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高象沒想到他挑出來的文章是顧玉成的,心中微訝,暗道顧儀這次不知怎的教出個優生來,竟能躋身素有才名的鐘江二人之間。 方寬捧著三份卷子再次呈送,寶華天子微微頷首,下首的臣子便知其意,謝恩行禮后無聲退下。 三鼎甲既無異議,他們就要在中午放榜唱名之前,將余下三百五十四名新科進士的名次排好,并報送各部。 …… 此時,新科進士們已經等在殿中,或暗自緊張,或翹首以盼,俱是意氣風發。 相比之下,顧玉成的平靜就格外顯眼。他昨日登上馬車,慢悠悠回到家中,吃了愛心燉雞又洗澡收拾,晚間早早睡下,現在正是精神飽滿的時候,且年齡尚小,神態放松,在一眾年齡偏大的進士中越發顯得挺拔俊秀,如玉樹芝蘭,光彩照人。 眾人是按照會試名次站的,江星漁就在他旁邊,不經意瞥到,心中暗哼。 他昨夜默了文章傳看,恩師與家中大儒都是贊不絕口,說比會試幾篇都更加出色。如此看來,他今天說不定能進三鼎甲,獨占鰲頭也未可知…… 到時候,顧玉成這個第六,可就不夠看了。 這般想著,有內侍的聲音高高響起:“陛下駕到——!” 江星漁忙行禮下拜,心頭一陣激動,馬上要唱名了! 他們這群人早得了內官提點,不可直視天顏,這會兒顧玉成也跟著眾人下拜,姿勢標準的同時在心中吐槽,這個不能直視那個不能直視,到底是憑什么判斷對面人的身份呢? 雖說有紋飾、腰牌等物可以區分,萬一被人盜用或仿制了呢? 不直視就不直視吧,聽寶華天子叫免禮的聲音,頗為蒼老,顯然是有年紀了。以后若能入朝為官,自然有機會得見,現在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吧。 這般想著,顧玉成微微垂眼,肅然而立,靜靜等待唱名。 他是真不慌,畢竟殿試比起之前的考試友好許多,是排位賽而非淘汰賽,最次也有個同進士出身。有了這重身份,甭管做個什么小官兒,從此都不必日夜苦讀,艱難下場。 對顧玉成這個曾經讀書n年又被迫經歷重重考試的人來說,沒什么比此刻更放松了。 顧玉成悄然神游之際,大太監方寬正躬著身,低聲向寶座上的天子介紹前十名進士,好讓天子有個初步印象。 他能從底層爬到御前,能力手段樣樣不缺,一早就專門認了人,為的就是天子問起時能應答得當。 待他一一指認完畢,寶華天子望著下方整整齊齊的進士們,忽然道:“顧氏玉成,可為探花郎?!?/br> 言畢將寫好名字的兩塊木牌調換,揮手示意方寬唱名。 這時候人多官少,選才標準就更加嚴苛,身有殘疾或面容缺損的都不能入朝為官,甚至出現“身言書判”的四重標準,即體貌、言辭、書法和文采,身還排在首位。 和江星漁相比,顧玉成顯然更加年少俊美,在一眾新進士中也是出類拔萃,方寬暗自瞟了一眼,高聲開始唱名—— “第一名,京師萬年縣,鐘綸!” “第二名,南懷州梓縣,江星漁!” “第三名,廣德州清平縣,顧玉成!” “第四名……” 唱名聲漸次響起,顧玉成卻已經聽不太清了,耳邊只砰砰響著自己的心跳聲。 他取中探花了! 他再也不用考試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也終于不用再寫考試了……︿( ̄︶ ̄)︿感謝在20200422 23:45:17~20200427 23:33: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原點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原點、關山啊 6瓶;方也 2瓶;幽蘭珊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8章 跨馬游街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顧玉成此時就處在這種熏熏然的情緒里,騎在披紅掛彩的高頭大馬上, 跟著狀元和榜眼, 在京師最繁華的街市上跨馬游街。 沿途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都爭著一睹新科進士的風采。抬眼望去, 兩側所有酒樓或稍高些的建筑,露出來的窗戶口也是滿滿當當, 還有人趁著居高臨下的優勢位置,試圖把瓜果釵環之類扔進他懷里。 幸好進士游街有官兵護送,能夠阻擋一二, 顧玉成又是堅持鍛煉的人,反應敏捷, 才沒有被掛得滿身滿頭。 即便如此, 他前身后背還是被頻頻砸到,甚至有官家小姐用絹帕裹了珍珠砸過來,一旁還有人高聲叫好。 顧玉成:“……” 你這跟暗器有什么區別? 他借著揮手的動作, 抖落不下六條手帕, 帶起一陣香風。 感嘆京師百姓真是熱情的同時,顧玉成后知后覺地擔心起自己是不是動作太多顯得不夠穩重。畢竟看前面兩位, 一個狀元一個榜眼, 都穩穩當當坐在馬鞍上,不像他這樣來回動彈。 這般想著,顧玉成也盡量將動作幅度放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只在分量偏重的果子扔過來時及時閃躲,其余時間安靜微笑,盡力做個端莊探花。 聽說御史和其他朝臣也會出來看熱鬧,可不能在未來同僚面前丟臉…… 探花郎一心多用,試圖讓自己不那么顯眼的時候,榜眼正努力維持表情,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糾結。 江星漁三歲發蒙,學問和見識都不缺,自然知道歷朝歷代不乏因為名字或長相在殿試時脫穎而出的進士。遠的不提,前朝就有一個叫彭長齡的進士,臉也生得細長,會試考了第十二。結果殿試時,當時六十多歲的天子一看這名字和長相,大呼吉兆,干脆利落地把彭長齡點做狀元,還加以重用。 只是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是笑談,發生在自己身上……江星漁抿抿唇,那百般滋味,真是難以言喻啊。 照理說他從會試第七成為殿試第二,一躍進入三鼎甲,絕對是超常發揮了,應該喜笑顏開歡欣鼓舞。奈何這個榜眼來得太憋屈,竟然是因為寶華天子覺得顧玉成更加年輕俊美才換了他倆的名次,叫他情何以堪? 要不是時機不對,江星漁簡直想悲憤質問,他江星漁難道不年輕嗎?難道不俊美嗎? 他可是被不知多少佳人贊頌過的風流才子啊。 長得丑那還風流得起來嗎?最多就是個才子??! 然而江星漁再狂放,也曉得跨馬游街的時候不能生事,何況全京師的人都看著,他真丟不起這個臉。 心里苦,面上還得端著,這般內外糾結之下,江星漁整個人越發嚴肅端正,笑容也相當含蓄,非常符合榜眼人設。 從人群里經過,還聽到有人夸他“瞧瞧榜眼老爺的臉,一看就是個穩重人”之類的。 江星漁:“……” 他受不了這委屈! 可他在老家美名傳揚多年,最知道這種事兒沒法理論,最好提都不要再提,否則就是用自己成全顧玉成的美名,還得背上心胸狹隘的鍋。 好在隊伍緩緩前進數里,終于出現慧眼識珠之人,江星漁身上也多了幾十條手帕,讓他稍稍找回信心,笑容也更真切了些。 打頭的狀元鐘綸年近四十,已經過了喜好風流的年歲,這會兒不知身后兩人各有包袱,只歡喜今日高中狀元,從此能大展拳腳,竟成了三鼎甲里最開心的一個,不時對道旁恭喜的人拱手道謝。 如此熱鬧半日,京師三年一度的進士游街才告結束,顧玉成也帶著天子賞賜被恭恭敬敬送回家,對方還特意叮囑他不可飲酒太過,因明日要進宮參加瓊林宴,御前失儀就不美了。 顧玉成謝過對方又給了賞錢,才關上門和家人慶祝。 “哥哥,我跟娘看到你了!”顧玉榮興奮得臉蛋紅撲撲的,兩只眼冒著崇拜的光,“哥哥真威風!那匹馬也很威風!” 只可惜娘親怕她擠丟了,遠遠看了兩眼就抱她回家,說不能給哥哥添亂,與其湊熱鬧不如煮鍋飯來得實在。 顧玉成將個頭拔高一截兒的顧玉榮抱起來,轉了幾圈放到椅子上,笑道:“等以后有機會了,哥哥就帶你和娘去騎馬?!?/br> “阿榮別鬧你哥,阿成你也不許老慣著她,別人家姑娘這么大都要學規矩了,就她成日里跑跳,沒個文靜的時候?!蓖跬褙戇呎f邊把做好的幾個菜端出來,催他們坐下快吃。 嘴里說著責備的話,王婉貞卻是眉眼帶笑,整個人都透著輕松喜悅。 她今天帶著閨女出門看進士游街,就見兒子身騎白馬頭戴紗帽,是人人稱頌的好文采好模樣,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婦朝他扔帕子擲花果。 王婉貞心頭激動,不知怎的竟想放聲大哭,急忙咬唇忍住,匆匆抱著閨女回家,關上門扎扎實實哭了一場,方覺心頭暢快,洗臉收拾后才去廚房做飯。 當年顧大河意外離世,她悲痛至極,還得忍氣吞聲成日勞作,好撫養一雙兒女。多少次醒來眼淚濕了枕頭,都不敢做聲,怕惹惱婆婆和大伯一家。 后來分家出去,她寡婦人家沒什么本事,又沒了田畝,夜里就總是夢到冬天下雪,冷得不得了,當時還黑乎乎的阿榮伸著細瘦的胳膊,嘴里嚷著餓,逮著什么就往嘴里放什么。 好在阿成會過日子,硬是帶著她們離了溪口村住到縣城,又一步步到了京師,還高中探花。 那可是探花啊,從前只在戲文里聽過的,竟然被阿成考中了,這是多大的喜事! 王婉貞心下感慨,如今再回想從前在顧家大院里的日子,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她伸筷夾菜,只覺每一口都是甜的,能甜到人心里去。 “娘,你多吃點兒rou?!鳖櫽癯山o王婉貞夾了一筷子紅燒魚,又給顧玉榮夾了塊軟爛無刺的燉rou。 他看得出王婉貞眼圈紅紅的,顯是痛哭過一場,這種時候沒必要多說什么,歡喜兩天自然就平復了。 說來他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因為長相從第二被挪到第三,好在榜眼和探花地位相差無幾,都是能免試進入翰林院的,認真說起來也算一樁佳話。 這個時代識字率不高,科舉選拔嚴苛,懷才不遇是大概率事件。就說寫出“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這位孟郊吧,早年也是屢試不第,光落第詩就寫了三首,一首比一首慘痛,最后都到了“失意容貌改,畏途性命輕”的地步,走在路邊都想輕生。 他何其有幸,能順利考中進士,還進了一甲。 顧玉成暗自感嘆,心說以后不用拼命讀書了,但也要努力生活。他做不了死忠直諫的純臣,就做個普普通通的清官,多做實事,總不能辜負老天爺賜予的這般奇遇和運氣。 . 翌日,當新科進士共聚集萃殿,舉杯慶祝瓊林宴并感懷君恩的時候,后宮飛仙殿里,柳貴妃也正擺開宴席招待數名朝中貴女,言語間極是溫和。 飛仙殿原名芳華殿,因柳氏封了貴妃住進來,更名為飛仙殿,還在殿內供奉了三清祖師像,每日祈禱叩拜。 “前殿宴請新科進士,后殿只咱們幾人小聚,諸位權當在自己家中,無須拘束?!绷F妃道。 合陽公主和昭惠公主前來作陪,這會兒昭惠便掩嘴而笑:“還是貴妃娘娘疼我,知道我仰慕才子,特特選了今天設宴。待會兒前頭散了,我可得搶個好位置去?!?/br> 合陽公主笑她不知害羞,二人你來我往,倒顯得和樂一團。其他幾名貴女跟著湊趣,或夸些食具精致,或贊貴妃風采卓然,一時間殿中氣氛都活躍起來。 只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宋將軍家的嫡女,名喚啄冰。這姑娘身量高挑,生就一副明艷的好相貌,眉眼尤其精致,進殿見禮的時候,通身氣質簡直比貴妃還盛。 偏偏是個外面光的沒嘴葫蘆,自打見了禮就沉默不語,飯菜上來后專注吃喝,沒一會兒就在桌案上堆了兩個空盤,然后才放慢速度細細品茶,半杯茶仿佛能喝到地老天荒。 另一個是與她座次相鄰的郡主楊施。太子今年三十又五,子嗣上卻著實單薄,至今只有這一個嫡女并兩個庶女。楊施今年及笄后被封為郡主,因父親不得天子信重,她連封號都沒有,只被眾人喚作“施郡主”。 太子日益遭到排擠,玄鶴子和柳貴妃可謂出力不少,偏偏又請了她來赴宴,楊施深知宴無好宴,卻不得不來,此刻吃什么都味同嚼蠟,只盼趕緊結束回家。 柳貴妃仿佛不知殿中氣氛詭譎,言笑晏晏,還命人演了新排練好的歌舞。 “這是本宮預備給陛下欣賞的,今天先款待你們了?!?/br> 合陽公主忙道:“承蒙娘娘厚愛,倒教我們幾個先飽了眼福。這支舞仙氣飄飄,真是不同凡俗,我竟不知怎么夸才好?!?/br> 柳貴妃掩唇嬌笑,目光自殿內數人身上掃過,最后停留在楊施身上,道:“這算什么?更大的福氣還在后頭呢?!?/br> 說罷拍拍手,就有三個道士打扮的人從一側步入,齊齊對她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