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源頭
他們兩人的關系,就像認識了十幾年的青梅竹馬一樣,也許只有剎那這么認為也說不定。 也許,日坂陽花正期待著什么,而剎那沒有回應那份期待。 早上,在學校的坡道下,總會有個拿著書包默默等待他的人。 “早安,剎那君?!?/br> “哦,早啊?!?/br> 這似乎成了日常,至少在剎那的印象中,這樣的問候只有在暑假寒假的時候以郵件的方式替代了。 午飯的時候,兩人也自然而然地待在一起享用午餐。就連晚上回家的時候,也是陽花等待剎那一起離開。 明明沒有確認戀人關系,他們卻仿佛默認了這種關系。只是…… ——我喜歡你。 只有這句話,羽島剎那從來沒有說出口。而陽花間接告白的次數,也已經數不勝數,習慣了被告白的剎那,開始不再把陽花的告白當作一回事,從而慢慢消費她的心意。 新年參拜結束后,他約了陽花一起看日出。 情人節的時候,陽花會給他送巧克力。 感冒的時候,陽花給他買了祈求平安的護身符。 剎那生日的時候,陽花會更加專情地告白,剎那一如既往地敷衍了事。然而,他卻從未注意到,每次他敷衍過去的時候,隱藏在陰影下的陽花的悲傷。 或許這是最初的起因吧。 然后,剎那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暑假結束不久的事情了。 “開什么玩笑!” 剎那擼起袖子,一把揪住石田的衣領。因為情緒太過激動,周圍的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剎那推著石田的身子,一路撞向前面的門。 “喂,你干什么??!”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亂造謠的話……” “是真的??!我老爹在警局有熟人!” “你……” 看著那張無辜的嘴臉,剎那怒火中燒,拳頭早已按耐不住,就在他舉起來,直逼石田的臉時…… “住手!” …… 陽花抱住了他的手臂。 “陽花,你……” “剎那君,夠了……” “可是,這家伙在污蔑你!” “不、不是那樣的?!?/br> “咦?” 那張清純又白凈的臉,此刻染上了陰霾,陽花的眼睛,充滿了悲傷與無奈,雖然偶爾會看見她憂郁地看著遠處,但像今天這么直接,還是頭一次。 所以,剎那楞了一下,發熱的腦袋也跟著冷卻下來。 石田趁此機會,掙脫了剎那的手,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他說的,是真的?!?/br> 這個時候,剎那感受到了一種背叛的滋味。 那是一種自己深信不疑的東西突然遭到否認的打擊。 “啥……” 剎那雙腿一軟,攤到在地面上,茫然地看著陽花。 “你在……開玩笑吧?” “是真的……他說的是真的?!?/br> ——八月十三號,日坂陽花的父親日坂天河嗜酒成癮,誤殺了路邊的流浪漢,第二天被抓進局子。 如果剎那沒記錯的話,那一天,他正和陽花欣賞小鎮的花田祭典。 事件發生的時間是傍晚,他與陽花見面的時間是晚飯之后的時間。 那一天過后,陽花也沒有特別不對勁的地方,反而比平時要開朗。剎那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日坂陽花的父親是個爛到底子的殺人犯。 這樣的傳聞在班上傳開,起帶頭作用的就是石田。起初,剎那以為是玩笑或是謠言,所以才會火大。 然而,這是真的么? “為什么你……” 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處,周圍人的議論聲填充了他與陽花之間沉默的空隙。 陽花像個犯錯的孩子,無助地站在原地。她并沒有向剎那解釋什么,直到剎那抓緊她的手跑出去。 夏季過去,冷風伴隨著秋天的到來而降臨,寂靜的天臺上,只有風聲吹過。 剎那并沒有特別明確的方向要把陽花帶到哪里,只是情緒一時把控不住,又無法發泄,只好抓著陽花的手來到天臺。 冰冷的空氣刺痛了剎那的皮膚,許久之后,他才緩緩松了口氣。 “說真的,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回過頭去,再次向陽花發出疑問。 “下班回來的父親,喝醉了酒后,意識變得不清晰,失手打死了路邊的流浪漢,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 他的腦袋,此刻正在進行一場常識與三觀的碰撞。 “嗯,只是這樣。剎那君,不用在意。還是說,你會因此……” 陽花不安地看著剎那,剎那困惑地看著陽花。 他無法理解說出‘只是這樣而已’的陽花,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蛘哒f,其實出問題的人是剎那么? 一般來講,自己的父親發生了那種事情,自己不應該最為擔心么?然而,陽花沒有任何反應,她如約和剎那去了賞花慶典,第二天也和沒事人一樣用電話叫醒睡懶覺的剎那。 這樣子的事情,很正常么?絕對很奇怪吧? 那么,現在的她,為什么看上去很痛苦呢? 究竟…… “吶,回答我,剎那君?!?/br> 不知不覺,他的手腕被陽花抓住了,剎那這才回過神來。 “剎那君,你會因此改變對我的看法么?會因此疏遠我么?” “你在說什么蠢話……” 雖然不清楚陽花的家境是個什么情況,她的淡定也讓剎那感到震驚。但因為這個就疏遠陽花,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犯錯誤的不是你吧?所以就沒事了?!?/br> “你真的、這么想的么?” “當然了?!?/br> 那雙饑渴的眼神迫切得到肯定的回答,像是畏懼受到傷害的小白鼠一樣。 這樣的陽花,剎那還是頭一次見到。 現在仔細想想,每次和陽花出去的時候,她都會非常開心,只有在回家的時候,她會稍稍露出難過的表情。 剎那一直以為那是她玩得不盡興。 “我說啊……你真的沒事么?” “嗯?” “畢竟,你的父親出了那種事情?!?/br> “我的話沒關系噢,只要剎那君不會因此疏遠我的話……” 她的頭貼在了剎那的胸口上,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剎那慌了神。 “喂!你你你、你干啥!” “沒什么,拜托了,只要一會兒就好,讓我這么靠著?!?/br> “陽花……” 結果,日坂陽花毫不在意父親犯下的錯誤,可是,她又露出了悲傷的臉。她到底為了什么而難過,剎那一直沒搞明白。 這件事情并沒有到此為止,不如說是噩夢的開始。 自己的同學是個殺人犯……似乎沒有誰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大家開始疏遠陽花,背地里挖苦陽花,故意捉弄陽花,一旦某個群體出現了弱者,大家都會爭相涌上去踐踏弱者。 如果有人出來制止的話,大家都會有一個共同的理由: ——因為她是殺人犯的女兒啊,肯定沒什么正經的教育。 說白了,只是找一個可以發泄的工具。 陽花正好撞在了槍口上。 可悲的是,唯獨剎那,只知道陽花成了話題,卻沒有意識到陽花被欺負的事實。 那天之后又過了一天,陽花的父親是殺人兇手的事情已經在班上、乃至整個學校傳開了。 總有那么幾個好事的混蛋添油加醋,甚至出現了‘陽花他爸蓄意殺人,陽花他媽是個精神病,陽花自己也有精神障礙’如此瘋狂的言論。 剎那逮著一個懟一個,從低年級到高年級,只要是聊陽花話題的人,他都會情緒暴走,沖上前掐架。 話題開始傳開的那個傍晚,剎那和班上的學生吵架了。 “我說羽島,你又不是她親人,干嘛護著她???” “啰嗦,我才沒有護著她,是你們擅自傳播虛假消息?!?/br> “有什么不對的,明明是殺人犯的孩子,這都要洗白么?” 因為最近謠言瘋傳,陽花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談話。所以,教室里只有剎那在頑固抵抗。 “錯的是她爸,又不是她!” “這是連罪啦~連罪,既然老爹是那副樣子,身為女兒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br> “你說什么!” 對方的語氣太過隨意,剎那氣得想要沖上去,結果被其他人攔了下來。 “羽島,你冷靜一點,我知道你和日坂同學關系好,但也沒必要為了她傷了同學情誼?!?/br> “可是這家伙!” “哎呀,羽島,你只是喜歡日坂才會這么說吧?!?/br> “我說啊,你們……” 沒人認真傾聽剎那的話,仿佛只有剎那站在陽花這一邊,大家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樣,既不破壞與剎那之間的關系,也不想替陽花說話。 結果,看上去就像是剎那一個人胡鬧。 所謂的‘大家’,所謂的‘朋友’,一邊聊天一邊離開教室。 夕陽的余暉落在教室內,當剎那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只有一個人留在那里。 “羽島同學?!?/br> 他,戴眼鏡的弱不禁風的小鬼——矢澤倉顫顫巍巍地走過來。 “那個,日坂同學她不喜歡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喜歡別人私底下議論她。所以,這種時候,你應該保護好她?!?/br> “你什么意思?” “咦?就是說……” “矢澤,你喜歡她?” ! 剎那滿肚子的火氣,沒有其他可以發泄的地方,最終落在了膽小鬼矢澤身上。 “難道你比我更加了解陽花么?” “不是的,我……” 剎那朝矢澤沖了過去,一把抓起他的衣領。 當瘦小的身體被揪起的時候,剎那才意識到某種重要的事情。 ——自己也一樣,只不過是把氣撒在了弱小的人身上。 不知從何開始,他再也沒有所謂的正義感,兒時的熱情也在慢慢褪去,只剩下一個沖動的腦子。 所以,盡管矢澤是無辜的,盡管他是出于好意,盡管他沒有欺負陽花。剎那還是把氣撒在他身上。 然而,那樣的矢澤,為了陽花而鼓起勇氣的時候,剎那反而失去了興趣。 因為他所撒氣的對象,不再是個弱者。這倒給他一個不小的打擊。 放走了矢澤之后,剎那一臉不爽地踹了下旁邊的桌子。 “該死的,搞什么??!” 他撇了撇嘴,滿臉不爽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望著窗外燒紅的天空,自己的心情也跟著染成一片紅。直到陽花回到教室,那張抑郁的臉在看到剎那的時候,淚水潰堤而出。 那個時候,或許是被嚇到了,也或許是身體沒有跟上反應。 羽島剎那目光睜圓,撐著下巴的手不知不覺松了下來,他的身體無法動彈,任由撲過來的陽花吻住了他的嘴唇。 “拜托你,只有你,不要離我而去……” “嗯……” 他像個呆滯的木偶點了點頭,卻忘了詢問陽花在辦公室發生了什么,也忘了對她說出‘我喜歡你’這句話。 不對,不是忘記…… 而是剎那的內心在恐懼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