少沖忙水淋淋的拎出手來,湊到他身邊保證道:“明日開始,還是每日懸腕習字兩個時辰,絕不敢有誤!” 萬荊含笑看著,帶他們進樓,道:“這底層待客賞景,你們的臥房起居都在二樓,因往夏天過了,書房我先幫你們安置在三樓,花窗一推,整個予莊都在眼底,又有涼風清新,算是個讀書的好地方?!?/br> 予莊的仆役手腳甚是利索,樓內收拾得不光干凈,連案幾上的瓶樽里都供上了剛剪的鮮花。 穆子石方才強打精神說了幾句話,此刻心口突突跳得厲害,舌尖早咬破了,滿嘴血腥味卻也無濟于事,眼前不時有濃墨潑灑一般,情知不對,卻不愿意示弱人前,恍恍惚惚跟著萬荊順著樓梯拾階而上,一片模糊中聽得身后齊少沖聒噪不休,一聲一聲的仿佛喊著自己的名字,只覺煩躁不已,正要回頭讓他閉嘴,突地雙腿一軟,喉嚨里輕輕嘆了口氣,已摔倒在齊少沖身上。 齊少沖接不住,兩人在樓梯上滾做一團。 萬荊大驚失色,忙喚來樓下立著的仆役丫鬟將二人扶起一看,齊少沖除了額頭磕破一塊油皮腳踝扭傷,并無大礙,只顧雙手摟著穆子石,雙眼睜得圓滾滾的,嘴唇駭得血色全無。 再看穆子石,因滾下去時被齊少沖抱在懷里,身上并無明顯傷痕,但雙目緊閉,下巴上一片不知哪兒來的血跡,竟是不省人事的模樣。 萬荊見多識廣,一看便知不好,一摸他身上,guntang如火炭,抽回手掌,滿滿的一手濕濡汗水,不由得急道:“子石可是有病在身?” 齊少沖愕然,目中露出不肯置信之色,搖頭大聲道:“沒有沒有,一路上他不曾生病……他一直很好!他和無傷三哥一樣,都是鐵打的……” 說著不知為何,淚水已滾滾而下。 萬荊一琢磨,再看穆子石兩列濃密的睫毛像是瀕死的羽翅,了無生氣的垂落,心中又是驚佩,又是憐惜,嘆道:“你這個傻孩子,你哥哥是不愿耽誤行程,硬撐了一路啊?!?/br> 萬夫人閨名錢丁香,正憋著氣在前院教自己女兒刺繡,只聽外面動靜甚大,忙出來一瞧,只見幾個家仆跑得腳底生風,有一個身份高些的還喊著:“快去套馬車!去鎮子里把姜大夫請來!快去快去!” 萬荊出身農家,后當學徒,轉而從商,因此眼下雖是一莊之主,卻不講求排場,予莊中仆役閑人少忙人多,明瓦樓那邊一有事,前院萬夫人處便顯得冷清了。 錢丁香擰著纖細的眉,叫住一個小廝:“怎么回事?我這一會兒沒管事,就亂成這樣?” 那小廝擦了擦手:“太太你不知曉,侄大少突發急病,看樣子不好呢!老爺急得不行,正守在明瓦樓里,太太你要不要去看看?” 錢丁香拈著塊絲帕拭了拭鼻翼,冷笑道:“什么侄大少侄小少的,人都死了,娘家人還要來打秋風,哪有這樣的道理!有手有腳倆大小伙子,就這么空口白牙手心朝上?” 又跺了跺腳,啐了一口道:“投親靠友的偏還要招人嫌,上門第一天就病,年紀不大別是個癆病秧子罷,這以后的醫藥銀子,還不都是雪花兒落湯鍋里,一聲響都沒有!” 那小廝覺得這話難聽,低頭撇著嘴不語,心道你嫁過來不也帶著倆拖油瓶呢! 錢丁香見那小廝不應和,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腦門,不滿道:“啞巴了?還是舌頭被你那兩位侄大少用蜜糖粘住了?要不要我用剪子幫你絞開?” 正罵得入港,一個系著綠羅裙的少女低頭走出來,輕聲道:“娘,那孔雀毛的疊彩繡,女兒有些不會,你來教教我可好?” 小廝被這么一打岔,忙滑腳跑了。 錢丁香本就憋著氣,登時暴怒,眉毛直豎起來,扯著少女的耳朵便罵道:“你就知道吃里爬外!娘還不是為了你們這兩個小孽畜!” 綠裙少女含淚道:“娘啊,你這樣爭鬧,爹豈不是更要懷念先前的夫人?” 錢丁香嗤之以鼻:“我若是不爭,咱們還不知道流落在哪兒吃糠咽菜呢!” 她出身貧苦盛齡守寡,拉扯著一子一女苦熬,幸好姿容美麗,到了予莊頗得萬荊照顧,她亦加意溫柔體貼,終于前年得以嫁入成為萬家新婦,她半世飄零朝不保夕,一衣一飯來之不易,成了個錙銖必較的刻薄暴躁性子,便是對親生子女,亦是少有和顏悅色之時,穆子石與齊少沖的到來,好比往她好容易燉好的rou鍋里硬插了兩雙筷子,眼珠子揉進了炒熱的鐵砂,哪里能容得下? 那少女名喚竹西,已滿十四歲,素日言語不多,卻比錢丁香見事明白,想了一想,柔聲道:“娘,爹的親戚上門,又病了,您不去看望一下,著實說不過去,爹可是最喜歡賢惠柔順的性子……” 偷眼覷了錢丁香的臉色,轉言道:“娘若是身子不舒服,女兒替您去看一看可好?” 錢丁香臉色變幻,既怕萬荊對自己不滿,又實在不愿前去,哼了一聲:“你愛去死皮賴臉的湊熱鬧,難道我還能打折了你的狗腿不成?” 竹西咬了咬嘴唇,偷偷擦凈了眼淚,帶著個丫鬟徑自去了明瓦樓。 一到樓外,就見無數仆役也不知是真是假,無不面色凝重,忙得人仰馬翻,心中咯噔一下,看來這兩位侄少爺很是得繼父的寵愛厚待。 上得二樓進了臥房,里面幾個伶俐的丫鬟伺候著,卻是靜悄悄的,萬荊坐在榻前杌子上,愁眉不展,竹西上前輕語道:“爹,娘讓我來瞧瞧?!?/br> 萬荊隨口道:“嗯……”卻起身催促道:“姜大夫怎么還不到?” 竹西忙扶住他,勸道:“姜大夫的醫館離這兒三二十里呢,爹先別急,這位……到底是什么急???” 萬荊搖搖頭:“想是勞累過度了……竹西,子石和少沖都比你小,以后也是你的弟弟?!?/br> 竹西應道:“是,竹西會照顧他們的?!?/br> 說著輕手輕腳的走近床前,只見一個半大少年正昏昏睡著,極是瘦削單薄,待看清那少年的容貌,竹西不禁呆住了,她本身姿色甚是出眾,此刻竟有自慚形穢之感。 半晌回過神來,紅著臉往后退了一步,這才發現床前還跪坐著個孩子,雙手捧著那昏迷少年的一只手,如泥雕木塑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竹西囁嚅著想說句寬慰的話,卻覺得那兩人仿佛風沙過后的壁畫凝固,針插不進水潑不入。 躑躅片刻,乖巧的坐到萬荊身邊陪他一起等著大夫,道:“吉人自有天相,爹不用太過煩憂,我看他多歇幾日也就好了?!?/br> 直等到天色擦黑,姜大夫才被接到予莊,好在這大夫知病人家心急,到了既不喝茶也不閑談,先洗手望聞問切一番,又細細診了小半個時辰的脈息,方放下穆子石的手腕,搖頭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