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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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你以為是誰?都這時候了,還想著那姓狄的?” 謝櫻時不愛看他提到狄烻時的輕慢樣子,本想回句嘴,但看他眼眶泛黑,一臉疲憊,右邊眉角處還有一道將將結痂的傷痕,涌到唇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秦烺像也只是習慣性的隨口揶揄,嘆了口氣:“醒了便好,安靜靜養,其余的少cao心?!?/br> 他倒了杯水端過來,扶著謝櫻時稍稍坐起身,又在她背后墊個軟囊。 溫熱的水剛一進喉,就像滾油灌入般,痛得謝櫻時渾身一緊。 她緩了口氣,捧著那杯水四下里瞥了撇,瞧出屋子有點眼熟,就是洛城秦府的一處院落。 母親是不會帶她回中京的,皇甫家早就不再來往,大約也只有這里了。 謝櫻時隱約記得昏迷時她同謝東樓爭吵,說要將自己帶走,思來想去,也只有她隱居的那處別苑。 用意也只有一個,就是讓自己再也見不到狄烻。 “我去叫阿舅和舅母來?!?/br> 出神之際,秦烺接過她手中的杯子,轉身欲走。 “誰也別叫!” 謝櫻時顧不得咽痛,冷冷地叫住他。 秦烺回頭一愣,知道她的心思,拉了張椅子坐到榻邊,一臉審視地打量她。 “知道你放不下他,可我早前說什么來著,用情越深,到頭來便越難受,現下都知道了,你還想再見他,豈不是白日做夢?!?/br> 他頓了頓,看自家表妹咬著櫻唇紅了眼圈,終究于心不忍,搖頭長嘆一聲。 “你也聽說了,其實圍城的消息傳來時,中州早便危在旦夕了,等他的援軍趕到,城池已然陷落,連崇國公夫婦的尸首都掛在墻頭上。若是尋常人,心神定然垮了,他倒也真是了得,憑著那點人馬,居然苦戰奪回了城池,可終究抵不過擅離職守的大罪,加上之前中州失陷,老子沒了,自然也只能拿兒子抵罪?!?/br> “戰場上拼了命的人,明明有功卻還落罪,這便是太平盛世……” 謝櫻時蒼白的唇挑了挑,干啞的語聲讓這話尤顯得凄涼。 秦烺蹙了下眉:“發發牢sao也就是了,這等事輪不著你cao心,不過說起來,洛城這里倒是多虧了他先前的布防調度,若不然,你都未必能再見到我了?!?/br> 他說到這里抬手撫了撫眉梢的傷處,像是心有余悸。 看謝櫻時愣愣地沉吟不語,嘖聲道:“算了,不說這個,狄家已經完了,你也該死心了……” “連你也這么說?!?/br> 謝櫻時抬頭望向他,本來迷離無力的眼神直刺過來,竟然有種逼視的冷意。 秦烺下意識向后撤身,抽了下臉:“不是我要這么說,中州城破,崇國公夫婦身死,狄烻獲罪下獄,連他那個親兄弟也被牽連,前兩日從這里被綁縛上京了,狄家不是徹底完了是什么?” “他兄弟?”謝櫻時聞言一怔。 “可不是么,叫什么狄煥的,聽說還不到十五,可惜了?!?/br> “原來是他……” 想起那個自稱“阿煥”的少年,謝櫻時的心又像被揪了一下,目光也沉落下去。 秦烺沒聽到她聲如細蚊般的自言自語,繼續道:“說的不中聽,這叫斬草除根。我還聽聞,事情一傳到中京,連夜上百道彈劾的奏章就遞進了中書衙門,我爹寫了兩道作保的本子全都石沉大海,隔天宮里的旨意就加急傳出來了,這還不清楚么,擺明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說到這里,見謝櫻時緩緩仰起頭,看模樣似乎仍沒有聽勸。 “怎么,還不信?這事誰都回天無力,你趁早死了心……” 謝櫻時面色木然地搖頭,目光卻變得堅定:“你若還當我是表妹,那就……再幫我最后一次?!?/br> 第83章 昭然若揭 時近八月。 本來是秋高氣爽的季節, 暑熱卻絲毫未退, 日頭才剛出來, 便炎炎恍若盛夏。 一名額頭見汗的婢女端著托盤從隔間走出來,剛跨過條門, 還沒來得及扭頭,就跟拐角處轉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那寬大的托盤登時拿捏不穩,上面的碗碟香饌,果品五谷摔得滿地狼藉。 婢女看清來人,原本熱紅的臉隨即一邊慘白,噗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奴婢該死,娘子饒命!饒命!” “眼瞎了, 人都瞧不見,還直往上撞,似你這般豬一樣的蠢東西, 也配在永昌侯府里當使喚, 當真狗都不如!” 謝桐秋拂著沾了香灰的袍袖, 一邊破口大罵, 一邊拿腳去踩那婢女撐在地上的手。 身下的人立時慘呼不絕,反而更引得她怒起,一腳接一腳, 跺得咬牙切齒。 “夫人就在里面,娘子……還是小聲些?!迸赃叺馁N身小婢忍不住出聲勸慰。 謝桐秋朝內堂瞥了一眼,有點不情愿地強按下火氣。 “算你命大, 若是毀了這身衣裳,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她又朝伏在地上發抖的人踹了兩腳,拂袖跨門而入,一邊還低頭打量著袖口自言自語:“嘖,這樣子瞧不出來吧……” 嘴上嘟囔,可一進內堂,臉上早已不見半點戾氣和不悅,蝴蝶一般翩然來到垂花落地罩前依規矩請安。 “娘,今日.你還念經???” 隔著翡翠珠簾,里面的人盤膝端坐在蒲團上,身上是一件素白的棉袍,和眼下的時令頗有些格格不入,手上拈著犍錘敲打木魚,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謝桐秋“哦”然撇了下唇:“娘,那我今日就不陪你了?!?/br> 說完,草草又行了一禮,急不可耐地轉身就要走。 “你去哪?” “我……悶得慌,出去走走?!?/br> “是么?” 這一逼問就裝不下去了,謝桐秋轉回身,撒嬌地扭了扭:“娘,你這是干嘛么,烺哥哥好不容易來中京一趟,我去找他說說話也不成么?” 皇甫宜半闔著眼,對她這副模樣視而不見。 像是以為松口了,謝桐秋嗲聲嗲氣地笑著求懇:“我就去半日,很快就回來,下半晌全陪你好不好?嘻嘻,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不許去!” 沒容她轉過腳尖,淡冷的聲音又從簾內飄了出來,還帶著幾分叱命的口吻。 “討厭!” 謝桐秋那副乖巧可愛的模樣再也繃不住了,打簾走進佛堂,一屁股坐在旁邊的蒲團上:“干嘛不能去?” 皇甫宜的身子終于動了動,擱下犍錘,盤弄著手上的紫檀念珠,但依舊沒睜眼。 “這是什么時候,你還有心思往外跑?” “這時候怎么啦?” 謝桐秋撇唇不以為然:“不就是耶耶回來這兩天不肯見人么,有什么大不了?” 她轉了轉眼珠,挨過去摟著皇甫宜,又嬌聲道:“娘,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耶耶不就是那副脾氣么,從前一不順心,就把自己關在靜齋里好幾天也是有的,就算不去哄,過些日子也就好了,干嘛非絆著我呀,烺哥哥如今升了中郎將,可不比從前,說不準哪天走了,又不知何時能見著?!?/br> 聽了這番連哄帶勸的話,皇甫宜忍不住呵出聲來:“但凡有皇甫家的血脈,就算不能文韜武略,聰明絕頂,也必然是個心思細密的,只有你,整日價渾渾噩噩,沒心沒肺?!?/br> “娘,你怎么這樣說我?” 謝桐秋不高興地皺起眉來:“我從小得名師指點,琴棋書畫哪樣不是一等一的?再者,剛才那話我也沒說錯,耶耶現在是冷著你,可皇甫甯不也走了么?不在府里礙眼,也不用再防著,還怕個什么?至于烺哥哥,你先前可是許過我的,難道現下不算數了?” 正繼續不依不饒地求懇,一名侍婢忽然從外間進來。 “稟夫人,侯君到了?!?/br> “瞧,沒說錯吧,耶耶這不是來了么!” 謝桐秋全沒聽出那語聲中的異樣,一臉料事如神的得意,借機站起身:“我就不在這里攪你們好事了,嘻嘻?!?/br> 皇甫宜這時才睜開眼,眸底卻一片木然,似乎也無心再去管女兒,任由她喜滋滋地自去了。 “怎么這時候才來報?” 那侍婢茫然搖了搖頭,面色頗為緊張:“奴婢也不曉得,侯君是自己進來的,事前沒人來傳話知會,這會子已在前廳了?!?/br> 皇甫宜聞言眸色更沉,淡淡地叫那奴婢下去,將串珠纏在手腕上,腿腳有些僵硬地站起身。 才剛撩簾出來,絲袍金銙的謝東樓已邁著方步轉進內堂。 她微怔了下,照舊盈起溫婉的笑迎上去照規矩行禮:“來了怎么也不先說一聲,害我這里連茶點都沒備好?!?/br> “還要事前預備,這茶點怕不簡單呢?!?/br> 謝東樓拿眼角的余光掃掠過貌似弱不禁風的女人,徑直從面前走過,坐到前面中堂的交椅上。 即便是興師問罪,一張嘴便是撕破臉的口氣,似乎也太急了點。 皇甫宜有些始料未及,笑容一滯,但那副溫婉和煦始終掛在臉上,斟了杯水放到他手邊。 “簡單不簡單的,平日里愛吃的還不就是那幾樣,瞧你,這兩天怕是歇得不好,也怪我,早該備好東西送過去?!?/br> “送什么?除了酒菜糕點,是不是惦記著也給我弄幾副浴香換了?” “……” 冷凜的語聲針一般刺過來,皇甫宜渾身一震,那抹淡然終于在臉上煙消云散。 “怎么樣,這下該聽明白了吧?” 謝東樓垂著手邊的茶盞,拈起蓋子,撩唇饒有興味地輕拂著里面寡淡的白水:“有人已經全招了,你是不是也該放聰明些?” 外面的動靜其實早已昭然若揭。 皇甫宜微微轉頭,目光順著敞開的窗子,遙遙望見那兩個直挺挺躺在院中,滿身血污不知死活的小婢,木訥的臉上抽挑了兩下。 “侯君這是何意,妾身自問行止端正,謹慎守禮,對侯君更是從未有過異心?!?/br> “是么?” 謝東樓手上忽然加重,將那茶盞磕碰得鏘鏘有聲:“照這么說,在阿沅的飲食沐浴里下毒,是她那兩個從小便伴在身邊的奴婢自家所為,與你毫無干系?!?/br> 他說到后面那兩句話已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森寒的目光也睨了過去,像是只要對方膽敢否認,便立刻會痛下殺手。 到了這個份上,除了認與不認,似乎已經沒有第三路可選。 皇甫宜嘆了口氣,本來有兩分促急的呼吸反而平順下來,唇角重又撩起笑意,走去一邊,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