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傳達的某件事(一)
“我回來了?!?/br> 剎那的手臂裹著一塊繃帶,后背涂滿了藥膏,就這么踉踉蹌蹌地回到家。一如既往出來迎接的花鈴,首先,抱怨剎那晚歸,其次看到剎那的手,臉上頓時蒼白。 “怎、怎么了哥哥!你這是和不良少年打架了么?” 她倉皇跑過來,輕輕捏了捏剎那的手,結果痛到剎那嗷嗷直叫 “你小心點!要斷掉啦!” “那么嚴重嗎!” 剎那也以為沒有那么嚴重,結果在回家的途中突然劇痛,手臂無法輕易移動,又去了一趟附近的醫院檢查,護士給剎那包扎了一下后,嚴肅地警告他‘今后不許打架,手差點廢掉了’。 吉田老師能夠活到至今真的不容易,以后還是少跟她開玩笑,下次要是直接廢掉就完了…… 剎那在內心如此心想,一邊應付花鈴說道‘只是摔了一跤’,一邊往樓上走。 “真是的,太不小心啦!” “抱歉,今后會注意?!?/br> “晚飯呢?” “你叫外賣或者自己做吧,我沒有食欲?!?/br> 花鈴還在嘟囔什么,但剎那已經聽不進去,他拖著疲倦的身體躺在自己的床上,柔軟的床鋪和保健室那種僵硬的床就是不一樣。吉田的特效藥膏也非常有效,后背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多虧如此,他可以自由在床上翻滾。 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外面已經完全黑了,剎那沒有特別打開室內燈,只是躲在黑暗中蠕動,在床上享受治愈疲勞的同時,腦海里也浮現出剛才的那封郵件信息。 “那,到底是在傳達什么信息?” 他打開手機,再次面對那封郵件,自言自語地說道。 明明已經有段時間斷了聯系,自從宮城出事以來他也不曾過來看望過,雖然對利用了他單純的心意感到愧疚,剎那也一直想找個道歉的機會。 可是,未免有些奇怪,擅自消失一段時間,又擅自聯系上剎那,還發了一封莫名其妙的郵件。 ——抱歉,宮城的事情我無法再幫你,擅自答應你是我的錯。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能見個面么? 因為之前被吉田那么說了,剎那也決定不再逃避,他打算從這里慢慢開始。 然而,須藤的話卻又讓他再次愣住了。 ——不是的哦,那才不是我的委托。我應該提起來過吧,羽島同學,你忘了么? ——是……什么? ——不,那已經不重要了。抱歉,在這最后還要麻煩你。 剎那徹頭徹尾都沒明白須藤想要表達的意思,他甚至有一種和他發郵件的并不是須藤的錯覺。 關掉手機的光源,剎那的眼睛再次習慣黑暗,他開始慢慢回憶起與須藤相處的這段時間。 從剎那開始接受他的委托,到剎那終止了與他的委托。 這段過程,須藤有說過什么,或者想要傳達什么訊息,卻被剎那忽略掉的么? 須藤淳太是個優柔寡斷,沒有主見的人,他的思想和意志很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本人雖深知這項缺點,卻怎么也無法改變。 他是個有著一頭時髦金發的帥哥,但為人并不囂張,只是過得很平凡普通,不張揚。 那樣的須藤,與剎那等人一同參與了孤兒院的活動,一起照顧那些可憐的孩子。雖然中途發生了許多意外,須藤中途也出了不少差錯,但那次活動算是圓滿結束。 再然后,就是須藤私下委托剎那幫忙攻略宮城。 到這里,須藤淳太這個人是否發生讓剎那意想不到的情況?或者說,有什么暗示剎那忽略掉了。 剎那苦思冥想,思緒停在了須藤找他委托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我能問個奇怪的問題么? 那個是…… ——羽島剎那同學,你知道太宰治么? 為什么,他要問出那個問題? 剎那對這個人不太熟悉,只是隱隱聽說過對方是個自殺狂魔。因此,那個事后并沒有多在意須藤的問題。 那么,如果這個人就是關鍵的話…… 剎那猛地抬起頭來,結果礙到了扭傷的手臂,他忍著疼痛下了床,坐在了筆記本電腦旁前。 打開電腦,網頁搜索‘太宰治’的相關資料,象征加載中的沙漏轉了幾圈后,顯示出了查詢結果。 ——不愿茍活,直面死亡。 ——無法坦率接受他人的愛,無法理解他人的感情。 ——創作消極與病態的文學巨作。 ——《人間失格》至今廣受歡迎。 真是奇怪的家伙…… 不過,光憑這上面的內容,也無法總結出什么。須藤那家伙到底想跟剎那說什么???就不能直截了當地說么? “哥哥!” 就在剎那抓耳撓腮的時候,花鈴突然闖進來。 “外賣到了,可是我錢不夠……哥哥,你在干嘛?瀏覽色情網站么?小黃書已經無法滿足你了么?” “你這丫頭瞎說什么!我可是在查找一個偉大的人物?!?/br> 既然是影響深遠,又是文學巨匠,應該是個偉大的人物吧? 為了親自確認,花鈴狐疑地走過來,剎那也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態度,直接把內容呈現在花鈴面前。 “太宰治啊……真稀奇,哥哥對他感興趣么?” “嗯,不過網頁上搜索的內容很局限,還是覺得莫名其妙?!?/br> “那樣的話,不如拜讀小說唄?” “你是說《人間失格》么?” “不,我有更好的?!?/br> 如此說道的花鈴,壞壞地笑道。 付完外賣的錢,剎那坐在了沙發上,和花鈴一起享用晚餐。 “就說我沒食欲了?!?/br> 剎那才剛說出口,肚子便發出不爭氣的叫聲。 “嘴上這么說,身體很誠實嘛~” 看來人不管有多少煩惱,餓的時候還是會餓,所謂的‘沒胃口’終究只是自我欺騙而已。 剎那滋溜溜地吸著面條,很快吃完了晚餐。 “那么,更好的在哪里?” 等花鈴也吃完面條后,她神秘兮兮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剎那也跟了進去。 雖然充滿了少女粉色調,撲鼻而來的香味也一直瘙癢剎那的鼻子,但畢竟是meimei的房間,剎那早已見慣不怪了。 “吼吼~本以為要晚一點才給哥哥傳教這本神作,看來需要提前一點了?!?/br> 她用奇怪的語氣說完,在書柜最上層的角落里翻出一本書,百般珍惜地捧在懷中。 “這可是我的本命作,現在正式傳教給哥哥?!?/br> “喂,110嘛,這里有人傳播邪教?!?/br> “這才不是邪教!這是愛與信仰的圣光!” “閉嘴,廢話太多了,到底給不給我看???” 一陣磨蹭過后,好不容易從花鈴手中接過了書。 剎那看了下封面。 “嗯……《文○少女》?” 這就是花鈴所說的本命作么?從來沒聽她談過。不過,剎那也稍有碰她的書架,一直以來雖然會把那些有趣的輕小說拿給剎那欣賞,但唯獨最上層的那一層,她從來沒碰過。 “感謝我吧,哥哥~這可是我的全部心血?!?/br> 如此說道的花鈴驕傲地坐在床上,翹起了二郎腿,白凈美感十足的腳丫子伸了過來,抵在剎那的鼻子上。 “花鈴?!?/br> “嗯?” “你有腳臭噢?!?/br> 剎那被狠狠踹了一腳。 “哼!笨蛋哥哥!懂不懂情趣??!這個時候就應該抱著meimei的腳丫跪舔才是!” “誰會做??!你腦子壞掉了么!” “是啦,反正你又不是妹控!” 她氣鼓鼓地抱起雙臂,把頭瞥向另一邊。 生氣的原因還真是莫名其妙,不過這也有效治一治她那處于萌生狀態中的女王屬性。 剎那抱著書離開了花鈴的房間,來到自己的房間,打開了燈。 他癡癡地看著封面足足五分鐘。 那是一個穿著及膝襪的少女,少女綁著復古的雙股辮,純凈的眼眸仿佛寄宿著溫柔的母性關懷,光是盯著她的眼睛看,就會被一股不可思議的魅力所吸引,少女的嘴里輕輕咬著一塊紙屑,身材纖細,胸部那一塊卻是大平原。她屈膝,踩著鐵管椅,手里還拿著本書。整體的干凈圣潔形象,就是讓剎那久久無法移開視線的原因。 “這樣的女主形象……真是很少見呢?!?/br> 剎那老實地說出了感想。 那么,這本書里面存在著能夠解開須藤謎題的答案么? 剎那不確定,本來就是抱著僥幸的心態借來看看的。 他久違地翻開書,好久沒看輕小說了,他的閱讀欲望也正濃厚。 * 看小說一旦入了迷,剎那就會完全忘記時間,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鐘。 翻完最后一頁,他長嘆一口氣,戰戰兢兢地合起了書本。 真是最棒的杰作了…… 一時詞窮,剎那只能給出這樣的評價。 無論是人物的個性,還是劇情的發展,都無時不刻吸引著人的眼球。對人物的塑造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能夠寫出這樣的小說的人,剎那還真想拜見一下。 從最開始,剎那的注意力就像是被一條線牽引住,久久無法抬起頭來,大腦強烈地渴望接下來的發展,因此翻著翻著,就把整一本看完了。 “是這樣的故事啊……是這樣的設定啊……是這樣的一個人啊……” 故事一直圍繞著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展開化身成一個新的故事,因為輕小說的題材,更能夠貼近人心,即使是沒看過原作的剎那,也不禁對太宰治這個人物充滿敬畏,對《人間失格》更是有著無限的憧憬。 但…… 正因為如此…… 他隱隱約約能夠明白須藤想要傳達的事情了。 可是,內心里的另一個自己又矛盾地否認這個想法。 但愿這一切不是真的…… 剎那放下了書,起身離開房間。 “花鈴,我出門一趟?!?/br> “嗯?哥哥?這么晚了去哪啊?!?/br> “大概馬上能夠回來!” “才不是這種問題!你要去哪??!” 沒有理會花鈴的抱怨,剎那在玄關口匆忙換好鞋子,連門都沒來得及關好就沖了出去。 天氣有些冷,即使是在大夏天,一旦到了晚上,還是會有陰涼的風作祟。 剎那下意識地用右手拿手機,卻礙于綁了繃帶,引起了疼痛,只好別扭地用左手抽出手機。 ——你現在在哪? 費了好大的勁給須藤發了郵件后,剎那又打了他的電話。 但…… 不出所料,無人接聽,或者說,是故意不接剎那的電話。 “真是的!到了這種時候,那家伙鬧什么別扭??!該不會……” 剎那的心臟猛地加速跳動一拍,全身涌起雞皮疙瘩。他趕緊甩甩頭,停止消極的想象。 總之,如果無論如何都無法聯絡上須藤的話,最后的手段只有那里了。 夜里的風有些急躁,晚燈為剎那照亮了前方的路,在空曠無人的坡道上,只有噶當噶當的奇怪聲音。 “不、不對……這種感覺……” 剎那跑到一半,突然開始減速。 他的記憶,就像電視的信號中斷一樣滋滋作響。接著,一會兒冒出奇怪的畫面,一會兒又冒出其他的畫面。 簡直跟壞掉了一樣。 但…… 剎那環顧了下四周,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風景。 這里,只不過是通往學校必經之地——坡道而已。 即使現在沒有路人,夜晚在這里出現更是覺得新鮮??纱竽X里卻重復對這樣的場景進行鑒定,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在剎那腦海蘇醒。 當他再次揮動手臂跑起來的時候,那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與其說是畫面既視感……不如說……” 羽島剎那曾經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他也曾經在深夜里瘋狂奔跑,像是為了阻止什么,像是為了尋找什么,他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學校大門口。 教學樓的位置一片黑暗,值班的老師大概也都下班了,門衛室里只有一個老大爺玩弄著手機。 很顯然,這里是進不去的。 他選擇繞開正門,摸著墻壁來到學校的側面,學校的墻并不算高,剎那嘗試著爬上最近的那棵樹。多年以前的孩子王屬性居然會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剎那實在沒想到。 爬上樹后,看準里頭的落腳點,縱身一躍,摔在了跳遠用的沙子上。 “痛……” 剎那捂著自己的右手臂,因為剛才勉強爬樹的那一下,手臂的內部肌rou宛如撕裂開來般疼痛,好一會兒才慢慢減弱疼痛。 “可惡,現在才不是管這個的時候?!?/br> 他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教學樓進發。 為了能夠聽清聲音,剎那一邊尋找的時候都是一邊撥打電話。 首先平時上課的教室。 剎那推開部室門,雖然內部一片安靜,但黑板有寫過字的痕跡,座椅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撞擊,粉筆輕輕滾落講臺。顯然一副剛有人來過的痕跡。 “須藤淳太,他果然在這……他該不會……” 不敢想象的消極想法終于在剎那內心潰散開來,他的腹部一陣絞痛,渾身都喪失了力氣,身體一軟而攤倒在講臺上。 羽島剎那一直過著安逸的生活,自從失去記憶以來,他再也沒有失去過寶貴的東西,因此他擅自把這個認定為日常,特別是與宮城和相澤相遇以來,這份日常便更加無法割舍。 所以,有人不止一次地提醒他; ——你只是在恐懼還未發生的意外罷了。 是啊,如果意外發生了,剎那能夠做什么,或者說,他能夠有什么反應? 他無法應對,無法判斷,只是茫然地看著事情發生,然后擅自結束。 至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名旁觀者,一邊舔舐自己的傷口,一邊看著別人的傷口。正因為不知道能夠做什么,所以才告訴自己無能為力,才會拼命祈禱不要發生。 然而,災難降臨的時候,老天才不會聽取人們的祈愿,更何況剎那還是個無神論者。 “該死的!不會吧!” 他用力壓住自己的胃,想讓那份急躁的情緒冷靜下來。接著,他勉強自己站起來,即使手腳癱軟,全身冒著冷汗。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已經決定找回記憶了。如此的話,這點程度就不該恐懼,這樣的事情就不能不管!” 不要恐懼!不要害怕! 剎那用力敲打自己的腿,讓緊繃的肌rou活動起來,他用力握住自己右臂上的繃帶,劇烈的疼痛給他帶來一絲理智。 剎那踩爛那支粉筆,摔門而出。 他一直在撥打須藤的電話,一邊留意周圍是否有通話鈴聲,一邊往社團大樓跑去。 到了社團大樓,他一口氣跑上五樓,走到最角落,于‘奇葩社’的部室停了下來。 剎那撐著膝蓋,拼命地喘氣,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拉開部室門。帶著強烈渴望的心情注視部室內部。 老舊的桌子前擺放著印有‘貓咪’‘熊頭’圖案的杯子,以及一個破爛不堪的杯子,桌前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圍著桌子的五張椅子擺放凌亂。 “……” 這里,依舊維持著暑假前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化。 無論是書本的擺放順序,椅子和杯子的擺放順序,剎那都記得一清二楚。 須藤沒有來這里。 以須藤在學校為前提繼續搜索下去,如果教室和部室都沒有他的身影的話…… 剎那聯系想到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同時,心情也變得越來越沉重,仿佛有塊鉛壓在了他的心頭。 ——天臺。 腦海里擅自跑出這個詞,而幾乎就在一瞬間,剎那的大腦仿佛被電擊過一般,一堆莫名其妙的畫面雜糅在一塊,刺激著他的大腦。 “奇怪,為什么……” 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腦,踉踉蹌蹌地離開部室,重新回到教學樓。 “真的,在那里么?就像那本書的故事……就像……” 每踩一階樓梯,剎那的呼吸就越沉重,他的大腦仿佛被人挖空一塊,一種強烈的空虛感襲向全身,身體哆嗦不停。 “嗚……” 他冷得直抖牙齒,扶著墻壁慢慢爬上去。 通往天臺是個漫長的過程,剎那甚至覺得自己的時間永遠地停止了,有一種不管爬多久都無法到達目的地的感覺。從下往上看去,只有深邃的黑暗慢慢延展開來。 “就快到了,再撐一會,再撐一會……” 他重復了不知道第幾次給須藤打電話,這一次,他總算聽見了微弱的鈴聲。 那聲音雖然微弱,卻又強而有力地擊打著剎那的心房。 他邁開腳步的樣子變得更吃力,惡寒不停侵擾背部。 還差四階……三階……二階…… 越來越近,聲音越來越響,剎那的大腦越來越凌亂。 他站在了天臺的門前,手止不住地顫抖,習慣性地伸出右手開門,手臂上的疼痛卻無法讓他再次冷靜下來。 觸碰到握把的時候,握把還殘余著某人的溫度,但那只是加劇了剎那內心的不安。 他輕輕轉動門把,迎面吹來的冷風讓他不禁縮起肩膀。 無限延展開來的星夜,此刻,所有的星星仿佛竄成一條直線,像是一條條銀河一樣在夜空中穿梭。 而在其底下,天臺的欄桿外,一名少年坐在那兒,雙眼無神地盯著夜空,臉上失去了生氣,頻頻作響的手機在欄桿之外,與他隔離開來。 意想不到的事情果然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