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_第86章
“信任,他們彼此看守的秘密?!?/br> 邢默搓了個響指:“那就用他們的秘密來換?!?/br> 黎莉離開了。 她話別前留給黎雪英一袋巧克力,那是細佬最中意口味。 但此刻的黎雪英完全無法被它吸引。 他攥緊手中的巧克力袋,惴惴不安地出神片刻,直到邢默喚他回魂,黎雪英才魂不守舍地望住他好片刻,問道:“你要付出什么代價?” 邢默笑了。 昏暗的咖啡館后臺里,空無一人,稀薄的空氣從方寸大的窗口流動進屋,極寡淡的光束中剖白細小的浮游。 他反手扣住黎雪英的后腦,將他按向自己。兩人額頭相抵,是個無比溫存的姿態。 “承擔再次失去一切的風險?!毙夏瑴芈暤?,等捕捉到黎雪英稍縱即逝的不安和疑惑,他扣住他后腦的手順著他的后頸,用力撫摸下去,臉頰,耳朵。鄭重而真誠,“比起能同你光明正大,共肩走在光明中。沒什么更重要?!?/br> 邢默看到,近在眼前的黎雪英的眸,忽然睜大,水光流淌,那眼中的茶粉清清淡淡,如同川流活水。 邢默壓低聲,不自覺喑?。骸鞍⒂?,再這樣,我忍不住要吻你?!?/br> 他話尾才落,黎雪英的唇已主動迎來,輕薄而短暫的一個吻,一觸即分。 邢默眼中光瞬間深沉幾分。 “我頭一次上工時候?!崩柩┯⒌脑挻驍嘈夏茻嵋芟?。 開口剛話一句便說不下去,好氣又好笑地沖邢默笑了下:“給我支煙?!?/br> 于是邢默沉默地遞上煙。這是黎雪英第一次開口對他講這五年中,他所缺席的部分,邢默生怕驚動。 煙霧繚繞的氛圍,似乎總格外適合聽一個又濕又冷的故事。黎雪英深吸一口,熟練地吐出,煙霧將他白生生的眉眼勾勒得更加生動。 “頭一次上工時候,很緊張,盡管練習許多次,卻依舊不能習慣那樣聲色場所。大佬,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行不行?我真沒有被怎樣。白日里衣冠楚楚,或有一份體面工作的成功人士,在賭場中同亡命之徒沒有任何差別。他們雙眼通紅,臉色猙獰,押上身家性命和全部錢財,陷在欲望的漩渦中不可自拔?!崩柩┯⒄f著轉頭抽口煙,“因為我的樣貌奇特,馮慶要我去掉掩蓋,這也的確吸引不少人,后來?!?/br> 邢默的眉越皺越緊,拳頭已不自覺攥起。 黎雪英注意到,不得不將煙換只手,就像剛才他安慰自己一樣,在邢默手背上撫弄了一下:“放心,我也有自己保身的方法。換句話說,本身就連性都不保,還有什么不可失去?” “你還有你家姐,你還有我?!毙夏挼?。 他很快意識到這話中不妥,也想起曾經失約的自己。那個說要保護好他,令他無風無雨的承諾,并沒有兌現。 黎雪英笑笑,沒有接這個話,繼續道:“后來就漸漸麻木。有一日,我記得那是個冬天,天空飄著小雨,夜很涼。我在換班時出來抽口煙,看到個男仔,大約七八歲年紀,手里拎著一份鹵雜,穿得破破爛爛站在門口,像在等人。他很凍,快要僵掉,我便將我的圍巾給他,問他為什么不回家?!?/br> “他說他在等他爸爸。他爸爸在賭場里,徹夜不歸家。他說是他阿媽讓他來,還帶著他爸爸平日最愛吃的鹵食,希望他回頭是岸?!?/br> 黎雪英話道這里笑笑,低下頭緩了片刻。 “我就問他,為什么不進去。他說不想進去。我說,難道你不想你爸爸回家嗎?他說,是他阿媽想,其實他并不那么想。他阿爸是喪心病狂的賭徒,因為賭輸掉全副身家,還幾度差點被人斬死街頭,都是他和他阿媽變賣家中東西,和努力上工,才保住他阿爸性命??墒悄莻€男人不知悔改。他說他mama想用一袋鹵rou換回阿爸,是做白日夢。但他不能違悖她,所以只能拎著準備好的鹵rou,好幾次來賭場門口等?!?/br> “是個可憐的孩子?!?/br> “是啊?!崩柩┯⑷嫉降椎臒熡置臀豢?,“后來每次我上工,偶爾就會碰見他,聊兩句。他問我,為什么我這樣白,我的頭發和眉毛,為什么都是這個顏色。我同他講完我的病,他說,你好可憐,你見不了光?!?/br> 邢默屏住呼吸,有些煩躁,更不忍心打斷黎雪英的話。只能從口袋中抽出一支煙,再次點上一支。 “后來我想,他小小個,說話真犀利。想想很諷刺,是啊,不論我的身體還是心,都深深現在泥淖里,見不得光?!?/br> “阿英——” “但是?!崩柩┯⒓贝俚卮驍嗨?,“但是你回來了。我以為我們再不可能像曾經一樣,你我變化都太大,渴求的東西也和當初不同??陕?,你同我漸行漸近,最后竟然同我再次并肩走到一起。默哥,你不知我有多高興。你是我這五年來接觸到的第一束光。曾經我已決定,一世做個再見不得光的人,甚至將秘密帶進墳墓,準備在牢獄中度過余生?!?/br> 他忽然笑起來,細小的光塵縈繞在他周圍:“現在你回來,讓我又重新相信——自己能再一次地,挺起胸膛走到陽光下?!?/br> 你就是那束光。 第五十七章 決策 邢默離開那一天,黎雪英并不知發生什么事。劉方方未曾同他講得太明白,實際上,那時劉方方一門心思全然撲在如何補救的路數上。而邢默,更是引火燒身自顧不暇。黎雪英暫且在紀耀身邊呆過幾天,后來又同邢世懷聯系過幾次,只是他父親黎鵲的情況并不明朗,那二人依照當時情形,并不方便向李雪英透露太多關于黎鵲內部消息進程。最后還是黎雪英幾乎跪在邢世懷面前,邢世懷才動容,告訴黎雪英事情比較麻煩,但還算不上嚴重。 最終結果落下,是黎鵲身份不干凈,當初同洪門黑道有染,更有幾個活似人托的市民,前來告黎鵲幾年前警匪勾結,親眼見到他給馮慶的人做暗線,幫他們買賣警方內部消息。 不論當時經事人多不可置信,尤其黎雪英同黎莉,但最終事情便是如此敲定。上邊最終保留意見,在對黎鵲的處罰上究竟是革職還是停職上難以決策,最終定性念在他這些年兢兢業業,在警務司中恪盡職守,將功補過,因此保留黎鵲職位。 同時,那也是黎鵲最后一次見到陽光。 “就好像你面前巍峨的一座山,從出生起便在那里,忽然有一天倒塌。我同家姐自然不相信,紀耀叔對外什么都不言語,但對我們他卻說,知道我阿爸其中關節復雜,絕不是一兩句說得清楚,因此要我同家姐打起精神,等我阿爸回家定會同我們講清楚來由?!崩柩┯⒄f到此刻,輕輕捉住邢默手,是個十指相糾纏,十分依存的姿態。他的申請并無任何不自然,但邢默反手一握,緊緊將他握在手心中,拇指重重搓了兩下他的手背,安靜地聽他說。 “我們在樹下等他,以前我阿爸歸家太晚,家里頭飯都準備好,家姐便總在樓下那棵樹等他。我們以為這回也同以往一樣,但是我沒有見到他。后來紀耀叔同我講,我阿爸在大橋上被人攔截,是遠程阻擊。這樣的暗殺手筆,也只有馮慶做得出來,可沒有證據,后來也沒有捉住煩人。但我知道是他,一定就是他?!崩柩┯⑦呍捳Z,一邊無意識微微捉緊邢默的手,“后來我家姐……我家姐確認過這件事,然后決定留下。馮慶同我阿爸究竟什么仇怨,這些年我都在打聽,哪怕有跟他們過去任何相關的蛛絲馬跡,我都會深入調查??捎腥俗龅帽任腋^,一旦有任何能追查到跟過去相關的人,一周之內必定死于非命。馮慶不想讓我們知道,關于當年的真相……可我不明白,他想要的,都已達到目的,為什么還要如此大費周章掩蓋當初真相?” “或許因為,還想將黎莉留在身邊?!?/br> 黎雪英沉默片刻,回答道:“不,家姐一開始便是因為他強行留下,這點馮慶一定清楚。她不走,只不過后來能走時,再次選擇留下而已?!?/br> “阿英?!毙夏f話時,聲音低沉喑啞,甚至還帶情欲后的一分顏色,將黎雪英思維從那些黑暗過往中拉扯出來。 他的眼還有一瞬迷茫:“嗯?” “我想你都會知,總有一天??傆幸惶?,迷霧散去,留下的便只有真實。過去的日子對不住,往后的日子我留在你身邊?!?/br> 黎雪英于是眼睛彎彎笑起來:“好?!?/br> 他話過,還要輕扯住邢默手,食指在他指甲蓋上逐一劃過,漫不經心地如同玩耍,掩蓋一絲緊張:“你的呢?默哥,這些年,你又如何過。你手上這些傷疤,還有……身上留下那些痕跡,我想你定要辛苦過我?!?/br> “我應你,遲早有一日我定一字不差告訴你,但不是今天?!毙夏皖^吻了吻他的眼皮,感覺到他溫熱眼睛在唇下轉動,“今天你開口已經好難得,我的故事,留給下次再講?!?/br>