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臣扶良_分節閱讀_37
他捧著一疊高高的書卷走到一格架子前,伸手將其放置得當,“王上說笑了。臣下身為王上的近身言官,自當隨身侍奉王上左右,任憑王上差遣?!?/br> 傅望之保持著背對的姿勢,嗓音停頓有力。 這的確,是一個令人不得不信服的理由。 然,祁辛從軟椅上起身,抹出一絲足夠肅穆的微笑,“那么,照此說來,孤要派遣攸廿去攻打三苗,你也不會置喙了?” 他凌厲的目光從格子架上一一巡視而過,似有若無的落至他的后背。 在祁辛看不清的陰影里,傅望之的臉色微變,“這,便是王上想要臣下做出的決斷么?!?/br> ☆、進退維谷 宣旨的王印就覆蓋在奏折的下角,傅望之揖手退身。 祁辛緊鎖著眉頭,內侍監里新來的小太監殷勤的躬身,送來新沏的茶杯。 祁辛低頭注視著手里的茶盞,沉聲道:“宣攸廿將軍進宮?!?/br> 周饒攻打三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他微斂了目光,看著傅望之走出殿門。 方才進殿的張公公與他擦肩而過,抬起頭來,瞧見身側這身形瘦削的孱弱男子,一張臉上,略顯蒼白的膚色突顯了一雙漆色眼眸,黑黝黝的,像是一潭深泉。 傅望之走下殿前臺階,撫平衣角的褶皺,在爭門殿里的場院中佇立了很久。 攻打三苗—— 他本就是捏造的身份。他以為三苗隱于深林遠離中原,只要不涉世,這子虛烏有的身份便能萬無一失。 怎奈何祁辛一心征伐天下,偏偏挑中了三苗。 況且,三苗多瘴林沼澤之地,中原人不熟悉地形反而會損兵折將。若是攸廿帶兵前往,會不會深陷其中…… 一代戰將,功敗垂成,須占天時地利。 傅望之在場院里沉思,直至殿外掌燈的宮人自殿前走過,他才推門進入內堂。 輕緩的將門簾掀開,臨跨進門檻,他聽見里面響起了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 一早便離開明廣殿的元寅道師,就這般出現在他的桌案旁,不過,此時的他是一身夜行衣,目的,便是掩人耳目。 傅望之心弦緊繃,“元寅道師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他似乎能夠一眼看破他的偽裝。蒙面的元寅三兩步走上來,“傅大人在庭院里獨自徘徊,可是遇到了什么不稱心的事情?” 他并未回答他的疑問,反而自顧自的坐下來,提起一壺茶水便往杯里倒。 傅望之走進內堂,蹙眉,“你在暗中監視我?!?/br> 他的目光并不友善,但元寅晃了晃茶杯,然后朝他舉杯,也不飲,只是滿眼笑意的望著他,“本道只是關心關心傅大人,僅此而已。傅大人胸中郁結之事,恐怕就與今日王上召見有關吧?!?/br> 他端著溢滿的茶杯,一身屋主的做派邀他落座。 梨花敞椅擺開,傅望之坐到一旁,眼神戒備。 他看著元寅端起茶杯又放下,至始至終,用的都是左手。 剎那靜默。 元寅接著說道:“王上要派遣攸廿將軍攻打三苗。本道想來,傅大人定是進退維谷了。攸廿去了,三苗可能會遭受滅頂之災;攸廿不去,便是抗旨不尊。無論變成什么樣的局面,傅大人都不愿意看到?!?/br> 他將其間的利害得失說得風淡云輕,仿佛心中早已預知。 傅望之將他手里的茶盞奪過去,苦笑,“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盤?” 他洞察秋毫的那雙眼逼視而來,堪堪落入元寅的眼中。 元寅一反常態,靜靜凝視著他,“看來,你是知道了?!?/br> 說話間,他伸手扯下臉上的黑巾,那風華傲骨的一張臉變得滿是胡茬,滄桑憔悴。 “你果真,是楚?!?/br> 傅望之的目光瞥過他左臉上烙下的“奴”字,一雙手不知是該伸還是該落。 他所認識的楚睿,時隔數年,在暗無天日的囚牢中忍受黥刑,遭人唾罵,更被祁辛擺布,被迫改名換姓,變成了卑躬屈膝幽居深塔的煉丹道士。 “楚睿師弟,你……一直都效忠于梼杌么?!?/br> 他如此說道,令身旁的元寅心生頹唐笑意。原本,他不就是梼杌的掌權人么? ☆、憂思難忘 往昔的楚睿,今時的元寅。 滿室彌漫的溫熱氣息,夏夜蟲鳴,浮動的燥烈微妙難尋。 夜涼如水,連琉璃盞里轉動的疏影都是溫的。 傅望之凝神,不禁想起了紀國往事。 那時,朝瑰未嫁,家師未歿,楚睿還未離國求學…… 明明一切都如夢似幻,而他卻并未察覺命途使然的離合悲歡,最終竟是如此令人扼腕長嘆。 沒人愿意余生受人掌控,更何況,那人是紀國的王親貴胄。 他期望,有一日能夠助他脫離苦海,即使圍院種籬,亦好過顛沛流離,掩埋良知。 “師弟,不要再替梼杌做事了。梼杌……對你只會是潛在的威脅。趁著祁辛還未發覺你的二心,尋個機會逃離王宮吧。王宮高墻內,沒我們想的這般簡單?!?/br> 他不知該如何勸阻,一聲“師弟”,在元寅看來便是以師兄的名義教化他懸崖勒馬。 一切,早就來不及了。 元寅聞言,笑著沒有說話。 須臾,他站起身來繞到他的身后,竟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引起懷中人一陣顫栗。 “師兄,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吧。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br> 他被他圈在臂彎里,后背緊靠著他寬闊的胸膛,他的心跳,顫顫巍巍,害怕被人無情拒絕。 楚睿對他的情意,他無法回應。 然而,他卻不忍推開一個傷痕累累的頹唐浪子,他的命運,本不該這般。 傅望之僵直著身體。 元寅的雙手越圈越緊,“師兄啊,我已經回不去了。你可知我活下去的理由,便是你的安危和光復紀國的念想。梼杌專弄權術,我只得依存于此。況且,濟嬰……我們的王上,還在蘇秋的手上。濟嬰的生死,師兄難道要棄之不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