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_分節閱讀_19
閔安將手上包好的桂花茶龕盒放在窗臺上,笑著說:“那我請你喝茶?!?/br> 非衣依然不抬頭,也不應答。 閔安緊巴巴地看著非衣:“我用紗網濾過五次水,又添加了橘皮、薄荷在里面,分成甜咸兩種口味,敢說這是最好的桂花茶——你真的不試試嗎?” 非衣放筆冷冷道:“我從不要世子挑剩的東西?!?/br> 閔安回道:“我怎敢拿剩品來搪塞你,這把扇子才是世子不要的?!彼麖拇翱谕哆M竹扇,被非衣一把抓住。 非衣展開扇子,迎面撲來一陣淡雅花香,隨著他手腕的高低,扇面在燈光下展現出不同的顏色。先是素凈,畫出了秋思凈落庭院的空靈意境;再是紛紜,扇骨透出石榴紅色,那一株桂花樹竟然變成了紅梅,在溶溶雪月下傲然獨放。 非衣放下竹扇,淡淡道:“你這扇子做得精巧,假以百年之后,倒是可以成為名家珍器?!?/br> 閔安莞爾一笑:“跟師父學的,糊弄人的手藝?!?/br> 非衣收好畫紙說道:“進來吧,喝了茶再說你的事?!?/br> 閔安按捺住心急,陪著非衣坐了一刻,用陶泥小爐烹出了一壺清香的桂花茶。他講究不了那么精細的過程,將茶水注入陶杯后就一口飲盡,跽坐在毯席上,攏袖看著非衣。 非衣聞過茶香,待氣味散開,才品了一口??吹介h安游移著眼睛,神思又不知跑去了哪里,他才問道:“在世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來的?” 閔安點頭,非衣又說:“普通玩物進不了他的眼,你再想想其他法子?!?/br> 閔安垂頭喪氣:“遠水也救不了近火呀!今晚就要將軍出手,要不前面三天我都白輸銀子了?!?/br> 非衣靜心想了一刻,才應道:“若是我幫你借來將軍,你該如何謝我?” 閔安就地俯下身子拜了拜禮:“無以為報,唯有以身償付?!?/br> 非衣皺眉道:“誰要你的身子?” 閔安恭順答道:“千萬別誤會,我是說愿意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死過一次就可以相抵人情債?!?/br> 非衣沒有再費口舌說什么,又飲了一杯茶,才吩咐道:“走吧?!遍h安起身跟在后面,低頭偷看到案幾上竹筒里咸味那端的桂花茶已經空了一半,心里念道:原來他口味略重啊。 主樓里。 厲群見非衣帶著閔安走回來,連忙抬手行禮。非衣腳步不停,繼續朝樓梯上走。閔安跟著小聲說:“美人或許還在世子寢居里,不可直接闖進去?!狈且侣牰疾宦?,徑直走上二樓,免去了隨從的通報。閔安在樓底看著非衣走得穩當的背影,禁不住又想,他果然是個重口味的。 一刻后,非衣徐步下樓,朝底樓候著的貍奴招了招手,貍奴隨即跑出,背來了裝著白鶻將軍的鉸金鐵籠子,再過一會兒,體圓膀粗的豹奴牽著豹子也進來了,滿臉都是順從之意。 豹子見到閔安站在燈下,低吼了一聲。閔安連忙躲到非衣身后。 非衣走出兩步,突然又停住,亦步亦趨跟著他的閔安自然也要停下,鼻尖還蹭到了素袍后領上。 閔安抬頭不解地問:“怎么了?” ☆、第26章 嫵媚兄 夜市南街瓦舍木樓里,人頭攢動,好不熱鬧。走卒、商販、賭徒、膏粱子弟齊聚一堂,等著吳仁開場做法。 清泉縣原本也是沿襲著自古以來的“東貴、西富、南貧、北尊”的格局,只因三天之前有一名從三十里外趕來的蕭莊小姐來瓦舍里放錢銀豪賭,引得眾多年輕男子翹盼,因此蕭寶兒的無心之舉,倒是帶動了南街博彩游樂藝業的蒸騰日上。 蕭寶兒得到父親的允許,來清泉縣押回被非衣使喚走的兩匹寶馬,她知道去哪里能找到閔安,摸進瓦舍一看,果然看到閔安正賭得兩眼發黑,她擠過去拍他的肩,他甚至沒有抬頭看上一眼。 待他賭完,她才能跟他說上兩句話:“jiejie寄了家信回來,爹爹才放松對我的管束,聽任jiejie派人接我去昌平府玩兒?!?/br> 閔安翻著蕭寶兒的腰包:“還有銀子嗎?” 蕭寶兒一時高興,喚家仆取出兩百兩銀子,聽從閔安的指派,押哪只雞哪只雞就斗敗。閔安簡直就像是掃把星拖過整座瓦舍,哄著蕭寶兒拿出更多的錢銀,將他看中的雞子一一押遍,直致雞子斗得嘴禿冠倒,精疲力竭地死去。 他這一鬧,瓦舍里的博彩動靜就大了,吸引了更多的賭徒前來觀戰。 瓦舍底下是舊城墓道,賭徒為了討個吉利,必然會請出近半月在縣城赫赫有名的吳半仙來驅邪。前三晚吳仁規規矩矩跳完了大神舞,不斷放出風聲,說是在最后一晚要請動仙禽下凡,將一眾戰神雞、戰斗雞、斗眼雞掃到羽翼之下。 吳半仙的徒弟連輸三天,賭徒們可是切實看到了的,當吳仁說完這句豪言壯語后,眾人一陣哄笑。笑歸笑,到了準時辰,他們還是圍在了木欄鐵籠旁。 閔安穿著白袍罩衫擠進來,二樓坐著吃糕點的蕭寶兒一見他出現了,連忙順著家仆隔出的空地兒跑下來,大喊一聲:“閔安!” 閔安站穩了步子,雙手交叉護在胸前,準備接受隨之而來的沖撞。蕭寶兒被一道馬扎絆了下步子,踉蹌一下,一頭撞向了他的小腹。閔安吃痛,臉上浮起兩塊紅暈,兩手下移,去扶蕭寶兒的肩,可他夠半天沒撈到她的身子,低頭一看,才發現她撲在他的罩衫下擺處,正伸手去拉他兩腿間的帽子。 閔安內心暗叫碰上這個小霸王,我的清譽果然要掉一地。旁邊的登徒子已經哄笑起來,嚷著:“小娘子的銷魂味道好么,小相公的模樣真是生猛?!?/br> 閔安咬牙將蕭寶兒拉起身,用袖子擦去她臉上花掉的胭脂,又彎腰拾起她的流蘇珠玉小帽,拍去灰,給她工整戴上。蕭寶兒咬著一塊糕,問閔安:“這里能斗兔子嗎?” 閔安答道:“不能?!?/br> “金魚呢?” “不能?!?/br> “蛐蛐呢?” “不能?!?/br> “既然都不能斗,還開什么斗房?” 閔安一把拽過蕭寶兒的袖子,低聲說:“我的小姑奶奶,這里是男人賭錢的地方,不興那些來得慢的手段。你可以趕一只豹子出來,只要人家也有豹子來陪你。兩個豹子斗一盞茶時間,就能見分曉了,這種一打一的斗法叫‘對斗’。還有一種是‘升斗’,你丟一只籌子雞出來,對人家的斗雞,斗贏了,就能進一階。等你的籌子雞升為斗雞后,再參加車輪大戰,以一對三,到最后你的雞子還活著的話,就成了今晚的勝斗雞,贏了個缽滿盆滿?!?/br> 今晚的將軍無論走對斗還是升斗的路子,閔安都希望它是最后的勝斗雞。它的出場造足了勢頭,充滿了神奇意味,仿似真的是仙騎下凡降臨瓦舍一般。當時,吳仁在木魚臺上手持紫星劍,頭頂雪幡帽,足踏寶船靴,將一串朱砂符文紙串在劍上,呼地一吹,燃起了火,然后立劍指天,跺著右腳,嘴里念念有詞。他的頭越擺越快,眼皮翻得盡是要跺穿了臺,突然,他大喊一聲,平地立刻起了一道響徹云宵的豹子吼。 眾人驚奇不已,紛紛后退。一只金黑斑紋的豹子當空撲下,背上馱著一尊僵硬的白鷹泥塑——那自然是被吳仁喂了藥,捆在豹身上的皮帶扣里。豹子在四方木欄里走來走去,低吼陣陣,逼得眾人不敢靠近。吳仁慢條斯理收了一身行頭,從木魚臺拾級而下,他所經過的地方,賭徒們一定會躲避。 蕭寶兒混在人群里,不解地問閔安:“為什么大家都要避著老爹的身子?” 閔安回道:“因為老爹身上有一股看不見的王霸氣?!?/br> “王八氣?” “王霸氣?!遍h安翻了個白眼,“老爹一直跟死人、暗神打交道,走到哪里都會有人死,所以人家怕他,不敢近身子?!?/br> 蕭寶兒咬著糕點,轉頭崇敬地看著吳仁:“王霸老爹真是威武?!?/br> 這廂說著,吳仁已經走到鉸了鐵鏈的木欄旁,從身后的看客手上奪過一壺酒,他喝了一口,再噴到豹子身上。剛才僵立著的白鷹泥塑就活了,動了動眼珠子,再伸出了翅膀??伤幌铝怂?,翅膀麻得有些不便利,長翎羽也掉了一些,無法再承托起它的身子。 將軍撲地一聲掉在了地上。躲在暗處的豹奴吹響了哨子,將豹子喚走,豹子朝樓梯上一撲,再縱身跳過另一截草棚,消失在夜空中。 場地里只剩下了駝背弓身的將軍。 賭徒們起哄,顯然看不上這只大費周章被請下凡的“仙禽”。吳仁把眼一翻,朝著四周嚷:“你們這些市井徒,rou眼凡胎的,哪里曉得我這只的厲害?還斗不斗?不斗我退場了,去翻神壇撒香灰,保你們輸得叮當響!” 吳仁一恐嚇,周圍人又笑。吳仁就說:“依你們規矩,來‘對斗’,我出一只禽鳥,你們也出一只,敢不敢?” “我敢!”人群里響起一道清亮的聲音。 閔安抬眼去看,眾人扭頭去看,從茶樓柱子后轉出一個年輕人,戴著青布方巾帽,懷里抱著一只灰頭鷹,走到了木欄旁。 一直在后查看動靜的非衣不著痕跡擠到閔安身后,低聲問:“是他么?” 閔安點頭,目不轉睛打量著青帽年輕人,心里念道:等你許久了,五梅兄。 五梅杏眼直鼻,身著青紗袍,腰瘦不勝衣,長眉一顰,生出幾絲嫵媚之態。他原本是茅十三綠眉盜賊中的秀才軍師,后隨王懷禮的小妾私奔,聽說綠眉盜全軍覆沒、官府不追究余眾過錯的消息后,才仗著幾分膽子,自己剃了眉毛重新cao持老本行,在各州縣流竄聚賭。 小妾去了哪里,閔安并不知道,可他卻是認識五梅的,知道五梅聚賭的毛病,所以設了這個圈套引他出來。五梅本是讀書人出身,考中了生員,在官學里聚賭開莊,被訓導教官攆了出來。閔安和他同窗半載,知他心性,憐他文弱,即使后來做了閔州縣衙里的小門子,能幫襯到他的地方,閔安還是暗地里幫了忙,比如隨著以前的長官出行抓捕茅十三時,閔安總是勸五梅脫離賊窠,去做正經營生。 五梅跟著茅十三輾轉來到楚州,好賭的本性難以改變,今晚,當他看到吳仁的那只“白鷹”似乎得了病,在心里盤算過一番后,他還是走了出來。既然吳仁擺出了禽鳥,那么只有他懷里的灰頭鷹才能應戰。他剛剛放出灰頭鷹,場主就喚人在木欄上面扣上了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