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闋離歌長亭暮_分節閱讀_68
韓詡之嘿然一笑,悄無聲息躍下樹枝,潛到窗下,用小指在窗紙上點了個洞,偷偷查看里面的情境。 只見那女眷摘下面罩,褪去寬大的外袍,竟是個身段窈窕、明眸皓齒的美人兒。那美人兒挺著胸往秦小樓胳膊上蹭,還摟著他索吻,竟是在主動勾引,令韓詡之大吃一驚,沒料到秦小樓竟是來此地與人通jian的。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小樓居然把那女眷推開了,語氣是溫柔的,態度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夫人,在下并無這等興致。 那女人果然懊惱了,冷嘲熱諷道:“秦小樓,你說話不作數的么?” 秦小樓道:“在下言出必行?!?/br> 女人道:“那孩子呢?你說過,會讓我生一個姓秦的孩子,難不成要我一個人生?” 秦小樓微微一笑:“只要是夫人生的,他都姓秦?!?/br> 韓詡之和那女人同時一怔,女子很快就恢復了,韓詡之卻差點笑出聲來,趕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女子拖出一張椅子坐下,臉色如霜,卻不再提方才那事:“你來找我,又有什么事要我做?” 秦小樓湊過去在她耳邊悄聲嘀咕一陣,接下來的話韓詡之都沒有聽見。他又好笑又悵然地靠在墻根下想:到底是十年了,那個人已不是當年摟著他隱忍的哭的少年了。 半個多月后,韓詡之該走了。 他臨走前的那一晚,秦小樓從地窖里取出兩壇焦作酒要與他喝一場送別酒,韓詡之破開泥封聞了聞,很是新奇地問道:“這是什么酒?我還從來沒有喝過?!?/br> 秦小樓道:“焦作酒,聽說當年竹林七賢就愛喝此酒,這兩壇藏了已有兩百年了?!闭f罷微微一笑:“宮里一共就五壇,我討來了兩壇?!?/br> 其實這酒是趙平楨初回京時自己嘗了一壇,認為是酒中佳品,就愣是又從趙南柯手里摳出兩壇來給了秦小樓。秦小樓本身并不愛飲酒,他明白趙平楨給他這兩壇酒是讓他藏著,等他瑞王什么時候有興致了來找秦小樓飲酒作樂再取出來的。然而直到后來趙平楨回平城,他也沒再登門造訪過秦府,這兩壇酒就一直藏在地窖里。秦程雪死的第二天秦小樓抱著兩壇酒在地窖里坐了一整天,卻沒有喝——不需酒,他早已醉的癡了。 都說獨醉解千愁,卻不道這世上最愁之事卻是獨醉。 最后,直到韓詡之醉了秦小樓都沒有醉。 他把韓詡之扶回房,就像許多話本里的故事,酒醉色醒,兩人在紅鸞帳中翻滾了一夜。 秦小樓承受韓詡之的時候,意識是無比的清明。他看著韓詡之發紅的臉,想:這就是我十六歲時喜歡過的人。自那以后,我便忘了情之為何物。 翌日一早,秦小樓醒來之時,韓詡之早已離去。 第六十二章 趙平楨開始頻繁地做噩夢。他開始夢見那些已經離開他生活很遠了的人們,當初不服他強權而上吊自盡的女子、憤怒地撞死在他門外的父親、楊瑩嬅、楊天、吳袆……這些人都成了厲鬼,在夢中糾纏他,向他索命。他在夢里憤怒地喊著:你們都是活該!活該!是你們自尋死路,與我何干?我從未想過要你們的性命!……但是那些都沒有用,那些人一夜又一夜的纏著他。 他前半輩子沒有為楊瑩嬅惋惜過,可是在夢里,他驚見當年宮殿拐角處那個躲在柱子后面羞澀地看著他笑的少女,突然心痛的無以復加。他想,如果能回到過去,也許他會對那些人再好一點。那些無論真假曾為他爭風吃醋的人,他的瑩嬅表妹,他的父皇,還有……孟金陵,都是愛過他的人,只是那時他不知愛為何物,不懂珍惜,故而統統報以薄情寡義。 那些他負過的人或許生前都不曾對他說過一個恨字,可是在夢里卻都滿臉是血的揮舞著刀劍要向他復仇。他以為他的心是硬的,無論做了多少虧心事,從來不會感到愧疚。然而他的愧疚卻在這一年,他二十九歲時,覺醒了。正因為來的是那樣突兀那樣遲,所以便格外的洶涌。 趙平楨離京一年后,有一日坐在銅鏡前看著婢女為她梳妝,突然覺得他看起來似乎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他湊到鏡子前細看,把自己的頭發一把把撩起來細看,才發現一年的時間里他竟長出了那么多的白發。 他從來沒有應對過這種情感,因為他的一生都在逃避情感,如今躲不開了,他發泄的方法就是打仗。打仗,殺更多的人,看著那些倒在他馬蹄下血流成河的金人,他有時會錯以為自己贖罪了,為那些人報仇了。然后回去繼續被噩夢糾纏。 京城里趙南柯連發了三道金牌讓他停手,金人的使者三個月就往臨安跑了兩趟,他們已經快要被他逼成困獸了。戶部能調動的銀子也快要被他抽干了,兵部的老頭們愁得天天嘆氣。沒有了吳袆,他才知道那個家伙的確不是可有可無的,很多仗打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以至于連穆國的百姓們談起瑞王趙平楨都是聞之色變。 趙平楨也許是成為英雄了??上莻€眾叛親離的英雄。 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究竟是怎么從一個坐吃等死的紈绔子弟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他銘心自問自己是否熱愛戰爭,答案是否定的,他也會懷念二十歲以前的生活,每天混吃混喝為非作歹,活的像坨長蛆的爛rou,但好在沒心沒肺,至少自認為自己不可一世。 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開始做噩夢,大概是離開秦小樓以后。于是他開始會把秦小樓佩戴過的香囊每日攜帶,會把秦小樓的畫像掛在主臥墻壁的最中間,會把秦小樓穿過的衣服放在枕下,甚至新建的學堂的藏兵典的閣樓也被他命名為明棟閣。旁人私下里都議論他是個情圣,他心里卻想,那些人都不懂我。 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抱著秦小樓睡過的枕頭能枯坐一天僅是因為無聊;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不斷地描繪秦小樓的畫像是為了練筆;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總是想秦小樓想到失眠是因為十年來的習慣……那些人都不懂他,他也不懂他自己。 他開始每個月給秦小樓寫一封信,有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寫什么又能寫什么,寫點邊境的戰事,告訴他汴京已經被金人拱手送還,告訴他汴京里的新皇宮開始修建了,叮囑他在戶部為自己多疏通,能撥多少銀子就撥多少過來,百姓那里多抽一點也無所謂。 很多時候,他寫完了信就會忘記自己都寫了些什么。因為那些事實則與他自己無關,與秦小樓也無關,與他們倆之間的事更是毫無關聯。直到某一日趙平楨喝醉了酒,寫了一首相思的詩,又在下面寫滿了“明棟”二字,當晚趁還醉著就讓人寄出去了,第二天之后他就沒再提過這件事,也許連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酒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秦小樓一封趙平楨的信也沒看,但他卻始終關注著趙平楨的情況,除了在朝堂里打聽,還特意寫信向平城里的官員詢問。同樣的,趙平楨沒有收到秦小樓的信,卻也始終在打聽秦小樓的狀況。 秦小樓立功了;秦小樓加官進爵了;秦小樓的弟弟死了;秦小樓扳倒了某位官員;秦小樓生辰,朝中多位大員到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