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可思議，就算再怎么痛苦，人還是會循著求生的本能做點什么。

    花鈴似乎沒有準備早餐，客廳和廚房空空如也，水槽的水龍頭因為沒關緊而滴著水，鐘表走動的聲音十分微弱，但在空蕩蕩的客廳里，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剎那關緊了水龍頭，回到房間里，換了套像樣的衣服，圍上了那條紅色的圍巾，在玄關口穿上鞋子后，便忍著嚴寒出了門。

    白色的世界，亮著耀眼的光，陌生的世界，充滿了熟悉的味道，每跨出一步，都覺得十分別扭。

    剎那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身后。

    “是么，原來是這樣啊……”

    習慣了與宮城行走在一起，當身邊再也沒有薄荷的香味，自己邁出去的步子也變大了很多的時候，剎那才意識到那股奇怪的感覺所在。

    即使是生活中的一點小事，都讓他想起了宮城。

    剎那也許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思念宮城。

    但，即使如此，也無濟于事。

    剎那停了一會，繼續朝著面包坊的位置前進。

    鄰居正忙著掃除門口的雪，十二月的飛鳥已經停止了鳴叫，所以一路上除了踩著雪時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只剩下寂寥的風聲。

    翻新了的城市，少了點喧囂，但對圣誕節的期待，仍舊只增不減，紅色的圣誕老人頭像的廣告牌，是兩周前還沒有的。十字路口的大屏幕，最后一次見的時候還有節目放送，現在也許是因為下雪而進入休眠狀態。路上已經沒有發傳單招呼客人的女仆。車站前的檸檬系列飲料廳，今天變得無比冷清。

    仿佛隔了好幾年，剎那對曾熟悉的一切都抱有懷疑的感覺。

    綠燈亮起，穿過斑馬線，與路人擦肩而過，耳邊總算有了些嘈雜的人聲，剎那融入其中，就像千萬雪花中的平凡一份子，變得可有可無。

    不久前，他還和宮城還有相澤一起有說有笑地走在放學路上，經過紅綠燈，看見車站前的甜品店又有了新的甜品，相澤像個孩子一樣賴著不走，羨慕到快流出口水來，宮城看著這樣的相澤，無奈地嘆了口氣，摸了摸相澤頭發，笑著說‘好啦，帶你去就是了’。

    那個甜品店推出了新的冬季系列甜品，但相澤不在，宮城不可能在……

    光鮮亮麗的招牌上，是色澤飽滿，食相可口的新系列檸檬蛋糕，門口排起了小隊伍，大家似乎都期待新的甜品會帶來什么樣的精心。那同樣也是剎那喜歡的口味。

    但他終究沒有合著人群一起排隊。

    在面包坊買了甜瓜面包，對老板精心說明的‘甜瓜面包冬季大作戰’活動毫無興趣，只是為了滿足了一般的胃口，剎那很快離開了店。

    這家店長和剎那很熟，很清楚剎那對甜瓜面包的瘋狂摯愛，所以看到剎那如此冷淡的態度，他還在門口納悶了半天。

    *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來走走，讓他手腳有些遲鈍，他坐在公園的水池旁休息一會，望著白茫茫的天空，腦海里再一次浮現出宮城的影子。

    ——宮城結衣小姐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在剎那很想放松的時候，冷不防的刺激了剎那的心。

    他就如同做了噩夢的小孩半夜驚醒一樣，縮著身體，咬緊牙齒，變得無依無靠，有些失落。

    “不會的，她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所以，不可能就這樣認輸?！?/br>
    剎那一邊安慰即將崩潰的自己的心，另一邊又為宮城仍舊沒醒過來的事實而感到痛苦。

    剎那撕開面包，就跟多年沒吃過飯的流浪漢一樣，狼狽地咬著面包，三下五除二就把甜瓜面包解決干凈。

    他想到其他的地方走走，以此緩解心中的疼痛。他盡量往平時不常去的地方漫無目的地走。但每一次，都會回到似曾相識的地方，海邊的沙灘冰冷凄涼，海水一片模糊，腳印也早被沖洗干凈。這里，是他準備和宮城告白的地方，也是宮城突然暈倒的地方。除了痛苦的回憶之外，沒有任何價值。

    沒有宮城的陪伴，他很快就穿過了海灘，想要到更遠的地方去，但月臺的廣播卻通告‘電車出了故障’，簡直和那天一模一樣。

    剎那重新回到十字路口，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與人群，他站在其中，尋找著能夠使自己靜下心來的地方。他想過往喵星人餐廳的那條路走，但那里也有他和宮城的回憶，剎那選擇放棄。

    結果，無論是家里，還是外面，他所熟悉的場所，全都染上了宮城的身影，即使找到了一個沒有和宮城留過記憶的地方，剎那待久了，還是會想起宮城的事情。

    他順著人群，回到十字路口時，已經是中午了。

    天上沒有太陽，溫度還是那么冷，剎那微微解開圍巾，露出了下半張臉，深吸一口冷氣，感受冰冷直擊心靈的滋味后，又呼出了一口白氣。

    他想用這種方式來麻痹自己的大腦，但失敗了。

    他想起了宮城哈氣呼氣的樣子，還笑著說‘馬上就是白色圣誕節了’。

    巴士進了公交站，從公交站里下來了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逃課的學生，兩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互相看著毫不相干的地方。

    “馬上就是圣誕節了?！?/br>
    “嗯，是這樣呢……”

    “今年的圣誕節，我想在外面過?！?/br>
    “這樣子啊?！?/br>
    “松崗君，你能稍微陪我一下么？”

    “反正我的圣誕節也沒什么有趣的打算?！?/br>
    兩人似近非近，彼此的態度很是微妙，從剎那身邊經過。那之后，巴士開走了，留下剎那一人站在站口。

    綠燈停了，紅燈亮起。人們停下了腳步，那對戀人也停了下來，他們看著毫不相干的地方，嘴角抿出一絲笑意。

    剎那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宮城的影子，圣誕節的約定，不坦率的態度，保持著適合的距離，他們曾一起這么走過。聊著不痛不癢的話題，互相關心彼此，即使想走的路很遠，還是愿意耐心留下陪著她。

    他所希望的幸福，本就如此簡單明了，就算時間永遠定格在那一刻，雀躍的心情也不會因此消散。那并非甜瓜面包可以帶來的幸福，也不是翡翠檸檬能夠替代的幸福。

    可是，那些，在現實中只是泡沫幻影。

    宮城她，睡著了……

    只是這樣……

    “該死……”

    他似乎聽見了誰的警告聲，但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先一步行動起來。他只能狼狽地逃離這里，馬不停蹄的，毫不猶豫的，通過瘋狂奔跑的方式，通過擠壓肺部氧氣的方式，用盡一切折磨自己身體的方式，只是想讓宮城暫時、稍微地離開他的大腦。

    只是想獲得暫時的救贖。

    羽島剎那從未想過，自己深深思念的人，原來會給他帶來這么巨大的痛苦。

    闖了紅燈，面對眾人怪異的眼神與喇叭的刺耳聲響，剎那將其全都拋棄，讓自己沉入另一個世界中，不斷地逃跑。

    “為什么是你??！”

    為什么是你住進我的世界？

    為什么是你的琴聲打動了我的心？

    為什么是你受到這種詛咒？

    為什么是你讓現在的我如此難受……

    也不知道前方在哪，分不清是雪路還是階梯，剎那的眼里，只剩下一片漆黑，哪怕他再怎么用盡全力奔跑，宮城依舊片刻不止地留在他腦海中。

    跑累了，跑盡了，剎那沒有注意到前方的路，前腳絆倒了石頭，身體一個前傾，摔在了地上。

    “痛……”

    冰冷的滋味鉆入他的身體，一點一點侵蝕他體內的溫度，臉更是凍得僵硬，幾乎快失去了知覺。

    “為什么受到詛咒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也許，就這么下去的話，能稍微從對宮城的思念中解脫出來也說不定。

    剎那自暴自棄地想。身體也失去了反抗能力，跟瀕死的野狗不無區別。

    宮城結衣的時間，是在雪花飛舞的季節停止了流逝。羽島剎那的時間，也會埋沒在冰冷的雪中。

    如此就好，這樣就好。

    剎那已經累了，累到再也不想動腦思考了，無論是醒著還是睡著，現實與噩夢都會不停地折磨他，片刻得不到解放。

    他不想回到學校去，那里充滿了與宮城的回憶，他沒有勇氣能夠冷靜地待在那里，更別說奇葩社。

    與宮城結衣一切有關的地方，他都不想去。

    冰冷的雪，正在慢慢消融剎那的意志，身體的知覺越來越弱，就在剎那打算閉上眼睛，什么也不多想的時候。手機在最差的時機響了。

    “……”

    剎那翻了個身，躺在雪中，把手機取出來。

    打來電話的人是吉田椿。

    “喂……”

    “無論如何都不來上課么？”

    “我沒有升學的打算，出席率已經夠了?！?/br>
    特意打過來就是盡教師的責任么？

    “你的體育課還亮著紅燈?！?/br>
    剎那還想回話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以異于尋常的力氣，把他從雪中拉起來。身體騰在空中，這時才遲鈍的反應過來，冷意使他忍不住縮起了身體。

    “居然會想到自殺，我真是看錯你?！?/br>
    “自殺么？或許是吧?！?/br>
    剎那不確定，那一瞬間自己是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為了逃離那份痛苦的來源，他已經用盡了所有辦法。

    “要不要換個地方談話？”

    吉田知道現在的剎那毫無心思，所以并沒有期待剎那的回答，她輕而易舉地扛起了剎那的身體，默默帶著他往陌生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