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沒有。沒有人。沒有人來?!?/br> 葉裕衣被她這么猛地一撲,渾身僵硬,心跳如同擂鼓。 他不知所措的抬起手,定了定神才試探著輕輕的撫了撫她的后背,“那到底是怎么了?” 左云裳悶悶的說道:“我做了一個噩夢?!?/br> 葉裕衣渾身繃著的力卸去,松了一口氣,“夢醒了就沒事了。夢里的都是假的?!?/br> 左云裳沒有說話,她只是把葉裕衣抱的更緊了一些。 葉裕衣感覺自己胸口的衣服濕了一小塊,溫熱的眼淚浸透了衣衫,懷里的小姑娘肩頭起伏,像只雨中瑟瑟發抖的小動物。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云娘再哭下去。你眼睛怕是要腫了,我們下午還要出宮。你到底夢到什么了?” 一個噩夢都能把她嚇成這樣,真是孩子氣。 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讓她這么傷心。 左云裳沉默不語,葉裕衣只好任由她抱著,他感覺自己像個大號的枕頭。 小姑娘鼻音濃重,“你會不會有一天不喜歡我了?” 葉裕衣讓心口處的那片濕熱的衣服弄得有些煩躁,“不會?!?/br> 左云裳這才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隔著那層晶瑩的淚光,葉裕衣仍感覺到那一眼之中滿含著他所看不懂的復雜。 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憂愁似乎又像是一種莫名的篤定。 她不相信他說的這句話。 她表情與方才的一切都無疑在告訴他,她是認真的在擔心他有一天會不喜歡她,并且因為假想中他的不再喜歡而難過。 難道她今天夢到的就是有一天他不再喜歡她嗎? 她是在為他而傷心,這些眼淚都是為了他而流出的。 葉裕衣一時說不清心中究竟是高興更多,還是憐惜與好笑更多。 他抬起她的下巴,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雖然我的云娘哭起來也很好看。但我還是更喜歡你笑著的樣子。我的太子妃怎么會這么可愛? 我怎么會不喜歡你,我只會喜歡你一個人。喜歡一輩子也不會夠的?!?/br> 左云裳本來因為哭了一番,臉上就染上了淡淡的緋色,此時面上發熱,紅得倒不是太明顯了。 她羞怯的錯開眼,小聲的嘟囔道:“什么啊?!?/br> 葉裕衣見她這樣口是心非,沒忍住笑了出來,“方才不是你在問我,會不會有一天不喜歡你嗎?云娘是怕我有一日不喜歡你嗎?竟然怕得哭了。怎么往日說我不肯說實話,今日自己也口是心非起來了?!?/br> 左云裳眨了眨眼,長睫落在眼下,掃出一片落寞的影。 她低聲說道:“一輩子的事情,誰能說得準。此時你喜歡我,但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后,我容色逝去,宮中卻不會缺貌美的新人。屆時殿下還會喜歡我嗎?喜歡一個年華老去不再好看的左云裳?” 從前她從未覺得有什么話是難以開口的,有什么人是要小心翼翼的。 只是今日方才嘗到了不敢進退,不敢多言一句的感覺。 她怕說出了那些事,他就會不再喜歡她。她更怕從他眼中見到厭惡。 原來在乎一個人是這么酸楚忐忑的事情。 她眼底又泛起了紅,即便前世的那些事太子并不曾知曉,但日后作為葉裕衣的妻子所要面對的一切仍然想一想都讓她難過。 她不喜歡宮闈,不喜歡皇后望向英宗時落寞的眼神,英宗待皇后已經算是極好了。聽說他們年輕時就是青梅竹馬,這些年來一直感情和睦。 但即便如此,宮中也還有那么多妃子,各色各樣的女人。一個個的比皇后年輕,比皇后美麗。 她希望她的黃黃這一世好好的,平安和樂順順利利。 但若他平安和樂順順利利,那么總要有一日登臨大寶。 那時皇后的今日,未嘗不是她的明日。 她只是不愿去想,越想便越覺得握不住眼前人。 她喜歡的人是太子。 若他只是左云裳喜歡的人,一個家境貧寒的男人。 她可以將他緊緊的握在手中,用左家的勢逼他只守著她一人,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她左云裳。 可他是太子。 她一旦嫁入東宮,此后余生皆系在他身上。 即便他不再喜愛她了,她又能如何? 誰又能強求君王的寵愛…… 葉裕衣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他眸色漸深,強忍怒氣。 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笑眼彎彎的望著他,“其實我得到的東西已經很多很多了。能被殿下所愛便已經算是十分幸運。即便……” 她說這話像是在寬慰自己,明明笑容那么燦爛,眼里卻仍含著淚光。 像一簇開得極好卻在凋零的花,徐徐的微風中火紅的花瓣緩緩飄落,好似下了一場香氣彌漫的雨。 葉裕衣心頭一緊,他沉聲打斷她,“沒有什么即便,我會讓你一直幸運下去。即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你我都老去。 我的心也只會在你一個人身上,你當真以為我貪戀的是你的容色嗎?云娘,我以后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你現在不信,終有一日也會相信我。我愛你,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刻才會停止?!?/br> 他此時才知道她竟在為這些事而憂愁,他不愿意看見她流淚,更不想再看見她傷心。 遇到她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這般喜歡一個女子。 自小在宮中他見慣了美人,也不是沒有人往他身邊送各色美人。他往昔只覺得厭煩,如今也沒有一點多余的興趣。 他的身邊有云娘一人便已經足夠了。 宮中女人多了就免不了爭斗,盡管母親貴為皇后,他從小也沒少看母后暗暗垂淚。 他舍不得云娘受委屈,又怎么舍得自己給她委屈受,讓她如母后一般難過。 左云裳聽得耳朵都紅了,她眨了眨眼,開口還想再說些什么。 葉裕衣捧著她的面頰低頭吻了下去。 “不許再說這些傻話了?!?/br> 第71章 他一頭墜落在了顏色火熱濃艷的花叢中, 花朵清甜的香氣纏綿柔軟的包裹著他, 花瓣隨著他的觸動而羞澀的簌簌抖動,抖下了花瓣上晶瑩剔透的露水。 良久, 他方覺心滿意足的放開了掌中盛放的鮮花。 她眼圈微微發紅, 腳下發軟,全靠他扶著腰身的手才能站住。 他低低的笑著,手貼在她溫熱的面頰, “云娘,我真想將你藏在這里。讓誰都找不到你。只有我一個人能看見你便夠了?!?/br> 她垂著頭舌頭好似麻了,面上也覺得發燙,一時怎么都說不出話,卻又覺得被他這樣摟著實在是有點丟臉。 她定了定神, 拍了拍他的手臂, 讓他放開她,“不成。你答應我今日要出宮的。不能反悔?!?/br> 他回首拿了桌上放著的盒子遞進她手中。 左云裳看著盒子中那兩枚翡翠鐲子, 她遲疑的看了看葉裕衣, “這是……翡翠金絲雙鳳鐲?真的要給我嗎?” 葉裕衣沒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的從盒中拿出一枚鐲子,牽著左云裳的右手慢慢的套了上去。 她手腕上已經有了一枚‘平安如意’的金鐲, 這鐲子她帶了許多年,以至于鐲子的光芒都有些黯淡。 他握著小姑娘纖細的手腕,低語道:“你腕上這枚金鐲是從前父母所賜,你的快樂皆是家人給予。那么套上這枚鐲子,你的以后就由我來守護了?!?/br> 左云裳沉默的聽著葉裕衣的低語, 她慢慢垂下眼,眼底閃過一線猶豫。 葉裕衣看出她有心事,他在心底嘆了口氣,但愿時間久了,他可以用自己的努力讓她放下那些無謂的擔憂。 熙州的小鳳凰從不知道什么叫怕,肆意妄為,無法無天。 此時卻因他有了這般多的憂愁,他心情著實復雜,也不知道是該高興更多,還是憂愁更多。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從前云娘是熙州最肆意妄為的姑娘,以后我守著你。云娘可以做大齊最肆意妄為的姑娘。你想欺負誰,只要不是欺負父皇母后,我都能給你擔著?!?/br> 左云裳被他逗笑了,她抽回手,瞪了他一眼,“什么欺負人,你不要仗著自己是太子就瞎講話。在熙州時誰不說我左云裳溫柔似水,我何曾欺負過別人。你這是在敗壞我的名聲?!?/br> 讓左云裳這么一瞪,葉裕衣只好收了笑容,以免讓左云裳更加氣憤。 他面色平靜的點了點頭,“好,好一個溫柔似水?!?/br> 只是讓他用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用毫無起伏的語調說出這一句話,左小姐的眼睛一時瞪得更大了,眼見著就要上手來‘溫柔’一番。 她這一動手,手腕上的兩枚鐲子,金碰著玉,撞出一陣十分好聽清脆的響聲。 葉裕衣抬手接住了左云裳伸來的手,他嘆了口氣,“翡翠質地算不得堅硬。不論怎么說,這鐲子也算有點來頭。云娘不心疼我,也該心疼心疼它。若是沒過幾日就撞出細痕來……” 左云裳一把抽回了手,她憤憤道:“就你事多?!?/br> 話是這么說,至少是沒動手了。 燕潭的蓮花謝了,西苑的赤鹿也換了長毛,左云裳這些日子里將東宮里外都轉遍了,也跟太子出宮游玩過幾次。成日的在東宮招貓逗狗橫行霸道,日子過得不可謂不愜意。 只是她仍有個未了的心愿,少不了十天半個月去徐琛那里探聽一二去熙州的人有沒有什么回信。 離家日久,熙州的信總是來得格外慢,讓左云裳一日比一日更加想念熙州的親人。 終于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有了消息,靈玉興沖沖的跑進來,肩頭還掛著融化的雪花,“太子妃,宮外傳來信說您的父母親人已經到京城了。應該馬上就要入宮?!?/br> 左云裳猛地站起身抓住了靈玉的雙手,她臉上綻放出個燦爛的笑容,一雙眼都彎成了月牙,“當真?” 靈玉重重地點頭。 左云裳快步去拿了一旁搭著的外袍,“現在太子在哪里?我去找他?!?/br> 左小姐一向總掛著笑臉,什么時候都樂呵呵的,但靈玉從沒見過她這般高興的手忙腳亂的樣子。 “快,快,你們幾個都來幫我把衣服穿上?!?/br> 不用她說,殿中的宮女便已經各自去取了衣袍鞋襪,七手八腳的上前服侍著她一件件地穿上。 京城的冬日幾乎每一日都陰沉沉的沒什么陽光,而且比熙州要冷的多,出門一趟定然要里三層外三層裹得厚厚實實。 左云裳一到冬天就沒什么活力也不愛出門,喜歡整日縮在暖爐旁,像只懶洋洋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